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皇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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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门声又一次响起，这次进来的人是幸村。
他递给凛一张纸，“这是从明石那里拿到的，第一次发下去的赛制。”
凛瞥了一眼，叹了口气，“有些事果然要自己去做。”
明石没有那么蠢，激怒雪森凛目前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这点他们都很清楚。
幸村出发前与凛交换的眼神也是这个意思。
所以问题并不是出在明石身上。
“是文印室的问题，”凛晃了晃手里的纸，“我送去文印室的软盘里有三个文件，分别是赛制参考版，修正版，正式版。送去的时候老师正在打电话，我打算等他打完再跟他说印哪一份，但是他说不要紧，要我直接告诉他。我说‘正式版’，他说‘好的’。”
她又叹口气，“然后把参考版打印出来了。这是参考其他小提琴比赛赛制设置的，所以明石去拿的时候也并没有发现问题。”
“万幸的是，这个风波没有造成特别大的影响。”幸村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我与退赛的选手沟通时，发现比起对赛制本身的抵触，更多的是对自身实力的一种不自信。部分选手说，即使不临时变更，他们也会选择退出，因为观众太多了。”
“谢谢你，幸村君。有你在真是帮大忙了。”凛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我算算，还差197次，”他笑得眯起眼睛，“不说这个了。好像每次在休息室给你送花，都会被人打断。看来下次得换个不容易被打扰的地方才行。”
凛歪头想了想，试探性地问，
“……卫生间？”
“……”幸村调整一下表情，应道，
“嗯——看来得选香一点的花了。”
表演还在不断继续。
公开打分和排名的做法，以及现场大量的观众，确实给选手带来了很大的影响。不少选手甚至没能全部完成自己的演奏就仓惶下台。
相较之下，大概是因为之前与雪森凛的谈话，森川嘉之有了破釜沉舟的勇气，演奏得意外的顺利，一曲单簧管波尔卡得到了秋山“吹得挺喜庆”的评价，评分一时间竟位于同乐器的前列，如无意外应当能通过选拔。
“立海的学生，太多不适应大舞台表演的了。”神崎起身，搭着红棕色木质栏杆往下看。
台上的选手正战战兢兢地演奏着。
“哈哈，”斯考特望着他的背影笑起来，“维也纳金色大厅能容纳多少观众？”
“2044人，1744个座位，300个站位。”
神崎精准的回答让他一愣，又哈哈大笑，“这个礼堂里，坐了整整两千人。说到底不过是十三四岁的选手，有大赛经历的又有多少个呢？”
他顿了顿，“这里可不是海城。”
神崎冷漠地点点头。
主持人甜美的报幕声响起，“下面有请 17号参赛者四方谷庆时，选奏曲目圣桑 Le cygne。”
四方谷再次登场。
他原本抽到靠后对比赛顺序，但因为有选手临时退出，下一位选手又不愿提前登场而被迫补上。
他本人倒是并不介意。
先前已经在同世代最优秀的大提琴手神崎臣面前与雪森凛合奏过，之后个人表演紧张感就无限趋于零了。
大提琴曲《天鹅》是管弦乐组曲《动物狂欢节》中最受欢迎、流传最广的曲目，也被人视作圣桑的代表作品。
以舒缓、细腻的旋律，展现月光中优雅的天鹅在如镜的湖面上，划出两道曼妙的涟漪。可以说是大提琴手人手必备的经典曲目。凭他的水平很难演奏得出彩，但不出错足矣。
这样的心态就导致了，他虽然没有犯低级错误，且节奏稳定，但……
“这样的天鹅，还是第一次听到。”天音的隔间内沉默良久，没人敢开口，只有朝日平静地评价，没什么表情，“如果说他以前演奏的天鹅，是因为秃了毛悲伤过度的天鹅；现在的天鹅，就像动物园拖欠他工资，懒洋洋不想动弹。”
……
“噗——”
“有什么好笑的吗？”
“对不起，朝日前辈！”
同为大提琴手的神崎，觉得已经没有评价的必要了，斯考特倒是仗着隔音在包间里哈哈大笑起来。
休息室里，凛和幸村面前摆了几沓纸，正在写画些什么。
“雪森小姐。”察觉到凛突然停笔，幸村侧头看她。
“嗯……”凛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神情有些凝重，“我在想……是不是应该给四方谷发点工资？”
