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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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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雪呼啸,对风族的围攻进行到了最后时刻。
自南华远道跋涉而来的军队不知疲倦,攻城十日仍气势不减,逼得风族在自己的领地上节节败退。
如今十峰已破其九,最后一座主峰名为凌云,是风族唯一不曾陷落过的领地,也是他们的祭祀神殿所在。
紧闭的城门打开,数百名风族战士裹挟风雪咆哮而出,战场上炸开大片绚烂的光芒。
“有会幻术的风族!”南华军主帅牧霄吼道,“大家小心!”
话音未落,他感觉到后脖子一紧——那是作为战士对危机来临前的感应——他迅速离开了原地。
一支长箭插在他刚才站立的地面,如果他没躲开,现在已经被射了个对穿。
他抬头望去,高耸的城楼上,一个黑色人影搭弓张箭,瞄准了另一位将军。
那是风族的首领,牧霄精神一振,正要下达命令,那种危险的感觉再度出现。
这一次,他没有机会避开。
一把银刃穿透了他的胸膛,牧霄狼狈扑倒在地,听到周围惊叫不断。
短短几息之间,十多人被消无声息抹了脖子,照明的火把被打翻,黑夜里竟谁也无法捕捉到杀手的影子。
只有凌厉的银光飞掠,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血光,纷扬的雪尘遮盖了血迹,但恐惧迅速蔓延开来。
牧霄喉中满是积血,发出嘶哑的声音,他在濒死的抽搐中,倏然回想起了五年前的事。
轻纱纷扬,金箔贴花,华美至极的红轿被抬入金熙宫,与其它进贡的礼品放在一起。
这是什么?
越陵州今年的进礼。
听说重瞑陛下……
——喜欢银发的美人。
“铛”的一声,是黑暗中有人终于挡住了杀招。
“烛岚!”那人一身黑铠,咆哮道,“你将此物捅入陛下心口时,也是这般冷酷无情吗?”
一个年轻而锐利的声音笑道:“且有过之。”
交手一触即分,银光游走,似一条蜿蜒的毒蛇,转瞬又传来几名将士的惨叫。
血肉蠕动,想要合拢身上的致命伤口,却受到了伤处的阻力,牧霄不住抽搐,挣扎着拿出藏在怀中的一只小瓶。
“什么意思?”他不悦道,“越陵州连续三年不来金熙宫进献便罢了,如今贡赋之物,直接就用一个男人打发了么?”
随行的侍官陪着笑脸说:“将军莫急,这可是我们越陵最好的风狩好不容易捉到的猎物,您看——”
他揭开轻纱,露出帐中一角。
牧霄满腔怒火,看见他的脸之后却一时失语。
猎物一身素衣,曳地长发白若雪练,一双眼清透如琉璃,此时虽是慵懒地眯起,眼神却依旧寒冽如霜。
牧霄与他对视一眼,竟有如置身冰窟,浑身寒凉。
满堂皆静,许久之后,才听王座上传来声音。
“过来。”
猎物自己走下了轿,他仅着一件白色单衣,浑身除绾发黑枝之外没有多余的装饰,霜雪般的容颜精致无瑕,美得凛冽,眉宇间含着一股傲气,全然不像阶下囚。
他走到王座前,并不跪下行礼,旁边有人持小刀与琉璃碗要给他放血验身,也被重瞑挥手退下。
“你叫什么名字?”王问道。
猎物微微一笑:“没有名字,陛下愿意叫我什么,我便叫什么。”
王又问:“发上的是什么?”
猎物从容道:“凤衔枝。”
他取下绾发之物,双手递奉,牧霄看见那是一根光秃秃的梧桐枝,色如玄铁,其貌不扬。
王拈枝在手,猎物说:“在我的故乡,每个游子远走他乡之前,都会摘一枝梧桐带在身上,以解思乡之情。”
风族崇拜百鸟之首的凤凰,凤凰非梧桐木不栖,他们的领地确实栽种大片梧桐,也确实有随身携带梧桐枝的习惯。
王沉吟片刻,道:“玄梧。”
周围人尚未反应过来,猎物已跪拜于地:“谢陛下赐名。”
既已赐名,便理所当然留在王身边,做一名贴身近侍。
直到五年后,他将那根从不离身的玄色梧桐枝捅进了王的心脏。
那一天,牧霄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与名字。
雪风族第一杀手,烛岚。
他是风族最强的兵器,专为刺杀暴君重瞑而来。
牧霄一口饮下瓶中液体,腥烈的血气充斥喉间,浑身伤口愈合如初,他重新站了起来。
“依托兽鬼与我风族之血苟活于世的怪物,”烛岚大杀四方,终于被无数南华军包围起来,他毫无惧色,手中银刃化作一条布满倒刺的长鞭,卷起一人狠力一甩,打翻一圈士兵,“终有一日,你们的君主也救不了你们。”
号角声起,城楼上传来急切的呼唤:“哥,天时已至,快回来!”
