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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清江断流(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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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七萍躲在马车中,却也只能干瞪眼,谁叫自己武艺不精,这才会被霍青衣点了穴扔在马车里,半分也不能动弹。
相互把背面交给对方给的两人一直配合默契,仿佛训相识多年的老友,直至此刻,霍青衣才第一次出声问:“你还能支撑多久?”
男子微微喘息,包扎没多久的伤口早已经迸裂开,染红了大半边身子,然而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一刻。”
“足够了——”霍青衣一声清啸,手腕一抖,一圈剑影重重叠叠,如天女散花一般旋转开来,登时晃得众人花了眼,只听“嗤”的一声闷响,为首一人已经被一剑刺了个对穿,后面的黑衣杀手迅捷袭上,却又只看见一圈天花乱坠的剑影,等回过神来,霍青衣的剑已经刺到了胸口!
势如破竹,躲在车内的燕七萍看着这一切,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这四个字。然而在她目中的惊喜和讶然还未散去的时候,一道黑影猛地闪过,竟是一个黑衣人已经发现了她的存在,挥剑朝她直刺而来,“小燕!”霍青衣惊呼一声,可饶是她的剑再快,却也不能在迎击着十几个人的同时分出手来救足有十步远的旁人,霍青衣的一颗心已经悬到了喉间,千钧一发!
“叮——”所有人在那一瞬间只看见一道银光闪过,刺向燕七萍的剑竟已折断!
“多谢。”霍青衣回过神来,继续奋力迎击,同时低声向身后的人道了一声谢。
那一瞬间,她看见他的手腕微微震了一下——刚刚格挡并截断刺向燕七萍那把剑的,应该就是男子手中那柄看起来实在是平凡不过的剑,是他以极快的速度掷了出去,一个回旋之后又回到了手中,只是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所有人都没有看出来罢了!
身后这个人……这样的伤势如果放在我身上,恐怕我已经昏迷不醒了吧?他却不仅能战斗,还能使出这样的剑,他的意志和剑术,究竟强到了怎样的地步?霍青衣满目震惊地想,但转瞬之后,她也无暇去思虑其他了,因为面前的杀手们已经回过神来,再一次从四面八方包抄了上来。
霍青衣只觉得手腕快要脱力,她这辈子恐怕也没有这么多遍使用这穿花剑法:所谓穿花剑法,就是当桃林花瓣坠落的时候,她要用一式,在那短短的一瞬间,将所有的花瓣都穿在剑上,是以这种剑法极其考验手腕的灵活度和腕力,但使出来的时候,便有一种天女散花般万千剑影环绕的气势,能够在迷惑对手的瞬间将对手一击刺杀!
却也正是因为如此,这种剑法对手腕的劲力消耗,是最为强烈的。
霍青衣抿着唇,身后的背脊温暖而坚定——是了,他承受着如此重的伤势,也依然能够坚持下去,连眉头都不皱半分,我又岂可这般懦弱?
她的目光忽然明亮而坚定起来,“嗤”“嗤”“嗤”,一声一声剑刺入□□的沉闷响声,霍青衣手中的剑宛如有灵魂一般,飞快地将阻挡在面前的杀手刺穿,不再是晃眼的花式,而是简单有效的一击毙命!
“这就对了,那些花招高手对决时或可试上一试,这种时候就不要用它们来消耗你的腕力了。”身后的男子忽然低声道。
霍青衣这才醒悟过来,如醍醐灌顶一般,她脑海中的目标越来越明确,手中的剑也愈使愈快——“砰”伴随着最后一具尸体的倒下,她甩了甩手中剑,一道足有三尺长的殷红血迹登时划开在地上。
“呃……”身后的男子彻底脱力,单膝跪倒在地上,他用手中的长剑勉励支持着,“不足一刻……如果肯多下些功夫,三五载后,天下能击败你的剑客,不过几人。”
霍青衣本想将他扶起,听他这么说,倒有八分指点自己的意思,当下不服道:“你是不是还想说,那几人中,就有你一个?”
男子倒也清傲,他毫不掩饰地说:“我的确算一个。”
霍青衣闻言倒也愣住,她望着他,沉思半晌之后弯腰将他扶了起来,“上车吧,我们现在离云居山,还有三十里地。”她没有往下说,但是男子已经明白了她话语中的含义。
三十里……究竟还有多少埋伏,在等待着他们呢?
