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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四圣之谛(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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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昨日同顾檀之不欢而散之后,我干脆做起了甩手掌柜,百无聊赖的窝在叶家的湖心亭里饮酒作乐。
当小仙木讷浑身湿漉漉的爬过来时,我正喝得上头,还未反应过来,他就带着一身泥泞,伸出一双漆黑的手朝我的大腿扑过来,我吓得一机灵,却因失了时机,委实不好意思再甩开他,只能尬笑两声。
他使劲抱住我的大腿,抽抽搭搭的哭红了眼睛,活像受了大委屈的告起状来:“自数十万年前的三大量劫之后,天族再没遭过这样的大难,殿下你都不知道,也不知道是哪个不开眼的竟开了九重天和三十六重天的门户,九重天上那群吃饱喝足只会等死的小仙一窝蜂的就会往咱们三十六重天上窜,神尊愁的整日到渺渺虚里叨念,说梵天境那边做的委实不地道,把小殿下你拐走便不知道送回来,现下天族大乱连个能用的战力都没有,母神大人也好久没有去姻缘阁,没有给小妖厨算姻缘了,愁的头发都要白喽!”
我尚未有反应,他喋喋不休,竟是一口气顺了下来,一张脸也被那口气憋得通红:“小殿下,我们快些回去吧!我们快些去寻小妖厨,那群好处懒做的小仙一个堆一个全然淤在咱渺渺虚门口,活像见着什么新鲜物什一样,疯癫般往门里挤,现下小妖厨正堵着他们呢!咱快些回去吧!”
他话落,深深喘了口气。
魔族叛乱,妖族浑水摸鱼,混沌红尘······乱了
我一时怔松,心脏砰砰跳动着,灵力瞬间溃散开来,却是转眼带着木讷升至半空。
混沌红尘确是乱起来了。
甫一升至夜城上空便瞧见黑云遮天蔽日,伴上雷鸣电闪轰隆不断,森林城镇之间不断有黑影起伏,发出细微的瑟瑟声,片刻是民众呼喊逃窜,海水汹涌倒灌,分明一切都冗杂在救赎和死亡的喧嚣之间,可整个九州凡界又仿佛陷入在诡异地沉寂中无法自拔。
俯视而下,唯有夜城全然拢在一透明结界中,如若忽视隔绝在地底惹离内一众张牙舞爪的妖魔,真真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可哪里有什么岁月静好呢!
我神思飘渺,耳边传来木讷疑惑的声音:“真、真奇怪,这结、结界是谁的手笔,怎么就、就是个障眼术啊,夜,夜城的人这、这么闲吗!”
我冷笑一声,咬牙切齿道:“顾檀之,整个夜城除却顾檀之还能有谁施下这般手笔。”
我目光沉沉,心念一动便又回到湖心小亭。
木讷缩在一旁,弱弱道:“小、小殿下莫要先管、管旁人了,天上乱的厉害,快些回、
回去帮父神平乱才、才是正道。”
我嗤笑一声:“你这小仙是有多瞧得上殷维,如他那般吊儿郎当之辈,还不配伏羲正眼
瞧呢!”
木讷嘴拙,小心翼翼的缩在一角,敛着目光可怜惜惜地瞅我,还不时喃喃:“可、可天上,天上乱了”。
我皱眉,他这模样不似作假,难不成是伏羲故意作出这副模样迷惑对手的,不该啊!依伏羲的性子,合该不会把一届狂妄小辈放在眼里才是。
我一时心绪纷繁,疑虑不已。
木讷疑惑地瞧着我,实在转不过弯他家小殿下为何还不动身,喃喃结巴起来:“小,小殿下,我们走,走不走?”。
我心间淤气,冷冷瞥他一眼,道:“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子顶着,你个小结巴着什么急。”他憋红了一张脸,可怜兮兮的瞧人,这下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实则木讷是个困在渺渺宫的小仙,瞧不长远,只知道混沌红尘是安家立命之所,却忘了这安家立命之地亦是旁人权势集中之地。
如伏羲、女娲、五方天帝执掌天界十数万年,对混动红尘的境况一贯了然于心,更甚者,那三十六重天界衍化宫里尚有一位天道尊者稳坐中军帐呢!众生皆晓,天道一贯亲近天界,若如魔族掌权,头一个被发落的该就是这位至高无上的天道。
旁人急什么,头一个冲出去鞍前马后做簇炮灰吗?
