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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晒被的鬼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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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中世界的床和现实世界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翻身时哗哗轻响的谷物壳枕头、轻薄温暖的棉被、熊孩子贴在背后,不时咕哝几句梦话。
可一向嗜睡的我却早早惊醒了,疼的。
头……头要裂开了……
窗帘的缝隙间微白渐露,朝阳将升之前的天空散发出隐隐的光芒。
往常这个时段我肯定还在昏迷,但现在我已经睡不着了。
小心地伸出手去,我有几分泄愤意味地狠狠揉了揉伊鲁索肉乎乎的脸颊。
小孩子的睡眠倒是很踏实。他皱起眉往后缩了几寸,原本搭在我身上的腿和手随着动作从被窝下暴露在空气里,他打了个哆嗦。
……和他置气又有什么用呢,唉。
将被伊鲁索糟糕睡姿弄乱的被子重新裹在他身上,我保持着床垫平稳,轻轻滑下床。
昨夜的战场——衣柜门上的镜子,清晰地映出整间笼罩着朦胧光亮的卧室。伸手摸上它冰凉的玻璃面,我用力按压,也无法进入或是穿过。
伊鲁索到现在都没有解除镜中人的能力效果,应该是被女鬼吓怕了。
不过他后来也没把我踢出镜中世界的保护范围,我可以当昨天那顿打没白挨。
我对着镜子数身上的伤:被拉进镜子时,右脸在衣柜角上划了个口,撞到了头;被推倒时,第二次撞到头,现在还在痛;左手肘外侧、左手腕掌根部、左膝盖这些关节处,因为跌倒的摩擦蹭破了大范围的皮肤,露出鲜艳的红色嫩肉,针扎般的疼。
皮外伤都是次要的,主要是看脑袋有没有被锤坏。
能回忆起昨晚的事发经过,那我就还没脑震荡。表情与肢体活动正常、说话思考没有问题,应该没有脑出血。
排除严重后遗症,我才慢悠悠地晃出卧室,去找纱布和药水。
随意用双氧水冲了冲几处擦伤,同时用棉签快速又粗暴地将创面上的床单毛毛之类污物擦掉。似烧灼、似针刺般的强烈痛感在神经上不断爆炸,我不停抽冷气,恨不得自己左半身肢体是可拆卸的,疼完再安回身上。
等洗漱完,头痛已经淡化到可忽略的程度了。往脸上贴纱布块时,我从洗手间的镜子里注意到门被推开了一条缝。
“你醒啦?”我用中文打招呼道,“昨天睡的那么晚,还以为必须叫你起床才能避免迟到呢。”
脑子发懵的一早上,不想讲英语。而且我还有一点点生气。
“……”伊鲁索把缝推的更大了些。
他现在的样子很有趣。既像是抗拒、又蕴含了更多的后怕,最后呈现出的神色居然偏向……茫然。
紧紧地皱着眉头,他用暗红色如同兽类的眼眸在镜面中与我对视。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他的嘴巴张开又闭上,仿佛接下来要说的话是一团吐不出口的干涩棉花,咽下去又太噎太刺,于是反复反复地试图将它从喉咙中拉扯出来。
哪怕是要将棉花团嵌入血肉的细丝根根拽出那样,在疼痛中挣扎。
……啊。
别这样,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
此刻褐发孩子拼命缩向门后、却又顽强站在原地没有逃跑的模样,就好像有两股不同的意志在分别主宰他的身体似的。
仿佛被长久地深深伤害过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养成了连歉意都不会表达的冷血怪物习性,这一秒又偶然听见了胸腔里的温血心脏跳动的声音。
他是怪物?还是人呢?
他真的有力量去自己去选择吗?
但,不管是选哪一边……
请不要露出这么自我厌恶而脆弱的眼神啊。
这不是你的错。
开不了口道歉也好,害怕被责罚也好,想要逃避也好,委屈也好,不安也罢。
这都不是他的错。他可以先从一个不完美的小孩做起,甚至,不完美下去也没关系。
我敛下眼,转头直视他,对这只瑟瑟发抖的小东西招了招手。
逐渐意识到了什么,他慢慢地走过来,比我蹲下身的高度还高点。俯视下来的红眼睛被泪光清亮地化开,瞳眸中兽类的阴影淡去。
站在我面前的,只是一个委屈又害怕的孩子而已。
“I…I'm so…sorry…”
【我……我很抱歉……】
他触碰我脸上的纱布块,呜咽着说。
用纱布蘸掉他不断线的眼泪,我笑着回答:“I see. I forgive you. Did you get hurt last night?”
【嗯。我原谅你了。你昨晚受伤了吗?】
他拼命摇头。
伊鲁索应该是目前这群小不点里英语最好的。他的口语不带意大利音,听着不费力,对英文作出反应也最为迅速。
可是他总不爱开口,有发展成自闭儿童的危险。这么一天下来,也才和我说了一句话,道歉之后再也不张嘴了。
把我送回现实世界,他也缩进了被窝,但我做早饭的时候会从卧室门缝发现人影一闪而过。
他不累吗?