男子侧倚着窗沿,鲜血大片大片地涌了出来,在桐木马车上留下一大滩暗红色的痕迹,霍青衣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刚要说些什么,男子已抢先开口,“你们……先去吧,这些人不过是冲着我来的。”
霍青衣闻言一怔,这一点也不像他应该说出来的话,她决定开始重新审视眼前这个人,“我答应过的事情,不会反悔。”霍青衣抿着唇摇了摇头。
男子的唇角浮上半分无奈的笑,“和我撇清关系,于你于她都好。”说着他眼神示意了一下因为惊吓而尤自昏睡的燕七萍,“现在还没到云居山,还来得及。”
果然如此……霍青衣将心底的揣测又肯定了几分,但她最终也没让他下车,男子侧过头,暗沉如水的夜色中弥漫着重重的血腥气,远处空灵的月似乎也覆上了一层淡淡绯色,风很静,静得好像这只不过是一个悠长和安逸的夜晚。
一路遇到了多少杀手、陷阱乃至毒蝎蛇虫三人都记不清了,那一刻他们唯一能看见的,就是在被泪水和血水染红的视线里,云居山庄高悬的牌匾肃穆而庄重。
“啊——”一阵凄厉的哀嚎声从庄中深处传来,男子神色一变,也顾不得身上严重的伤势,连忙冲了进去。
霍青衣和燕七萍见状,也连忙跟了进去,只见男子极快地穿过重重大门,绕过曲径幽深的庭院,一路飞奔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这样复杂的道路,其中渗透着易经的思想和奇门八卦的精髓,任谁想要进这个庭院,不花上个十天半个月怕也是不行的,然而男子却完全没有思虑,熟门熟路地仿佛是自家院子一样。霍青衣秀眉紧蹙,燕七萍也煞是惊奇,但她们都没有落下地紧紧跟在男子身后,因为落下一步,想要自己走出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忽然,男子的脚步顿住了。
霍青衣和燕七萍的脚步也顿住了,那一瞬间,三人的脸上都只有剩下震惊。
眼前是一个长宽数十丈的院子,院子正中是一个镜面般清澈的水池,在清亮的月光下波光粼粼。只是此时此刻,池中水已被染成一片血色,十余具残破不堪的尸体被枯萎的荷叶包围着漂浮在水面上,池边尚捆着密密麻麻上百人,霜白的衣衫上都被溅上了暗红色的血迹,斑斑驳驳,格外刺目。他们身后站着十余个面色如冰的女子,手中皆握着血色长剑,不远处坐着一个白发老人,脸上尽是目睹屠戮的愉悦和快意,那些女子都望着老人,似乎只要她一声令下,这些活生生地人就立时成为池子里残破不堪的尸体。
男子的身体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霍青衣一直以为,这个男人脸上无论何时都不会有任何表情的,可是这时候她却在他脸上看到了愤怒,熊熊燃烧的愤怒之火,让他整个人颤动不止,他手中的长剑也发出阵阵悲鸣,好像只要他一松手,手中那柄无华的剑就会立刻呼啸而出、饱食鲜血。
“住手!”他高声喝道,“你和云居山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这般屠戮云居弟子?”
白发老人闻言抬头,一开始是诧异,片刻之后露出了安心的笑,“有什么深仇大恨?去黄泉下好好问问你师父吧!”说着她一挥手,“不愧是我的好徒儿,你果然不负师父所望,把他骗来了,为师没有看错你!”
霍青衣迟疑了片刻,还是缓缓走到了白发老人的身边,谦卑地躬身道:“师父有令,徒儿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嗯。”白发老人满意地点点头,转过头,像看一个玩物一般打量着气质卓然的男子,“老畜生的大徒弟果然仪表堂堂……”她本来还笑意颇深地说着前半句话,可是下半句话尚未出口,脸色已经瞬间变得凶残可怖,“哼,仪表堂堂,武功不菲的没一个好东西,怪就怪你认了那个老畜生做师父!”