我闭眼倚在躺椅上,悠哉道:“木讷啊!你且想开些,难不成你想让你家主子上战场厮杀去,说来也是,伏羲常常念叨混沌红尘近些年安稳过了头,又时常可惜我这个小殿下没能生在个好世道,错过了披甲上阵,醉卧沙场,扬名立万的好时机,如今看来,伏羲怕不是什么天地衍生的大罗金仙,而是只乌鸦转世,不然怎的万般坏事经他嘴一过皆能更上一层楼啊!”
木讷吓得连连哆嗦着往天上瞧,又变回了磕巴墨迹的模样:“殿、殿下,妄议父、父、父神是要遭天、天谴的!殿、殿下慎、慎言啊!”
我扶额,头疼不已,却干脆被他结巴笑了:“怎得,他现下还有功夫降道雷劈死我不成,呵呵,我就在这等着啊!”
他无语凝噎,默默闭嘴低头,加之浑身湿漉,风一吹过,冻得他浑身瑟缩。
这好歹是我殿中仙侍,可怜巴巴地瞧着丢人。
“罢,”我轻笑一声:“现下只有一桩紧要事须得你去做,你且去帮我却下一道帖子,找那位最是出众的良善小哥来此,只说我有要紧事找他商议便可。”
木讷听惯了嘱咐,匆匆起身去了。
我敛着神色目送他离去,一双眸子阴沉下来,顾檀之这位最是良善的小哥自是与众不同,万分好认,只是现下这位最是良善的小哥想方设法的把我留在夜城这方天地是为了什么呢?
我骨子里生着几分叛逆,平日里瞧不出,唯在亲近之人面前才能袒露几分,顾檀之同我相识不久,我的性子倒是拿捏的妥当,使出以进为退这招来步步引我留在夜城。
这般巧妙的心思,让人不由叹上一句,真真好算计。
木讷愚笨,却与先天的寻根述有几分亲缘,故在寻人上是把好手,不过片刻便带来了顾檀之。
他似是极偏爱青衫的,总作着一副良善的书生打扮,令人瞧着便心生欢喜,万般阴谋诡计都不愿意强加其身,可偏偏这副书生皮底下藏着副神魔不识的野心模样。
我摆着一出鸿门宴,上桌的东西皆雕琢雅致,桌角一束海棠斜斜倾去,平添一番趣味,我笑脸盈盈,遥遥起身迎他,招呼两人就坐。
他受宠若惊,匆匆几步走到我跟前,一副笑脸高扬起:“阿辞,瞧着今日是心情好了。”
我轻笑道:“客从远方来,不亦说乎,怎得,今日你有事在身,不愿招待?”
他微侧头瞧上木讷,一张笑脸霎时凝在当下,我知他见多识广,定是打眼便能瞧出木讷的出处,可偏他便是瞧出来也只是低头沉默,我轻嗤一声,果真是一棒子都打不出个屁来:“这是我府上的小仙木讷,说来也巧,今次父神派人寻我,恰他同寻根述有几分亲缘,寻根述没什么大用处,却最是寻人的一把好手,这不竟被他追到夜城来了,不过说来,你知道他来寻我所谓何事吗?”
他垂眸,不言语。
我深谙他的脾性,一边喝上木讷泡来的露珠儿,一边瞧笑话般幽幽道:“说来我甚是好奇,世人皆长着一张嘴,吃喝玩笑也好,搬弄是非也罢,总归不至于埋没了它,怎的到你这儿便三缄其口,活像少了什么似的,檀之,不若你同我仔细说说。”
他一贯波澜不惊,闻言却是涨红了脸,极是苍白的辩解道:“我只是在想该如何对你说。”
我笑了,极是开怀:“呵呵,你只是在想怎么开口才能委婉些,令我忍住不打你吧!”