我顺手立了一个小圆镜在流理台上,省掉伊鲁索小朋友的脚程。
随便看,我不会走的。
见我一身纱布块,索尔贝大惊失色,以为伊鲁索打我了。好吧,伤的确都是伊鲁索搞出来的,但我还是告诉他们:睡觉滚下床磕的。
杰拉德也大惊失色,不过他和索尔贝那种关心不一样,他的惊讶是那种“你居然也能被伤到”的不可置信。
杰拉德对索尔贝说:不可能是掉下床,她掉地上肯定会有巨大的声响。
索尔贝:你睡觉多死自己清楚,早上叫了五次才起。
杰拉德愤而喝粥,我又给他碗里添了一勺,他对我翻白眼,我就没告诉他脸上沾了米粒。
霍尔马吉欧单手捏着勺子,一圈圈地在皮蛋瘦肉粥里转,眼神仿佛也埋进了粥里,时不时瞟过被我拿过来在桌子上的小圆镜,与镜子面前的那碗粥,不发一语。
整个早晨,他只在见到我的第一秒愣了愣,便再也没看过来。
杰拉德和索尔贝也不说话了,早餐气氛有些不妙。
得给他们找点事做。
好在今早时间比较充裕,我对着一群紧绷的熊孩子提议,“正好今天是晴天……我们出去晒被吧?”
索尔贝第一时间就要收拾餐具,被我拦住说等回来吃完再收才作罢。
大概我说晚上没饭吃,他都会立刻帮我镇压不乐意的其他人。
杰拉德:真烦。
这小孩真烦。
而霍尔马吉欧终于把眼睛从粥碗里拔出来,慢吞吞地瞅了我一眼,看得我莫名心虚。
毕竟昨夜的事也不能全怪伊鲁索……女鬼也许是因为我的能力才有了袭击他人的力量,小褐才会受惊。
因此,没必要对伊鲁索生气,都是我自作自受,你就别多想了,小绿。
小绿听不到我的无奈。或者,他看出来了,却并不想理会。他抱着自己的珊瑚绒毯子爬上花坛边石,懒洋洋地在横杆上抖开、拉直。
索尔贝和杰拉德拿着各自的被褥,伊鲁索不出现,所以我把他和我的一起扛下了宿舍楼。
这个时间有不少晨练的勤奋同校生下楼锻炼,走过路过的男男女女皆对一病号加三个西洋小鬼的怪异组合投以关注的眼神。我全部无视的淡定影响之下,小黄他们紧张了几分钟,就完全习惯了。
学校里有国际学院,金发碧眼的洋人不少,同学们稀奇归稀奇,总还没到上手摸的程度,我默默松了一口气。
在宿舍楼下晾好被之后,我把备用钥匙给索尔贝,让他们回去继续吃早饭。
一想到只有索尔贝洗锅洗碗……我就觉得头更痛了。
“你俩帮索尔贝干点家务吧,擦干盘子也行啊。”我对两个懒小孩说。
杰拉德看都不看我,霍尔马吉欧只是看着我。
?
小绿你还好吗,你说话啊?!你说意大利语我可以懂,但是眼神交流我不懂!快别这么看我了啊!
霍尔马吉欧不动如山,与我对视的绿眼睛像是幽幽深谭,毫无涟漪。索尔贝和杰拉德都进宿舍楼看不见身影了,他才插着兜、微有佝偻地跟进去。
抹了把僵硬的脸,我坚强地转身朝教学楼走,一边从挎包里拿出小圆镜——之前网购买什么都赠小圆镜,我攒了能有二十个——对着镜面小声说:霍尔马吉欧心情不好,避着他一点。不要打架。
不知伊鲁索是否听到了我的忧虑,镜面只映出我凄惨的形容:憔悴,扶着头,脸上贴着纱布,长袖长裤,一瘸一拐。
这副模样去上课,会不会吓坏老师同学?
会的。
那位和我关系不错的女性同学,相当口无遮拦,“你这是要死了?”
“陈舒同学,请盼我点好。”我说,“下楼梯摔一跤而已,我还能活十年。”
“第一次见滚楼梯把自己滚破相的。”她伸手戳了下我脸上的纱布,“真可怜。”
“这才到哪里,滚的时候还撞了两下头,现在都痛。”
“下午请假吗,我陪你去拍个脑CT?”她倒是兴致勃勃,不想上课。
“没钱,不去,谢了。”
“也对,你是特困,还借助学贷来着……就这么忍啊?”
她轻轻摸了摸我的头。
“还行,没我妈揍断的肋骨疼。”我随口敷衍道,“附近有什么公园广场之类比较适合遛弯的吗?”
“都有啊。万方广场就挺好的……不对,你不是万年死宅吗?!”
奈何万年死宅带了崽。
“带亲戚家孩子去玩。”我继续诌,“小孩子憋太久不好。”
“你还有亲戚让你带孩子?”她怀疑地打量我,“你不是……你妈……”
“是我爸那边的关系,不带就断我生活费。”
“……好吧。”她眨了眨眼,睫毛长长翘翘的,“那今天晚上的吉他社团活动……”
“不去了。帮我请假,爱你。”
我得到了启发。如果没精力出去玩,回去可以弹琴逗熊孩子们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