“青衣,给我把他剁成八块,扔下池子喂鱼!”白发老人目中一道凶光闪过,气势凛然地发号施令。
霍青衣怔了一下,施礼道:“是。”说着她转身朝男子走去,她一直不敢抬头,师父的命令她是无所不从的,哪怕让她去死,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自行了断——然而,从师父说出“我的好徒儿”那句话起,她就无论如何也不敢再抬头去看这个男子一眼,因为她可以感受到两道灼热的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自己脸上。
犹豫了半晌,她最终抽出剑,抬头去看眼前的男子。
那是怎样的目光啊……没有怒意也没有愤恨,只有深深的失望和不屑!
霍青衣只觉得脸一热,她宁可这人抽出剑狠狠刺自己一下,都比用这种让她羞愧无比的目光注视着好过千百倍。
“青衣?怎么了?还不快动手?”白发老人已经不耐,连声催促道,想了片刻又说:“不要怕,云居山庄一大堆死不屈服的弟子在我手上,他不敢对你动手,去吧!”
霍青衣拔出剑,男子浑身是血,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得可以让她刺入的皮肤,她咬咬牙,长剑往前一送,却生生在半道上收住了!
“小燕!”“萍儿!”霍青衣和白发老人都看着突然冲出来,张开双臂拦在男子身前的燕七萍惊呼道。
“萍儿,干什么,快回来!”白发老人一直冰冷凶残的声音也只有在此刻才会带了温柔,用哄孩子一般地口吻说,“听话,到师父身边来。”
只是燕七萍像没有听见一般,目光坚定地拦在男子身前,“你们不可以杀他。”
“小燕……你……”霍青衣看着燕七萍执拗的样子,有些茫然地转头去看白发老人。
“小霍,你好卑鄙——他是好人,是个君子,我燕七萍就算再愚钝,也知道的事情,你会不明白么?你明明知道他是君子,还利用这点诓骗他,你越是表现得义无反顾,他就越不可能撇开你独自离开,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谁,对么?那天晚上你不让我看到的信根本就不是什么师父受伤吧?是不是师父让你带他去云居山庄?你知道他是刚刚从这里出去的,让他跟着你回来的唯一办法,就是表现得义无反顾、奋不顾身不是么?可是……小霍,你忘记一路上他救过你我多少次,又为你我添加了多少新伤么?由始至终他都信任着我们,可是、可是你却利用他的信任欺骗他,你不觉得你很无耻么?不为你的行为感到羞愧么?”
“萍儿!别闹了!”白发老人闻言神色越来越难看,终于大声喝止。
“我没有胡闹。”燕七萍一字一顿地说,“你们不可以杀他!”
男子闻言,忽然伸出手,想要将挡在自己身前的燕七萍推开,“算了,是我自己识人不精,我也不是什么君子、什么好人,一开始不也是我自己挟持你撞上门的么?原本我就做着不怎么光彩的事情……她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可是燕七萍的身体却像一柄钉在地上的剑一样,半分也不肯移开,“我想你一定有苦衷的,应该是从云居山庄逃出去,师父恨云居老人,你是他的大弟子自然……什么?”延燕七萍忽然转过身来,双手握住男子的双臂,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你、你是云居老人的大弟子……那你不、不、不就是……剑神沈清泠?”
江湖上也许有人不知道隐居数十年的云居老人是昔年的武林至尊,但是却没有人不知道云居老人的“武林尊师”之称,他之所以有这样的称谓,完全是因为他有三个名动江湖的嫡传弟子,而之中最富盛名的,就是大弟子沈清泠。
天下用剑之人不计其数,成名的剑客也多如牛毛,即使是剑术精湛、武艺极强的成名剑客依然不下十余,但能称为剑神的人,普天之下就只有一人。
他是天下用剑之人竞相效仿的对象,是少年剑客的敬仰之人,是所有剑术精湛的成名剑客最渴望与之交手的人,他手中的剑,历经江湖十载,未尝一败,他的名字前总会带着剑神二字,他就是沈清泠。
可以说从孩童时代起,燕七萍就已经为剑神的故事所折服,每当师姐带她下山,她都会到茶楼听几段说书,其中最喜欢的,就是剑神沈清泠经历的各种比斗,她几乎是怀着对沈清泠的仰慕之情长大的……但是现在自己万分敬仰、这样极富盛名的人物就在自己眼前,她几乎不能够相信,而且,她居然还踢过他几脚?
沈清泠见她面红耳赤,惊慌失措的模样,忍不住淡淡地笑了笑,“没错,我就是云居老人那个最不顶用的大弟子,云居山庄最不称职的大师兄,沈清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