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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第 101 章 ...

  •   于太太不在上海,令年回于家便没有那样准时,有段日子没露面后,卢氏打发人去医院找她,说:于太太回溪口后,果然叫人送了几坛盐冬瓜来上海。大少奶奶也要送一坛给三小姐吃呢。令年道:“这又不算什么,还要我亲自过去拿吗?”

      婆子说:“其实是大少奶奶想你了。还有,大少奶奶问,三小姐这里有没有金鸡纳霜,上回打发人去药铺里买,好似有些掺假,她也不敢吃了。”

      令年问:“是哪个小毛头发疟子了吗?”

      婆子道:“那倒不是,是大少奶奶自己要的。”

      时人常有用金鸡纳霜片做避孕用的,令年便知道这个对卢氏很要紧了,所以特意打发人来跟她要。她从抽屉里拿了两匣子药片,放进手袋里,正要离开医院,见走廊另一头,有个身怀六甲的妇女,被一个穿蓝布褂子、黑撒腿裤的人搀扶着,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那妇女大概怕晒,用纱巾遮着头和脸,只露出一点白净清秀的下巴颏来。令年一怔,忙往茶房里一避,等那母女絮絮的说话声远去了,才走出来。那婆子还在张望,她在卢氏房里伺候,曾见过程小姐的,嘴里说道:“那个人有些面熟呢。”被令年催了一声,两人从茶房走出来,绕出了医院。

      上了年纪的人,对这种事情总是耿耿于怀的。回到于家,令年将金鸡纳霜交给大嫂,这时百岁正用手搂着卢氏的脖子,闹着要吃冰淇淋,卢氏怕他吃多了要闹肚子,忙把剩下的一碟冰淇淋送到令年手上,吓唬百岁道:“这一碟是给小姑姑留的,被你抢去吃了,小姑姑要哭的。”令年便把手绢捂着脸,肩膀一抖一抖,作出要哭的样子,百岁只好把紧紧抓着的匙子放开,说:“那么我不吃了吧。”只是令年嘴巴一动,他就眼巴巴地盯着,大家看他可怜,不禁都笑了,卢氏道:“把他抱出去玩吧。”那婆子要来卢氏怀里接百岁时,却忽然将两手一拍,“哎哟”一声,把大家都吓了一跳,她对卢氏道:“少奶奶,你知道我今天瞧见了谁?程小姐!她都怀小孩子了呀!肚皮那么大了。”

      卢氏诧异道:“她也嫁人了吗?”

      婆子道:“她好像比三小姐还大,也有二十多岁了,怎么不嫁人?只是嫁的大概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出门没有车,也没有佣人呢,是亲娘领着。”

      卢氏道:“程小姐这个人,脾气是有些古怪,总之我和她说不来。”转而同令年道:“你这个金鸡纳霜片,我研成粉末看了,气味又和市面上不一样。我想你们医院里采购西药,是有自己的门路的,可不可以写给我呢?”

      令年知道她对于自己娘家的生意是很上心的,便把碟子放下,将医院采买西药的店铺名字、地址写下来,正低着头,耳畔听见芳岁叫二叔,卢氏也说:“还是坐汽车的好,这个天气,看二少爷脸上一滴汗也没有。”叫人把于太太送的盐冬瓜用筷子拨两片出来给二少爷尝,慎年说不用,见卢氏和令年仿佛连体人似的,把一张双人沙发占据了,他便在对过一张欧式的红木摇椅上坐了。那个摇椅向来是被百岁当做木马骑的,他失了冰淇淋,正怏怏不乐,便把着扶手,要极力地把慎年拽下来,嘴里说:“二叔,你起来,给我坐。”

      慎年说:“唉,二叔好累了,你替我捏一捏肩膀,我才肯走。”

      百岁只得绕到摇椅后,踮起脚,用两个拳头砸在慎年肩膀上。他年纪小,这个动作实在费力,保母不忍心,从地上抱了起来,嘟囔道:“二叔真坏,小毛头累得一头汗,眼皮也要打架了。”慎年莞尔,往对面一瞥,见令年仍是低着头,大约是怕吵到百岁打瞌睡,卢氏声音也轻了,和令年窃窃私语。这时忽然又听百岁声音很响亮地叫了一声“二叔”,众人忙都看过去,百岁哪还有睡意,两只眼睛炯炯有神,指着慎年道:“你把小姑姑的冰淇淋吃了,小姑姑要哭了!”

      卢氏一瞧,刚才令年替她写字,把冰淇淋放在一旁,这会碟子和匙子还在慎年手里,里头只剩了一点点汤,啧一声,道:“你今天专会恶作剧,椅子要抢,冰淇淋也要抢。”

      慎年道:“你们摆在这里,我以为是给我的。”将碟子交给使女,道:“太凉了,你也不要吃了。”这话本是对令年说的,令年没有作声,百岁便不依了,他认为这冰淇淋是自己做了牺牲,让给小姑姑的,却进了二叔的嘴巴,他和小姑姑都是很委屈的,便抽搭搭地哭起来,卢氏道:“他闹睡了。”起身去把百岁抱在自己怀里。

      那一头咿咿呀呀的,这边两人都没有说话,慎年从使女那里接过手巾,擦了擦手,才要起身,见一盒金鸡纳霜片还在案上,他随手拿起来看一眼,望向令年道:“这是你的?”

      令年道:“大嫂的。”把药盒从他手里夺过来,放进卢氏的匣子里。她从沙发站起来,说:“我要回去了。”

      卢氏把百岁交给保母,说:“明天不是还要回来吗?你今晚住在家里好了,不要跑来跑去的。”

      令年说:“我明天不来了。”

      卢氏奇道:“杨姑爷明天要来,难道你不来吗?”见令年一怔,便在她脸上一端详,说:“妹夫跟康年打的电报,说明天到上海,康年晚上要在家里替他接风,难道你不知道吗?”