幸村单手支颌，想了会，点点头，“可能这样会比较有干劲一点吧。”
“嘛，之后再说吧，”凛将写好的纸递给他，“看看这个版本怎么样？”
随后小野丽子的发挥也十分稳定，丝毫不受森川超常发挥的影响，展现了足以登上全国舞台的实力。反而是明石的选曲和表现都令人惊讶。
他选择了舒伯特《枯萎的花朵》引子与变奏曲中的引子部分。
该曲以德国诗人威廉·米勒诗歌《美丽的磨坊女》中第18首诗为主题旋律创作，是早期浪漫主义作曲家舒伯特唯一一部为长笛创作的作品，具有典型的浪漫主义风格。
诗歌讲述了一个爱上了磨坊主美丽女儿的磨坊工，因为所爱最终投入猎人的怀抱，坚信自己坟墓上会开出永恒的爱之花的他，最终绝望地溺死在小溪中的故事。
长笛开端小幅度的气颤音演绎出一种窒息的抽泣感，将人带入肃穆忧伤的葬礼现场中。随着送葬人群沉重的步伐缓慢前行，长笛吹奏力度不断加强，最终停留在高音E和G上，呆滞绝望的主人公突然惊醒般开始咆哮，但最终结束在二分音符上，将悲痛难抑却无力回天的戏剧式悲伤演绎得淋漓尽致。
曲毕，凛安静地思考了很久。
“我做错了一件事。”她将手里的笔放下，转身面向幸村，“那个时候我对你说，我认为明石虽然喜好清丽的曲风，但更擅长华彩风格的演奏。”
“我记得。”
凛用右手摸了摸左手指节上的红痣，“那是结合我能得到的，他唯一一场大型比赛的录像带得出的结论。”
“是我武断了。”她抬眼望向门口，又似乎在透过门看向很远的地方，笑了笑，“如果有人仅通过观察很短的时间，就给我的音乐下定论，我也会不高兴的。”
幸村思忖片刻，“我觉得或许可以思考一下，你之前所得到的结论，和今天所听到的，两者之间存在差异的原因。”
他将她身后的椅子拉开，看她坐下后自己也坐在一旁，“我相信你之前的判断，绝对不是轻率的。”
感受着他注视自己的目光，凛心神稍稍放松一些，“不能完全说是严谨。虽然没有录像，但我看了他过往的选曲。大多是恢弘、激越的作品。如果是我选曲，选择自己擅长的、喜欢的，理所应当。所以自然地认为他喜欢或是擅长这样的作品。”
“确实。”幸村点点头。
顷刻间，他好像想到些什么，轻轻笑起来，“雪森小姐在选择练习曲目的时候，也会有例外吧。比如说选择不在计划中的曲子。”
他笑得很温柔，但凛总觉得他意有所指。很快她也笑起来，“勃拉姆斯的《摇篮曲》。不过这个我也很喜欢啦。”
“是有这样的可能性。为了朋友或者是家人，选择自己并不喜欢的曲子登上舞台。”
“所以选择在这个契机更换风格，目的大概是……”
“是宣战吧。”凛微扬下颌，笑得眉眼弯弯，“向曾经的朋友或者家人，向曾经的自己，或者……向我。”
幸村认真地托腮看她，伸手拿回桌上的笔，“雪森小姐害怕被猎人追赶吗？”
“不怕，”她摇头，“对自身的事情，唯一能让我恐惧的……应该就是没有办法拉小提琴吧。”
“我想到很好的写法。”他在纸上补了一句，递给凛。
她看后，挑眉，
“真有幸村君的风格啊。”
“不好吗？”
“非常好。”
比起他们的其乐融融，天音和海城的氛围要沉默许多。
“很棒的演奏，但是为什么不演奏到变奏曲部分呢？绝望的现实与甜美的回忆，丰富的层次感也是这部作品的精彩之处。”有人问朝日。
“她限定的演奏时长反而帮了他。”朝日平淡地喝了一口茶杯里的可乐，“我不认为他能演绎好‘爱’。那是明石家的人吧。”
“是金长笛*。”神崎对于他的演奏只说了一句。
斯考特倒是促狭地笑起来，“从脸的角度上讲，他倒是挺能和作曲家共鸣的*。”
“太损了，前辈！”
接下来，同样在宣战的人还有中岛律。
选择了雪森凛拿手参赛曲目的他，无疑需要更大的勇气面对挑战。
尽管随着小提琴技巧的全球化进步，现在已经没有明显的学派划分。但追溯到中岛律的爷爷那一辈，还是能找到德国学派的影子。
这曲《D大调波兰舞曲》系法国学派作曲家维111尼亚夫斯基的作品，受帕格尼尼演奏风格的影响，维111尼亚夫斯基的演奏风格具有浪漫派色彩的同时，极为华丽、热情奔放。
受原为德国学派的爷爷的影响，中岛律的风格以如歌的演奏和优美典雅的音色见长。他的演绎，虽然技巧上没有明显的硬伤，但无论是整体的观感和诠释度都相较雪森凛的表现输了一截。
“中岛律受雪森凛影响太大。此前的比赛大多在她之后登场，总能刷新他自己的比赛最低分。那之后就一直采取避战的方式，才算是有了比较稳定的发挥。”神崎表情复杂，“他现在主动迎战，表现倒也算是过得去。不知道能不能算是走出了雪森的阴影。”
斯考特笑眯眯地拍拍他肩膀，“希望他不要又走到另一个阴影之下吧。”
