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星河》颜星夜

10、逃婚

　　夙夜的话我完全不明白，他说他爱我，可他有说希望我嫁给别人。我安静地呆在树屋里等着第二天的到来，今夜还是辗转反侧的一夜。
　　我睁开眼，恍惚间觉得我这一世就像一个梦境一样，十分不真实，于是我出了树屋朝远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阳光明媚又灿烂。
　　什么？怎么我一觉睡到这个点了，还没有人叫我起床！
　　“小懒虫终于知道起床了。”
　　我抬头，正对上五哥戏谑的笑容，他心情真是难得的不错啊。
　　我疑惑道：“五哥，你们怎么不叫我起床。”
　　六哥：“大哥心疼你，他替你当值去了。”
　　我：“当值？别逗了，我今天不是该嫁人的吗。”
　　四哥懒散的声音从头上传来，他揉着惺忪的睡眼道：“小八替你嫁了。这么多天了，我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说罢就又倒头继续呼呼大睡。
　　仿佛有个铜锣在我脑子里敲了一下，我感觉咣的一声，整个人都在天旋地转。
　　我：“什么！八哥嫁了？！八哥怎么嫁的？”
　　我耳边仿佛回响起八哥哭诉的声音：“呜呜呜，小十为了你我可是豁出去了。”
　　六哥：“你别说迎亲队伍还真的挺壮观的，数千只鸟雀的队伍浩浩荡荡的，轿辇被围在中间，小十你可别后悔，下次再嫁人可不见得有这么风光了。”
　　我头上冒着冷汗，道：“就没被发现吗？”
　　六哥：“小七之前当值的时候找了块红布回来，我们就用这块红布把小八盖起来送上轿子了，哈哈哈哈，谁都没有发现。”
　　九哥：“对对对，我还祝八哥和他百年好合呢。”
　　我：“你们……这终究是要被发现的吧。”
　　五哥：“就让小八一直盖着盖头，他怎么发现。”
　　我：“嗯……比如……那个时候呀。”
　　九哥：“哪个时候？”
　　我：“九哥你就别问了，五哥他们肯定知道我的意思。”
　　五哥：“那个时候是哪个时候？我不知道。”
　　九哥：“对呀，小十你看五哥也不明白，你说嘛。”
　　我看他们几个谁也不答话，纯粹就是想逗我玩，可我又忍不住不继续往下问，只得红着脸道：“洞房花烛夜嘛。”
　　七哥在一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六哥：“小八说他自有办法脱身，如果脱不了身……”
　　五哥：“指不定那位神君喜欢男的呢。”
　　九哥：“对！八哥会幸福的。”
　　我彻底无语，我这几个哥哥这几日背着我秘密谋划，结果就想出了这个馊主意？
　　还不待我细想，突闻远处的天边隐隐约约传来翅膀的振振扑扇声。
　　我朝声音源方向望去，正是那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
　　我大惊道：“糟糕，迎亲队伍回来了，他们肯定发现了！”
　　几位哥哥脸色也是一变，我们几个愣在原地，完全不知所措。
　　为首的神君身骑四翼神兽，他带着那一行黑压压的队伍正往扶桑树飞来。
　　完了完了，肯定是发现来找我们麻烦的，希望这位神君好说话，我跟他走了这件事便能罢了，可千万别捅到父神和母神那里去。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几位哥哥强装镇定，那表情可谓视死如归。
　　唉，这个表情我来做比较合适吧。
　　那位神君踏上了扶桑树的树枝，迎亲队伍中驮着花轿的鸟儿将花轿也放在一旁，见那神君一挥手，便又调转了方向停飞在了他后方。
　　我本以为是我花了眼，可揉了揉眼睛又定睛一看，没有错，那位神君，就是寒阙！
　　“寒阙！”
　　他倒是一愣，好像第一次见我一般。
　　“姑娘认得我？”
　　“寒阙，你别装了，你说，你跟我父神母神说要娶我是几个意思？”
　　他还是愣在原地，一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的样子。
　　“这么说，你是十姑娘，那轿中的这位是——？”
　　此刻八哥的脑袋从花轿中伸了出来，他接揭了盖头，对寒阙道：“我是老八，寒阙神君，幸会幸会。”
　　寒阙一见此状，心里应该也是明白了大概，拱手道：“原来几位太阳神君与神女和在下想到一块去了。”