      令年哑口无言,又怕卢氏看出异样,便随意将头一点,说:“我才不管他。”心想,不知这杨金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就不打算再去杨家,转身回了房间。

      她在房里,记起偶遇程觅棠的样子,心想:原来看程小姐,似乎有要出国留洋的打算,有了孩子,这个计划也只好作废了。由此可见,女人的身体是有很大的缺陷,绝不能沦落到被别人所掌握。这件事,对她不免又是个提醒,便抱着手臂,坐在那里想了一会,又从包里,翻出一本医学的书来,看了不两页,听见门被轻轻一叩,扭头一看,是慎年,他一边肩膀抵着门框,正打量着她。

      令年又把眼睛往回书页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心想,两人都默不作声,落在佣人眼里,多么奇怪?只能开口道:“做什么?”

      慎年道:“张园的蛋糕,你要不要吃?”

      令年道:“不要。”

      慎年想,这个时节,不论赌马打球,都只会让人苦不堪言,便说:“去公家花园划船呢?”

      令年仍是摇头:“我手上没有力气,划不动。”

      慎年忽然一笑,说:“听戏呢?”

      令年脸上一红,皱眉说:“我不爱听戏。”故意把书翻的哗哗响。

      慎年点一点头,说:“我明天送你去医院。”见令年没有作声,便走开了。翌日一早,果然开了汽车,送令年去医院。令年是要在众人眼里作出很若无其事的样子,上了车,却一声不吭,到了教会医院,见门口摆着早点摊子,汤普生也挤在人群里,一手拿着两个铜板,另一手高高举着,是报纸包的油饼,又怕别人把油星子沾到自己身上,不断地说:“不要挤,不要挤。”

      汽车一听,路人都引颈望过来,汤普生当然是不在意的,然而见杨太太从车里下来,身旁还有个英俊的年轻男人,便迎上来,称呼杨太太,又另一位伸出手去,道:“这位是杨先生吗?”只是看他,又没有什么军人的气质。

      慎年说:“我姓于。”汤普生灰眼珠子转了一转,道声于先生好,与令年前后脚走进医院时,心里想:这个杨太太,也并不像表面上那样规矩。到下午时,见那位于先生又来了,汤普生便打趣道:“杨太太,你男朋友很多的嘛。”被令年定定地看了一眼,汤普生耸耸肩,便走开了。

      令年上了车,仍是冷着脸。途中忍不住抱怨道:“你难道没有别的事情做吗?”

      慎年说:“怎么没有?”车子不往于府去,却方向一转,来了银行。令年被他这样拉着兜圈子,不免有些焦躁,慎年手在她肩膀上一推,将人推进了签押房里头的隔间,说:“杨金奎还没到,你急什么?”竟然丢下她,径自去忙了。

      令年待在楼上,眼见得太阳西沉了,也不知道慎年要留她到几时?签押房却是电话声、来往脚步声不断,心知慎年恐怕真的很忙碌,不好去打扰,只能坐在榻边,把一手支颐,眼睛望着窗外那线金光渐渐被墨色吞噬了,这时外头电灯一亮,却是慎年和黄炳光并肩走进签押房,底下人退去,门也合上了。

      虽然慎年并没有要对她保密的意思,令年也不好贸然走出来,便仍旧坐回去,偶尔外头两人的话音传入耳朵里,她想得入了神,忽见门帘一动,慎年走进来,背着灯光,面色还有点冷峻。令年忙站起来,望着他,慎年微讶,说:“你怎么没有睡一觉?”想到她被他不由分说拖了来,半晌就在隔间里不言不语,脸上不禁泛起一点微笑,说:“你好乖。”把令年的手一拉。

      令年面色不虞,把手挣开,说:“回家吧。”

      慎年点头,随手将台灯揿灭了,两人一起下楼,这时银行已经关门,伙计大多都离开了,也有守夜的,叫二少爷、三小姐。上了车,夜色寂寂,慎年道:“杨金奎这会大概已经到了。”

      令年说:“二哥,你把我当犯人吗?”

      慎年转头看她,微笑道:“你怎么这样想?我只是想,我们见一面太难了,在一起多待一会总是好的。”好似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他又说:“至于杨金奎要来还是要去,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车子走了一阵,慎年忽道:“杨金奎在湖南剿匪,只停了几天,他转道去了云南。”

      令年有些意外,不禁自语道:“他又在搞什么鬼?”

      慎年漫不经心,说:“他在云南,不是还有个老婆和儿子吗?”

      令年没有吭声,过了一会,转头看着慎年。他的额头、鼻子,都隐没在朦胧的夜色里。和康年的随和不同,他在沉默时,习惯蹙眉,是张冷淡和严肃的面孔。令年听到他和黄炳光在签押房的零星对话,那个念头便萦绕在心头,不禁问道:“那个女人真的失踪了吗?”

      慎年也心不在焉,随口道:“哪个女人?”

      令年道:“杜杏香,棋盘街,你和我一起见过的。”

      慎年“嗯”一声,并不多言。

      令年又说:“她那时对我很好的。”

      慎年道:“一面之缘而已,你并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她跟了童秀生很多年,手里东西不少。”停了一时,往令年脸上一瞟,见她神色肃然,他笑一笑,说:“你以为她死了吗?黄炳光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车驶入了于府,门口有带枪的陌生士兵把守,厅里灯光如昼,刺得令年不禁将脸别了过去,慎年也一哂,说:“好大的阵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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