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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相见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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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羞作无情死,感激东风,吹落娇红,飞入窗纱半懊侬;
谁怜辛苦东阳瘦,也为春慵,不及芙蓉,一片幽情冷处浓。
天竟是登时便阴沉了下来,暗色的光仿佛是自天而降般,片刻便覆了这园林一片,空气有微凉的感觉。筠碧静立在门槛前,闲闲地望着外面的世界,神思也一时寻觅不到停息的地方。
正思索着,只听前院门“吱呀”一声,瞬间便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筠碧敛起疲惫的神色,换上一贯的笑容,迎向门边。
初始以为是映珠,等看清时方才注意到她正邀手请进一人,隔着远处望过去,也有一些年纪,发上斜插钗,色泽微露苍黄,身形有些宽大,更显得身上搭的袍子有些紧绷,但自女子神色看来,是颇有些历练气质显出高高在上地,筠碧知道又不是一般丫头的女子过来,心里不是没有诧异,但还是敛了诧异之色,向映珠望过去,只见映珠脸上早早挂了笑,向她招手道:“筠碧过来,看是谁来了?”
她抬脚走过去,近了才看清楚来人,心静了片刻,低下头道:“筠碧见过姆妈。”
只见春梅愣愣神便笑了,抬手虚扶了筠碧道:“倒是灵巧的姑娘,起来吧。”
拉起她后执着她手看了半晌,略点点头,眉间便印了笑意道:“我在老夫人身前服侍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老人家的脾气我还是有些了解的,眼下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小姑娘,你稍稍准备一下,过几日我教你些规矩,便过去老夫人身前伺候去。”
她脑中只觉得轰得一声,有些怔怔然地茫然地望向映珠,只见她自站立在春梅前缓低着头,似也稍微有些茫然的样子。她自心底微叹了口气,稍稍掂量了一下轻重,抬头望向高墙之外的天空,稍稍阴沉的天气轻轻地刮起了风,她知道也许这本就是一个放置眼前的机会,走了这条路,许是一条捷径也说不定,想到此,她缓缓抬起头,看向春梅道: “谢谢姆妈,筠碧必当尽力,绝不辜负您的好意。”
春掬看向眼前低眉女孩儿,满意的点点头,道:“那姑娘准备一下,过了这两个月便搬过去吧!”
筠碧微楞,又不禁想起那一锦囊。脱口道:“谢谢姆妈,筠碧还是住与此,也较熟悉一些。”
春掬环顾四周,缓声道:“倒是清静,也适合姑娘气质,也好,随了你吧!”
叹了口气,便抬腿往回走了。
晚风有些微凉,吹的窗户有些“闭闭”的响。盖着衾被,尤有些凉意,透过窗户风掠进来。筠碧也只好起了床,想窗户边走去,边走边想定是忘记了关窗。走至窗边,刚要抬手,忽瞥见窗外清冽的月光洒在院子里带着如同梦幻般的色彩,竟然盈盈如雪。在月光触及之处,雪白色映衬着红褐色的石阶,如若画中幽径略点缀他色。微露了朦胧之意。
她竟然不自觉的随踏而出。整个人踏在月光里,仿若走在经年的心事里,带着薄雾般的愁。整座石府寂静如初 只有偶尔戍守的军士踏着方步走过某个看不见的角落,她静静地避过士兵,闲散的走在石府的寂静里。在不经意间,那些烟树葱荣的朦胧,掩饰着黛瓦粉墙。在她开走间似无痕般闯进梦里来,绞碎了心间的全部美好,只余疼。
她静静的抬头观望月光,记忆反过来复过去,便有了李长天那抹矜素而硕长的身影。他执她手煮茶,谈经论道;在华灯初上时拉她入夜时在人群满布时附在耳边用静到她几乎不可闻的声音道:我爱你。那么灵静的声音即使隔着世纪呼喊,她依旧能够透过灵魂触到他那醉心的爱意;在春暖桃花开时,与她一道饮酒赋诗。儿时记忆中那一日的他与后来总是有错意。但爱了就是爱了,时光静好中便忘了那些微茫。
谁说爱情全是背叛,总归是过一些美好的。只是有些人忘了,有些人还记得。
筠碧觉得略有些伤感,只呆呆的低了头,身陷入回忆里,脚下竟然是没有停下脚步,暗过拱桥,避过回廊,径直往后山踱去了。
月色下的”飒然林”一片宁静雅致。地下长埋的故人,不知内心深处那一腔葬与国家的热血是否还盈于人心。也许当他们看到今日石家打下的江山在风雨中巍峨屹立,内心总是有些安慰的。