他面皮薄,闻言更是脸红,可这般刺激下去也终归有了效果,他认命般开口:“我知道,妖魔反叛,混沌红尘动乱了,九重天上一众小辈皆年岁小,灵力不精,上清境伏羲一众又超脱世外数万年,自不能降下身段同妖魔一众小辈计较,唯一个你,身份尊贵,又得名师教导,盛名在外,最合适去军中坐镇,伏羲周正古板,亦不会放过这个能锻炼你的大好时机,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我不愿你去。”
他娓娓道来,颇有一番真情实感,我却是被他气笑了:“你不愿我去,直说便是,何苦想出这等蠢法子来算计我,难不成你真比旁人少了一张嘴。”
我此话说得重了些,他低垂着眸,甚是无力的辩解:“我若直言,你可会不去”,不待我回答,他抬着头目光灼灼地瞧着我,语气苍凉若失:“你不会,且不说旁人已打至门口如何,便是伏羲女娲这两位牵绊着,依你的性子,只怕他们一声令下,你便不管不顾领军上阵,你还从未上过战场。”
他像是怕极了,颓然的坐在一侧,双手紧紧地握在一处,一双黑眸戚然的望着我,似悲似哀,恍然若失。
陡然别拿捏住,我颇是苍白的辩解道:“······你,你这是偏见,无论人神趋利避害都是本能,你怎么就这么笃定我会听他的话去,我,我就算听话了也只是顾全伏羲的颜面,再说殷维实在不值一提,你是不是从前在战场上受了什么创伤,一直没痊愈,才对上战场如此讳莫如深的。”
他了然:“插科打诨,还结巴了,你一心虚就结巴,一结巴就知道插科打诨。”
我:“······怎么可能,我没有,你瞎说。”
他笑了,朗月入怀,清风如许,人道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又道如山之扶苏,如隰之荷华,即见子都,胡不喜乎。
我:“······”,陡然气便消了,却也恍然,他这是使美男计呢,还说什么我插科打诨,分明他才是各种老手。
“檀之,说正经的,我有些想打你,却下不去手”
瞧我并非好糊弄的,他果然沉了脸色,又似迫于无奈,终是缓缓带来。
混沌红尘表面和平,暗地里妖魔一众一惯虎视眈眈,直至帝俊复生,妖魔两族愈发忌惮天族,便想着趁帝俊重伤之际一举拿下天族。
他得到消息,便算计着借帝俊之手把我困在梵天境里,梵天境外侧有涅槃护着,轻易进出不得,可到底妖魔叛乱是大事,便是帝俊都不能置身事外,遑论我这位辈分极高的小殿下,只怕头一个就被派去做了马前卒,他正惴惴不安呢,正是此时,忆川一封信送来,要引我去凡界,凡界远去九州,妖魔叛乱甚难波及,再者人海茫茫,他一处结界护过去,总能遮掩些天上神仙的耳目,却未料寻根述销声匿迹数万年,竟在我身侧就有一位。好在他做事素来周全,既不能闭塞我的耳目,便用夜城一众百姓拌住我的脚步。
我听的诧然,这人心思果真九转十八弯,又把我算的明白,令人防不胜防:“可,我若是偏要走呢!”
他低垂着眼,轻轻一笑,似早已聊料到的模样,又带点狠绝:“你若偏要走,我便做下最坏的打算,这夜城中人就只能自生自灭了。”
我心中一凛,却总觉他此番不过虚张声势,说来也怪,他同我正像多年老友,心照神交:“顾檀之,你恐吓我啊!你了解我,我难道对你一无所知,像你这般做把摇椅都得精雕细琢,设局算计我这等大事怎么着也得周全再周全,我偏要走,你定也留有后手,”我稍顿,却是目光灼灼瞧他,我到底自幼受一众老神仙教诲,于阴谋阳谋之道颇为敏锐:“当日在京昭,我见过殷维一面,以他那促狭的性子定是要好生审问我,怎会同你这般的上神有牵扯,可偏生他只字不提,想来,你们那日不但打了一架,还合伙谋划了什么吧!”
他敛眉微叹:“瞒不住你,我确同他达成协议,不会令你去荣水走那一遭”,荣水横档万余里,隔绝魔域同天界,此次妖魔五万余兵马倾巢出动,正是陈兵于荣水,他气息微凉,指尖蜷起,轻敲桌面,凌凌敲击声伴上他殷殷的劝诫声,我听的恍然,又深觉莫名,我同他相识月余,虽有份一见钟情的情分和不是那么明确的前缘在,可他未免对我太过紧张,这让人怎么对着他生气啊!