　　我和几位哥哥面面相觑。
　　寒阙：“其实在下并无意应下这门婚事，只是迫于帝俊陛下和羲和娘娘亲口提了此事，我身份低微，不好拒绝，才答应前来迎亲。不过一路上我想了许久，还是不能接受，所以来此与诸位神君与神女商量。”
　　八哥：“啊！好说好说，寒阙神君你有此想法早说啊，真是苦了我们兄弟几人日日商量谋划。”
　　五哥：“不知寒阙神君有什么办法？”
　　寒阙迟疑地开口：“我是这么想的，就说在迎亲路上我与十姑娘言语不和起了争执，然后十姑娘愤然离开花轿回了扶桑树，我一路也追了过来。然后你们几位护妹心切，我们几人便动起手来，我被打伤，然后你们几人带着十姑娘飞走逃婚。”
　　九哥听后就兴奋喊：“好好好，就这么办，我们现在就逃婚，走吧小十！”
　　五哥：“且慢，那我们便直接动手就可以，然后告知父神母神你与小十实非良配，这婚约便可顺理成章地取消了，最后逃婚一步实在是多余。”
　　七哥：“确实多余。”
　　寒阙：“只怕这样的拙计会被帝俊陛下和羲和娘娘识破，在下还是认为真实些更好。”
　　他说罢举起手迅速往下一挥，他身后浩浩荡荡的鸟兽全部扑了过来。
　　不过它们没有伤害我们兄妹几人，只是破坏着扶桑树。
　　这——太过分了吧！
　　我正想制止，却见那群鸟兽四散开，为中央一个庞然大物让开了道路，只见它“咚咚咚”在树枝上猛踩了几下，然后仰天长啸。
　　一见此状，我和哥哥们纷纷化作鸟身飞速逃离，只听“咔”一声响，扶桑树的树枝被它生生踩断，跌入了海里。
　　见这架势，怕不是要真的干架？！
　　我们赶紧按照平时当值时的路线飞走，那庞然大物紧随其后追来，我们拼了命地飞着，终于感觉不到它那粗重的喘息和厚重的翅膀声了，想是已经甩开了它一段距离，可一回头却已不见他了。
　　不过我们追上了大哥。
　　大哥大惊道：“你们怎么来了！”
　　八哥：“大哥这说来话长啊。”
　　大哥：“胡闹！十日齐出，你可知会有什么后果！”
　　我不曾注意到，这天地已然一片浑红，天上如被泼了血似的，地上若被火烧着一般，那些藏在深山老林里的妖精鬼怪全部现身为祸人间，不对，现在这人间不是人间，简直就是那充满业火的地狱。
　　平民百姓的住宅家当全部都燃烧着，他们四散慌乱而逃，却不知无论逃往何方都是一样的结果。
　　那些妖精鬼怪以为到了他们称霸人间的时代，个个大声嚎叫，围着火焰手舞足蹈起来。可不多时，他们也意识到了不妙，嚎叫变成了惨叫，有的熔化成了一摊肉泥，有的蒸发成了水气。
　　一时间，人妖鬼怪全部乱作一团，熔作一团，都成了不人不妖、不鬼不怪的形态，哭喊声、嘶叫声夹杂在一起。
　　恍如末世。
　　我的眼里映着痛苦、绝望与死亡，我却安然在这天地之间，仿佛这一切灾难都与我无关。
　　这不是真的吧。
　　我是在做梦吧。
　　如果是在做梦就让我赶紧醒来吧。
　　闭眼。睁开。
　　漫天的血色中绽放着舞动的火焰，如猛兽般吞噬着生命，然后意犹未尽地吐出一片星火仿佛猛兽那一个舒适而慵懒的饱嗝，这景象染红了我的眼。
　　我快要窒息而死了。
　　“嗖一声。”
　　“嗖嗖两声。”
　　从我翅膀边过去了什么？我不知道。
　　我只看到二哥三哥四哥从我身边落下，他们的身体上都插着一支白色的箭。
　　我沿着来箭的方向望去，那里有一人手执赤色的弓，背后背着白色的箭。
　　他拉弓如满月，箭从中飞速而出，霎那间，六哥又成了他那箭下亡魂。
　　我根本毫无反应时间，连情绪都还无从宣泄，只眨眼的功夫，这人就已杀了我四位哥哥。
　　我要杀了他。这是我唯一拥有的念头。
　　不过这念头却被大哥的声音打断了，他道：“这位壮士，我是他们的大哥，弟弟妹妹无论犯了什么错，都有我的责任——”
　　大哥的声音都在颤抖。
　　大哥，为什么不叫我们一起去杀了他，你同他讲这些做什么！
　　大哥：“——我这条性命，就请拿去罢，只请饶了我这几位弟弟妹妹”。
　　那人道：“你们出来焦灼大地，让这世间生灵涂炭，其罪当诛。其它我不再做评论，只是未防止日后再出此类事端，我会杀掉你们九个，只留一个为世人造福。”
　　大哥：“那我是绝不可能答应的。”
　　说罢大哥嘴里朝那人喷出一颗火球，然后附身冲去，那人闪身躲了火球，随即向大哥发射了一箭。
　　大哥的速度终究快不过那人手中的白箭。
　　“大哥！”
　　望着大哥极速坠落的身影，我们齐齐喊道。
　　大哥......就这么死了吗？
　　我们都毫无办法的吗？
　　我在震惊中回不过神来，不知道现在还能怎么办。
