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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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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学剑时,他要求她们十二个人站成一排,就在庄园的绮湖旁,在距她们百米远处,是一排箭靶,可是他教她们的不是射箭,是投掷叶片,极薄极小的叶片,经由内功,借助内力,瞬间发出,要使其阻力极小,就必须极平、极快的射出去,目标便是箭靶靶心。
初始,她一片都射不到,急得想哭,想放弃,可是他凌厉的目光如剑,刺过来,竟有疼的感觉,于是倔强地咬下嘴唇,忍下了内里全部的屈辱。
后来,她终于可以射出一枚两枚三枚……可是却总是比其他十一个人少,他经由她身边,倾吐一个字,细不可闻,可是她还是听清,他说:“笨!”她眼里便有了泪光,可是不敢落下来。
训练结束,其他十一人离开,她蹲地上,双臂环膝,极是脆弱的姿势,可是她的眼泪依旧没有掉落下来。从姐姐离开那天起,她就再也没有掉过泪。在她而言,眼泪永远是弱者的标识,她不是,她只想快快学好功夫,终有一日为姐姐报仇。心中怀仇的人,怎么可能再有泪?于是她站起身,拾起叶片,便开始了一片接一片地飞射,可是一片都没有成功,她心浮气躁。背后一声可有可无的叹息,职业习惯使她快速转身,便看见他。他凌厉的眼神,他的一声“笨”都如利刃,带着微不可触的刺,刺入了她的心里。
她看着他,扬着头说:“我不会输!”他看着她良久,微微笑了起来,他说:“我知道。”阳光有些刺眼,落下来,夹带着他的笑容,竟似有一泓春波皱,轻轻荡荡就有了波纹。
然后他开始教她,包括怎么执叶,怎样发射,发射之时该如何呼吸,如何平放……一步一步,细致而耐心。午后的阳光温暖地洒在两人身上,竟有一瞬间,叶静晰觉得是永恒,甚至有一丝温暖,轻轻飘荡。
终于在族长亲临时,她一口气射中十二枚,轻易地便看见了族长对她的肯定之情。
开始学剑,是一对一,他选择了她,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下,他只是不管不顾地拉了她走,白袍被风卷起,星冠耀日,神剑飞霜,九霞衣服绣青云,六甲雷藏宝诀,腰系杂色丝绦,背悬松文古定剑。当日的他,便是这般神采飞扬的带走了她。
叶静晰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其实更像一个侠客,自由,散漫,神情慵懒,处在这个险恶勾心满布的江湖之中,只觉刺目。
正愣神间,石景深一记“烟雨微斜”便刺了过来。叶静晰一惊,抬起剑不由分说便挡了过去,刚要转身,石景深前身一弯,手臂直直推出,两指一接,接着一抖,叶静晰剑“啪啪”两声,她只觉腕处生疼,这时顿觉手臂一麻。原来,石景深不知何时使力一顿,打在她的手腕处,虎口一疼,石景深拿剑指她:“你输了。”
叶静晰低头,说:“是。”
石景深靠近她,用手托起她下巴,令她眼神看向他,厉声道:“学剑之人手便不可脱离剑,若在刚才敌人一剑刺过来,你可知后果?!”
叶静晰依旧低眼道:“知道。”
石景深凝视她,良久,叹声道:“罢,罢,罢。”
说完,陡然放开她,右手一拾剑,便开始边舞边唱:木落吴江矣,正萧条、西风南雁,碧云千里。落魄江湖还载酒,一种悲凉滋味。重回首、莫弹酸泪。不是天公教弃置,是才华、误却方城尉。飘泊处,谁相慰。
别来我亦伤孤寄。更那堪、冰霜摧折,壮怀都废。天远难穷劳望眼,欲上高楼还已。君莫恨、埋愁无地。秋雨秋花关塞冰,且殷勤、好作加餐计。人岂得,长无谓。
叶静晰得承认,那是她生命里最华美的一场风景,那一年的春天,满园的梨花,片片降落,成为一场华丽的梨花雨,两人站在其中,梨花落满身,落满肩,落满心。
风言风语还是在不经意间便流传了开。叶静晰走在庄园内,总觉得若有若无的目光散落在身上,可是抓之若空,她偶尔气恼,在练剑时,看着石景深的背影便会想起那似有似无的流言,会莫名脸红。一次石景深站立,看着她又发愣,便走上前,问:“怎么回事?”