烛岚却不急不忙,手中银鞭几般变化,打得周围人仰马翻,最后以重剑形态迎上长刀。
“烛岚!”是方才第一个拦下他杀招的黑铠将军,他神色也是莫名急切,道,“跟我回去见陛下。”
漫不经心的神色倏然一收,烛岚眼中快意与恨意交杂,少顷,他冷冷道:“免了,替我转告重瞑,他的死期——将至。”
说罢,他挥剑格开刀,重剑化为一截树枝,随手簪于鬓边。随即一个急旋飞身而起,雪发蚕丝般散落,几个起落间竟自包围圈直接脱身。
空中留下一串放肆至极的狂笑,仿佛什么指令,风族战士随之回撤,重新在城楼布下防护。
牧霄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愤怒地朝黑铠将军吼道:“你与他废什么话,他可是刺杀陛下之人!”
黑铠将军道:“他杀不了陛下。”
牧霄怒道:“那我也要将他碎尸万段。”
黑铠将军道:“你也杀不了他。”
“…………”牧霄一口气憋在心里,“你到底是在谁那边的?”
黑铠将军看他一眼:“自然是陛下那边。”
牧霄被气得笑了,他再不多说,只下令道:“全力攻城。”
却在此时,空旷苍白的天际黑云涌动,继而一道极其明利的雷电穿透云层,对准风族神殿的位置,直劈了下来。
南华军哗然,那一刻城楼守御阵法爆出强光,以对抗这股天外之力。然而神殿中亦散出的一股强悍冲力,穿过守御,与雷电相接。
凌云峰上空现出一道白色光柱,扩成光幕,掠过城楼,城外南华军亦受波及,如地毯般被卷起,抛掷到远方,所有人都被冲击得七零八落。
那道破开苍穹的光柱来得气势庞大而又莫名其妙,牧霄不知风族搞的什么名堂,他们如今已被逼入绝境,再做什么挣扎都是无用的,没有谁会是重瞑的对手。
千年以来,一直如此。
又是一夜的攻城,这一回风族好似再无抵抗之力,天明之时,凌云峰,破。
牧霄穿过残破的城楼,走进那已成废墟的神殿之中,感觉到四周残余的灵气。
神殿中央地面,绘着一个巨大的阵法。
阵力尤存,却不知是何作用。
阵旁还有一半的灯火未灭,青白烛光遥映神殿上方悲悯无情的神像。
那是一尊白凤雕像,刻得精细无比,嵌于凤目上的一对红宝石鲜艳得似要滴血。
牧霄无心欣赏战场,地方已经被打下来了,却没有找到一个风族。随意抓住一人的衣领,他怒气冲冲地发出了命令:“给我彻底搜查这里,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
那部下惊恐地正要领命。
一人冷冷道:“退下。”
牧霄骤然变色,随即单膝跪地,伏首说:“陛下。”
他面前还空无一人。
但是下一瞬,残破的神殿大门猛然打开,风雪灌入进来,毫不留情地吹打室内的一切,琉璃砖地面覆上一层白茫的寒霜。
重瞑便这样踏了进来。
先是一条腿伸进,所有仍明亮的长明烛骤然一暗,仿佛火焰都迫于某种强大的威慑低伏下来。
黑色王靴踩上砖石,鞋面以金线绣一条游走的蟠龙。靴底触地一刹那,冰霜融化,似有流火沿着边缘扩散开去。
而后他探身进来。
满室的灯又都亮起,火焰由青白转为了炽烈的红色,释放出明亮的光芒,彻底照亮了他的脸。
夜色如刀,月光下南华军暗红的王旗海浪般翻动。
重瞑半身白雪,面孔苍白中透着薄灰,唇色泛青,眼尾飞着一抹金红之色,细碎的月光与跃动的烛火以鼻梁为界,将他的面目清晰地分了冷暖,透出一种非人的压迫感。
牧霄跪在地上:“殿中无人,风族余孽或许是借助此阵传送逃脱,陛下。”他垂首,等着重瞑吩咐下一道指令。
重瞑并不看地上的阵法,他抬眼与高处悲悯的白凤神像对视。
雕像的双眼是深邃澄澈的红色,内里似有流火飞腾。火光映着暴君的眼瞳,蜜蜡般金黄的眸子剔透逼人,深处也似封着一团燃烧的火焰。
雕像的嘴部有一点空缺,好似衔着一根无形的树枝。
凤衔枝。
玄梧。
重瞑看了许久,气息平稳,沉默不言。牧霄跪伏在地,等着他的下一步指示。
然而等了许久,只听得重瞑淡淡吩咐:“离开吧。”
牧霄猛然抬头:“那风族刺客……”
重瞑微微低了头,目光并不凌厉,甚至并未聚到他身上,牧霄却如芒在背,忙又伏首下去,再不敢开口。
过了许久,才又听重瞑缓缓说:“他已不在此世之中,无迹可寻,不必浪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