　　出神之际七哥猛地一下向我扑来，白箭从我身畔迅速飞过，带走了我几片羽毛。
　　七哥回头对另外几位哥哥道：“保护小十，我们从四个方位围攻他。”
　　我只刚听得一声“保护小十”便被七哥大力推了出去，七哥对我道：“小十，不要回头，用尽全力，飞！”
　　我不敢回头，只是望着那猩红的天空，拼命地飞。
　　如果我们还好好地在扶桑树上就好了。
　　如果我直接嫁给寒阙就好了。
　　如果我没有出生在这一世就好了。
　　没有我的话，天下太平，哥哥们都会相安无事。
　　原来，始作俑者是我啊。
　　我不再继续飞行，转身看向哥哥们。
　　空中已经寻不到七哥的身影了，此时五哥八哥和九哥口中喷出的火焰正将那人齐齐包围在中间。
　　这正是杀掉他的好机会！
　　这个想法刚刚萌生，还不待我向他发起攻击，一支白箭就从火焰中心朝八哥的方位射出。
　　“八哥！”
　　我急忙向八哥飞去，可终究我也快不过那箭，别说是推开八哥亦或是替他当下这一箭，我甚至来不及抓住八哥坠落的身体。
　　我与他就近在咫尺，我也没能抓住他。
　　我只听见他对我道：“你叫我什么呢，你忘了你输给我后答应我什么了吗。”
　　不知何时我早已泪流满面，我看不见其它，也听不见其它，我只看见他的身影在我眼前变得越来越小，只听见我道：“八哥哥。”
　　“诶，十妹妹。”一个声音在我心底响起，然后，再无下文。
　　少了八哥的攻击，我看清那人在火焰中的身影，他毫发无损，正向我拉弓举箭，我知道我也逃不过了，我也不打算逃，和哥哥们死在一处，我也不会孤独。
　　我瞧着那箭朝我射来，我本来以为世上没谁可以快过他的箭了，可我错了，五哥快过了，用他的生命证明的。
　　我本来已经闭眼准备承受死亡，我听到那箭射中□□的声音，睁开眼，对上的却是五哥的脸。
　　他替我挡下了那一箭。
　　我想问他为什么，可是早已泣不成声，五哥懂得我的意思，他道：“我还以为我们有几千年几万年可以在一起，要是早知相处的时日如此短暂，我定会比你其他人还要疼你、爱你。”
　　我说不出话，只是哭。
　　五哥：“小十，不要哭了，我平日里没少欺负你，你就当这一箭是我跟你道歉。”
　　我用嘶哑的声音道：“五哥，你要道歉的话就不许死，日后给我做牛做马好好补偿我，你不许死。”
　　五哥：“小十怎么还是这么笨，我们是三足乌，怎么能做牛做马呢，你放开我罢，我坚持不住了，我不想在你眼前这么狼狈地死去。”
　　我更紧地抱住他的身体：“那你就不要死啊！”
　　一股气从五哥体内向我冲来，我下意识地放松了力气，随即，我就再也抓不住五哥了。
　　我再也顾不得什么，在这苍穹之中开始放声大哭。
　　我听见九哥的声音，他道：“你说过，会留下我们中的一个，是吧。”
　　那人道：“是。”
　　九哥：“那杀了我留下她吧，她是我们中最小的妹妹。”
　　那人：“可以。”
　　我不哭了，望向九哥，我还什么都没说，他却笑了，道：“小十，我是哥哥，当然要保护你了，你要好好活下去哦。”
　　说罢他朝那人张开翅膀，做出任由宰割的姿态。
　　那人拉开弓，放出了最后一箭。
　　那一箭穿胸而过。
　　原来我也可以飞那么快，我也可以替九哥截下那一箭。
　　伤痛使我无法继续飞行，我感觉我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在下坠。九哥冲过来，他的翅膀紧紧地握着我的，不让我跌落。
　　他道：“小十，你为什么要推开我？”
　　九哥，你们已经为我承担了太多。我来到这里本来就是个错误，可是我很高兴此生能和你们成为家人，能够成为你们的妹妹。
　　我道：“九哥，今后只有你一个了，你再也休息不了了，这份罪我可受不了，九哥你如果疼小十的话，这份罪就代小十受了吧，你可不要哭啊。”
　　但是九哥还是哭了。
　　我的翅膀逐渐从他的翅膀中一点点滑出。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道：“九哥，放手吧。”
　　我落下，听到上方的声音传来。
　　“小十，我跟你保证我就哭这一次，我以后再也不哭了。从此以后，只剩下我一个，我会好好地照耀大地，照耀世人，因为，我是小九的榜样啊。”
　　没想到，这话他一直都记着呢。
　　九哥，你一直都是我的榜样啊。
　　天边残阳如血。
　　骤然间，世界安静了下来，万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