中岛律还算不错的表现，让凛难得地有些兴奋。
站在台侧的音响附近，她手里的琴因为另一把小提琴的声音出现极轻微的颤动。
演奏完毕后，中岛律走下舞台，冰蓝锐利的眼睛依旧第一时间注意到她。
凛向他点头致意，款款走向舞台中央。
他却没有回到台下，只是从台侧看她，像以往的所有比赛一样。
凛的演奏毫无疑问的完美。无论是双音和弦，还是流利而清晰的拨奏、疾飞的断奏，洒脱流畅的右手运弓，一切都到了精妙绝伦的境地。
她父亲雪森秋彦那辈小提琴手，大多是俄国学派小提琴家海菲茨的粉丝，会很自然地模仿起偶像既严峻又动人的演奏风格。这种现代化的“高级古典主义”风格也传承到了凛的身上，被她与这首法国学派的曲子结合，演奏出了宏伟壮丽的效果，完美地诠释出了“Polonaise Brillante*”。
随后，她的名字理所应当地出现在大荧幕榜单的第一位，分数与第二位遥遥拉开。
屏幕顶端，是金灿灿的“雪森凛”三个字和吓人的分数。
“刚才的合奏，她受四方谷束缚太深。”朝日站起来，走到回廊边上，越过栏杆向下看她，“现在的演奏，在国内……不，乃至世界的少年组，都没有她的对手了。”
海城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良久，斯考特才挠了挠头，叹了声，
“呜哇，完全是魔王一样的人物啊！”
凛依旧站在舞台中央，左手提着琴颈和琴弓，示意准备谢幕的主持人将话筒递给她。
“今天的选拔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了，感谢严谨公正的评委老师、认真热情的观众、全力以赴的参赛选手，以及兢兢业业的工作人员。接下来，我有一些话想对选手们说。”
她环视观众席，稍作停顿后，依照之前与幸村一起写好的稿件，继续发言，
“首先为大家的表现喝彩。这个剧场容纳的人数，甚至远大于世界上许多知名的音乐厅。比赛也采取了实时公开分数排名这样接近‘选秀’的新形式。对于不少选手而言，都是一个全新的挑战。
“无论是否发挥出了自己最好的水平，能站在这个宏大的舞台上表演，这份勇气就值得嘉奖。
“在这样的舞台上，我们不可避免地会将自己与他人比较。这种‘比较’带来的不良影响，也在今天的比赛中被放大了。
“当我们只有八十分，无论别人是九十分，还是六十分，你都只有八十分。‘比较’不会对我们拥有的真正实力产生任何影响。却会影响我们的发挥。
“为了消解这样的不良影响，除了要正确认识自身水平，还要明确自己参赛的目标。大家是为什么站在这个舞台上的呢？
“因为没有去到更好的学校而不甘心，想要证明自己？”
台下出现细微的议论声。
“……真敢说啊。”四方谷懒散地靠在收起的帷幕边，接收到中岛律不满的目光后，冲他翻了个白眼。
凛在台上平静地笑笑，又列举几种非常现实的情况，
“……。舞台对于我们来说是什么，音乐对于我们来说又是什么？这些问题的答案，是支撑我们不为任何人所动摇、进行无愧于心演奏的根基。……。
“……。无论答案是什么，是否有答案，今天我站在这里，想说的是——”
她上前一步，笑容自信张扬。
身后荧幕顶端，她金色的名字熠熠生辉。
“来追赶我吧！”
——这是幸村给她加上的话。
“如果暂时找不到目标的话，就来追赶我吧！
我就在这里，期待为你们献上胜利花环的那一天。”
“和我一起，把最棒的音乐带给大家吧！”
台下有观众将准备的捧花高高抛起，飞向舞台。
散开的花瓣纷纷扬扬从空中落下，
粉色的、正红的、橙黄的，
在聚光灯的中央，她闪闪发光。
并且很快地将左手拿的琴和弓收到身后，防止被砸到。
幸村在她上台前，就已经回到观众席，而他两个同样来看演奏会的朋友——真田和柳，则坐在他旁边。
看着雪森凛在台上自信张扬的发言和运筹帷幄的气势，
此刻柳终于明白，为什么看似温柔和善的她会和幸村成为朋友。
他们骨子里流淌着同样的、属于王者的血液。
柳扭头看向幸村。
幸村依旧看着凛，平静地鼓掌，神情平淡却复杂。
那目光不是看向出色友人的目光，也不像少年看倾慕者。
他意识到自己似乎将什么非常沉重的东西交给了她。
那不只是一顶全然光辉的皇冠，还伴随着千钧重量。
但那又怎样呢？
他笑起来。
我们有承受这份重量的能力与自信。
这目光被凛觉察到，她总能轻易地从人群中看到幸村。
台上台下，越过人群，
他们相视一笑。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皇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