“但是,”他声调缓缓,唤回我的思绪:“阿辞,我不愿令你上战场,其一是战场凶险,其二,便是你得晓得,这场战妖魔一族图谋天界,而天族迎战是为一举歼灭妖魔一众。战场之上,从来不惜命,你是上清三十六重天境的小殿下,自要站在天族一方,可旁人不知,你同魔尊殷维相交甚密,又同妖尊华胥有几分交情,上了战场,他们便是仇敌,你可能下此手。”
我被他问得一懵,又极是诧然,我同殷维相交,他先前同殷维交手只怕言语之间多有透漏,可同华胥相交,甚少有人知晓。
万年前,我耽于玩乐,天上人间逛了个遍,偏到妖族时,碰了个壁,妖魔一族皆慕强者为尊,殷维生来便是天魔,实力之强无可指摘,可华胥此人本是人族堕妖,因拜了个好师傅,承了他禅让的位置,一举登高做了妖尊,自是有诸多不服之声,好在华胥铁血手段,力压一众大妖小妖,排除外敌,瓦解内患,即便如此,妖族仍是动乱了百年之久,我不赶巧正是这个时节过去的。
时期敏感,我又涉世未深,顶着个神族的身份,只稍稍隐藏面貌便大摇大摆的进了妖城岭京,果不其然,一入岭京便遭了暗算,被人扭送着蹲起了大牢,想我潇洒数万年,素来低调行事,从来顺当,竟还能有幸到这妖族的天牢里逛一遭,倒也新奇。
这妖族的牢房颇为势力,因我修为颇高,住的牢房干净明亮,门檐石砖上刻着天字第一号五个大字,打眼扫去,隔壁邻居房檐上一齐溜得刻着天字第一号,再打眼扫去,惊见隔壁几位皆是修为惊天的大拿。。
我:“······”,这妖族的尊者也是个妙人了。
外面候着一群妖族的小喽啰点头哈腰,好吃好喝伺候着,简直比平日里住客栈还要来的舒坦。
我早先还有几分急躁,后头同隔壁几位大拿混的愈发熟稔,想要什么吩咐几句便有人巴巴送来,住着愈发舒服。大抵住了半月有余,我总算是搞清楚妖族这般供着我等的缘由,因妖族登上尊位的是位堕妖,思想过于开放,便想着招揽些人神妖魔的大拿,先用这些糖衣炮弹消磨我等的意志,在以权势地位诱之,为人口贫瘠的妖族再添新丁。
我方悟得此事,不过半日就得了验证。
我隔着一扇悬窗遥遥望着外头的天色,那日阳春白日风在香,东风微佛镜花叶,我心中陈然,甚觉悠闲,偏就在此时外面哄哄吵吵,隐约听见一声声见过君上高扬而起,抬眸望去,这被称妖尊的是位黑赤华衣的青年,他生的文雅端正,不苟言笑,甚是令人肃然起敬,然细细瞧却见此人眉宇间隐隐含着几分戾气难消,如这般表里不如一之人就是妖尊华胥,我啧啧两声,无心再瞧。
可偏我不瞧,这人一番慷慨激昂的发言之后,竟是直勾勾盯着我瞧了起来,瞧着瞧着还哗哗落下泪来。
我:“······,”明明是他把我关在此处,怎得如今反倒像我欺负了他一般。
后头,他大抵也深觉丢人,急急把我请了出去,一边哗哗流泪,一边口齿不清的解释起来,挽回自家的形象。
原,他在堕妖前曾有过一位妹妹,那姑娘生在蜜罐里,是金玉砌出来的人儿,偏万年前人魔大战,他还是人族一将领,领军出征,分身乏术,只一时疏忽,她那金玉般的妹妹便被魔族戕害至死,他心怆然,寻了万年,为此不惜堕妖踏出轮回,却到底不见半点踪影。他普一瞧我便觉我同她妹妹像极,一时失态。
我大吃一惊,忙解释起来,这脸只是我随手伪装,做不得数,他大失所望,可一来一回之间,到底熟稔,唯独可惜他至今还未寻到自家妹妹,只得拼命待我好,以托哀思。
我面皮薄,不能心安理得平白承了他的好,便甚少踏足妖族之地,唯那么几次他传信同我饮酒消愁,也是妥当备下厚礼,尽心尽力抚慰他受伤的心灵。
可这来往算作秘事,除我同华胥,唯一个忆川。
那段时日华胥送礼送的殷勤,我只得令他送去忆川这处落脚地,又不好平白成了他的情,便嘱咐忆川令他多加留意,黄泉来往的魂灵中有没有华胥那位妹妹,可惜至今未果。
思及此,我心中狐疑,又忍不住欢喜。
顾檀之这呆子这是早就把我放在心上了呀!
唉!也怪我怎得生了这么一副花容月貌,瞧瞧把人家一个好好的少年郎都蛊惑的精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