她一惊,连忙摇手道:“啊,没事,没事,我不介意别人的话。”
石景深还是不动声色:“别人说了什么?”
她耸了耸肩道:“我无所谓啦,无非是关于你和我的流言蜚语……”
忽然抬头,看他。石景深瞪她,她缩了一下头,道:“哎呀,上你当了。”
石景深偏头问:“你真不介意?你可是圣女,心里可明白这种流言一旦不小心落入族长耳中,你不只是身败名裂,可能连死都无葬身之地!”
叶静晰怕怕地缩了缩头:“我当然不介意。”
石景深看着她一副不怕死的倔强,有些气笑道:“那我倒真想知道到底有什么值得你介意了?说说看,小小年纪,一副置身红尘外,倒是拿得起,放得下。”
叶静晰抬起头看他,眼亮如星子,在阳光下依旧熠熠生辉,一字一顿道:“当然是仇恨!杀姐之仇我今生必报!”说完,她骤然清醒,猛的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心轰然坍塌,掩口已是来不及,还是看到了石景深渐起寒霜的眼神。
果然,身世恨,共谁语。
石景深已然转身,道:“流言若浑浊之水,越辩只越混,不必纠缠不清,也便不攻自破;做我的弟子,想要学好剑,身背负过重,你终将一事无成!别忘了你身还背负阿诗曼家族的圣使,职责所在,将所学之术,温习九九八十一遍。”
说完,便径自离去。幽幽之园,只余她孤身一人,失落的心,终将再找不回。
山中似一日,人间已百年。在家族中学习的生活,总是过得飞快。
那一年的雪似乎来得特别早,早早的将世界裹得素白。叶静晰练完剑,便急速回房。
楼阁高下,轩窗掩映,幽房曲室,玉栏朱户,互相连属。通往卧房相连一座桥,桥下流水潺潺,雪花落上去,轻盈不可闻。叶静晰默然站在桥上,望着远处风景连连,皆是素白。她的房间已是华丽,可是那又如何,繁华三千,与她无关。她并不想要这些。她忽然伸手,一把雪落入手中,可是只轻柔,余冷余疼却无暖。
仇恨是否若手中的雪?她不敢想,天上终于鸟鸣,她抬头望天,片片柔雪晶莹,可是,一切还是要开始。
背后传来柔雪声音:“小姐……”她点点头道:“去吧。”
“小姐,他并未在房,而是,在小姐房间候您多时。”
她愣了一下,有些微诧,点点头,便径自离开。
站在房门口欲推门,门却自动里开,映着眼前容颜,她“啊”了一声,便走进门,顺手关上门,冷冷地看着石景深。
石景深温暖的笑,伸手拉了她手,来至桌前,一回身,十根蜡烛蜡烛已然亮起。石景深轻声道:“静晰,生日快乐。”
那声音太空灵,太飘渺,叶静晰知道也许此生她都抓不到他,苍天这么辽阔,可使却容不下她的爱情。
她一闭眼,滚烫的泪就一颗一颗地滚落了下来。石景深微叹口气,伸出手将她揽入怀中,任由她失声痛哭。良久,叶静晰只觉腰间一沉,便听见石景深轻声道:“静晰,送给你。”
她低下头,看见一柄剑,悬挂在腰际,剑柄处深刻这两个字:殊途。
她的心只觉轰然炸开,她抬起头看石景深,道:“我恍然若梦。”
他摸摸她头说:“那就闭上眼,让梦一直做下去吧。”
叶静晰将头靠在他肩头,只听石景深问:“静晰,告诉我,你最渴望得到什么?”
