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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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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说起周家的大少奶奶,京城上下无人不知,可这知晓,也是在强烈的存在里一点模糊的不着痕迹的感觉。世人都知,大婚的那一日,新娘子刚入喜堂,便在闷热难当的天气里凭空飞来一阵风,将那红盖头揭了去。凤冠霞帔下一张凄楚可怜的脸当真绝色,只是泪水涟涟,是揉碎了人心的疼,怕是用哭嫁这一说也挡不过去。周府大夫人一张脸当即沉了下去,碍着宾客满堂不好发作。碧玺不敢抬头,局促的拗着衣角。从小到大,她只任性了这么一次,也仅仅是任性的由着自己低低的哭了一路,连声音都不敢放大,就这一次,上天也不许。
不吉利什么的都是说给人听的,可是新婚的新娘子伤心至此,总有好事之人会纠根问底,于是沈家的一层层故事都被揪了出来,街巷流传。周夫人恼得将碧玺的屋子置的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连当天那指天誓地的周公子,也心生厌恶,不过相对了一周左右的时间,便就此抛开来,另觅欢处。温顺柔婉是女子美好的品格,在初识时让人眼前一抹撇不开的温柔色,可是对的久了,比如一周左右,在薄情的多情人眼里就又成了根深蒂固不能容忍的烦闷缺点,处处碍眼。
于是这大少奶奶就成了周府一处假山石般的存在,谁也不会想动她,或者,不会想起她。后来碧玺安静的怀孕,安静得生产,生下来的是个女孩,从此就被遗忘了,连最后一点关注都被夺了去。份例是不会少的,吃穿用度还是照着大少奶奶的标准,一点也不曾苛待过。女儿也请了专门的嬷嬷一路照应着。名字原本是碧玺娶的,单名一个酿,周酿。后来周公子说,女孩子,不按家里的辈分来去也可以,但是周家的孩子都是双字的,这是有讲究的。周公子捏了捏孩子软绵绵的脸:这孩子长得真是标致,就叫酿颜吧。然后转身离去。碧玺微微颔首,周家女孩这一辈都缀“言”字,若是叫周言酿,倒有些奇怪了。酿颜,总也算是周家的子孙了吧。
周酿颜一天天的成长起来,相对于其他小姐的飞扬跋扈,鲜艳明媚,她倒是继承了母亲的温婉安静,谨小慎微。现在的周家大夫人看着她,就像看到当年的自己,进退得体而且守礼,知分寸,敛颜色,懂藏拙。那面庞虽幼嫩,但是隐隐看出美人的底子,长开了当与自己不遑多让。
这女儿倒是代替她的母亲得了现在的周老爷的心,捧作掌上明珠一般,有求必应。可惜酿颜从小跟她的母亲沉寂的惯了,闲时也无非是读书抚琴,女红怡性。陪那位可有可无的周夫人多过他人。
怨吧,怨命吧。若是能如此安分下去,嫁人生子,还怕不是个富贵人家,安享晚年?女人一生,活得再漂亮,也不过如此。
若不是十二岁那年,爹爹作的那个寿诞,也不至于有后来。
那一夜的夜景绚烂成了一片,烟花竞放,彩灯高挂,周府中人来人往,高朋满座。周老爷生在盛夏,荷花呈现败态的季节。一池碧叶郁郁亭亭,赶最后的热闹。周夫人看着面色平静如水的酿颜,突然心中的苦溢得满满的。这样的热闹,哪家的孩子不欢欣,纵是看了千次万次也不当如这样的漠然。是看的太多了么?是懂的太多了么?是她,说的太多了么?思来想去到最后,她突然想起在自己年幼的岁月里,容颜尚不算老去的母亲也这样一遍一遍的讲诉着当年何如今……她没有当年可以跟酿颜讲,如今更是平泛如水。她有的只是沉默,在漫漫的岁月中可以跟时间一直斯磨下去的沉默。沉默也是一种倾诉,母亲长久的倾诉最能塑造她们的孩子。像是淡香的檀木柜子,衣服挂的久了,就会渗入用多少熏香都没有办法掩盖的味道。
罢了,罢了,不想了。各人有各人的命,生在这周府,是酿颜的命啊。
有寿诞那热热闹闹的戏班子自然少不了,戏班子,多么让人遐思的一群人啊,台上浓妆艳抹,水袖萦绕,哭哭笑笑就讲了别人的一生悲喜。台下眉目含情,唇间蕴意,出入多少高宅大户的后门,让街邻坊间添了不少的风流韵事。
酿颜有些冷,十二岁的年纪,双髻垂肩,细细密密的刘海长了些,在月色下投出淡淡的影,看不见她的眼睛,只是在焰火亮起时有折射的光彩闪起,明明暗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