她想了想:“我要什么,你都给我么?”
他说:“我都给。”
“我要自由,你能给我么?”
石景深伸出手揽着她的肩。他深呼一口气,说:“好,我给。”
叶静晰推开他,抬眼看他,然后从身后取出两杯酒,递给他,道:“陪我喝酒。”
石景深说:“好。”仰头便饮。
叶静晰也仰头一饮,然后猛地将杯子一摔,看着石景深道:“石景深,你怎么给我自由?我恨你,你知道不知道?我爱上了你,注定要被你桎梏一生的灵魂,你怎么给我自由?!你从来都爱骗我,从一开始就骗我,你……”
石景深埋下了头,吻在她涌出的泪滴上,辗转吻干,然后,便触到了唇。
那是她生命中最绝望的一次吻,到最后,她只觉喉咙一紧,一粒东西已然下肚。她刚要试着推开他,只听房门轰的一声被推开,光线一下子亮了起来。
叶静晰知道,她终于走至边缘,光亮似近又远。房门口站着一簇光芒,她竟觉得刺眼之极。族长站立于那儿,冷眼看她,扬声发令:“将不贞圣女冰莲使者抓起来,先关入牢房,等候家族处决。”|
“是!”自族长背后列出两名族士,便朝她走来。叶静晰只觉零零星星地看到了未来。
忽然,她手腕处一紧,石景深在她耳边轻道:“你不是想要自由吗?我给你。”
说完,拉起她的手,轻巧往上翻身,便带着她向窗口翻越,族长似早已意识到他意图,自窗口处忽然蹦出一队族士,石景深冷哼一声,转身对叶静晰说:“抽剑!”叶静晰下意识的抽剑,这时,忽然一个族士找准空挡,便抬手向其手腕处切去,石景深右臂稍动,只听一声惨呼,血溅在叶静晰脸上,有些温热。
刚要惊呼,她只觉胳膊一紧,然后便被拉了开去,偏斜处一柄剑斜刺过来,与她的眉不过相距咫尺,她惊魂不定地看向石景深。石景深只深深看她,然后微点点头。然后放开她的手,向后疾退,瞬间便将扑上来的族士撞翻在地,然后剑柄一转,便撞上族士胸肌,只听闻几声惨呼,便是在那一瞬间,石景深再次欺身,拉了她的胳膊往外一翻身,便撞破了窗扉奔向了窗外。刚站定,只见石景深猛地站定身子,头往后一顾,对上族长凝练的冰冷眼神,只是一抹并不可见的微笑挂了嘴角,然后便拉了叶静晰走。
背后是追捕的族士,日渐欺近,叶静晰从未觉得生命因为奔跑而变得如此漫长,胸口因为堵着一口气而觉得茫然。石景深在她身边,只是一脸坚毅,她只微微探头看了看他,然后道:“送我去南苑。”
石景深微微偏头看了看她,一脸惊诧之情,她只是定定说:“送我去南苑!”他转身拿剑狠撞上一个飞扑而来的族士胸口,然后一踏足,便奔向了南方向。
一辆马车静静等在那里,似是等了很久,看见叶静晰奔过来,车门忽然打开,叶静晰拉了石景深的手便欲往马车上跳。忽然只觉手腕处一痛,然后手背上力道一下子松懈,她惊呆地看向他,只见石景深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而后一笑,便往后疾掠。她惊叫:“石景深!”可是他只是笑,那抹笑背后深隐的无奈与寂寥似漫天飞雪狠撞击她的胸口。她咬着嘴唇看着那抹身影愈退愈远,然后是一列族士奔过来,石景深忽然一捂胸口,脚步一下子趔趄,便单膝跪了地。他只是朝她笑,若残阳似鲜血,她欲翻身上前,忽得胸口一疼,回过头,看见李长天只冷漠看她,她眼神一时模糊,只叫一声“石景深”,然后只见远处一抹黑色身影奔至,便兀自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