忽然,她一下子住了脚步,只见“飒然林”旁的亭檐下,此时正立着一人。在雪白的月光下,隔着远处望去,只余凝重和萧索凝聚在他身上。一身白衣的他,有微风乍起,衣角闲闲的摆着,舞了片刻,便又坠了下去,周围只余静,男子却更静。衬着周围花团锦簇的繁华,男子却仿佛游离于这庸俗之间,独享于世。
筠碧静静的观赏了片刻,心里微微的感叹。忽念及另一头那男子,心便有了倦意。忽地,只见男子径自弯身拿起旁边石桌上一顿,手上便拿了玉箫,置于嘴上。她一惊,颇有些诧异。
不消片刻,便有些细腻的音乐在月色里透出,那优美的音符在空中荡漾。犹如烟雾般迷离,仿若天籁般之声。只是微微透露出悲凉与哀伤。仿若墨汁渗入水般。那一抹如若不经意便触及不到的哀伤丝丝入扣在这清凉的夜晚,渗入到了她的肌肤纹理,细细密密的滑入骨髓,并在深处蔓延开去。耳畔,还有淙淙流水的声音,风声虫鸣,映着音乐,在这个空旷的夜晚竟让她有了长久的虚幻的伤感。
她注视男子侧影,只觉除了隐隐透出的那一层霸气之外,此刻的此时,却只余下一腔愁思在眉间轻舞,仿佛睥睨之下的江山完全只余了那一束粘贴在内心深处的薄凉,繁华若空旷的梦境。
想了半响,思绪反过来,忽的意识到眼前之人是谁,脑中一轰,整个人如愣神般屹立在原地动弹不得,心中砰跳。她腾的转身,却不想是脚下一滑,树叶自她脚下一滑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这个凄凉的夜晚,分外刺耳。男子腾的回首,厉声道:“是谁?”那抹哀伤早已消散无存,仿佛一切只是她的一时错觉。
她抬脚就跑,顺原路而奔。忽的听到身后一声惊呼:“静曦,静曦,是你吗?”声音里里透出些许绝望。那是第一次她听到那个女子的名字,在他嘴里唤出,在这个静谧如斯的夜晚,那哀伤的声音在她的梦里反反复复不曾停歇。
可当时顾不了那么多,只知不该被他知晓,计划中的相遇不是这般的,她不能搅了他的计划。
可男子偏偏追了过来。在她脚步之后,毕竟是个练武之人,三步两步已距她不足数米远。急中生智,筠碧忽然念及岛锦的话,匆忙之下自腰间抽出一直藏匿在身的香囊,也不管包裹之物,一径地朝男子鼻尖掷去,男子脚步一滞。她趁着他这一滞的瞬间,慌张之下夺路而逃。
她捂着胸口气喘吁吁地跑至所住院落,往后看去,并无人影,口中呼出一口气,便推开门,刚要抬脚往里走去,蓦地看见左侧百米外一双身影正紧紧拥抱着,她很是惊得一跳,而拥抱着的身影早已听见推门的声音而迅速分开,筠碧着才终于看清,那女子便是映珠,而男子由于背对着她,她根本无法看清,她有些愣然地立于那里,神儿还未从刚才遇人的震惊中恢复过来。而映珠竟是一句话也不讲,只那样默然地看着她。
筠碧只觉心烦意乱,便疲倦地向屋内奔去。
筠碧凉凉地做着一些碎碎的梦,梦里男子的身影和与映珠拥抱的身影交相重叠,竟让她有些微茫。一会儿,她听见敲门声,一会儿,是映珠爬上床的声音。
她尚自在梦中纠结,只朦朦胧胧地听见映珠的声音:“姐姐睡着了么?”
她只意识性的“唔”了一声。
又模模糊糊听到她问:“姐姐早知道我的事了吧?”
她又模模糊糊地“唔”了一声,头只觉得昏然。
映珠道:“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的,真的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的,......”
她在梦里也只觉得闷闷的,头脑有些昏热,只疲倦地开口缓缓道:“睡了吧,今天有些累。”
夜就这样静了下来,只余她浅浅的呼吸声和映珠辗转反侧的身影,映珠在黑暗中望着莫筠碧,神色微凉。
他静静地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直至齐洛林站立于他身后,轻唤他道:“公子,回房去吧。”
他蓦地回头,神色竟有些怅然若失。沉默了半晌,问道:“可是前头有情况了?”齐洛林道:“还是回房说吧。”
石景深点点头,便抬脚想屋内走去,屋外仍是一地洁白,越发衬得这世间是寂静。
进了房去,石景深甩袖将手中一直拿捏之物抛在桌子上,轻笑道:“着,你怎么看?”
齐洛林有些莫名地看着桌子上的物品,又朝石景深看去,只见他略点头,他便拿起来置于鼻间轻嗅一下,面色一变,有些惊疑不定地看向石景深,沉声道:“南山亿。”
石景深沉沉地笑起来,缓缓摇头道:“那边倒也是真动不上手了。我这病这才传出来多久,他消息倒是灵通得紧。”
齐洛林微皱眉,缓声纹:“府上有人?”
石景深也便径自笑了,叹气道:“人是铁定有的,如果不错,我甚至可以觅出她是谁?着倒也不奇怪,他那边我们也自是有人,我想他不至于愚蠢到连这个也不知道。终是这一场争斗,过程不过一场游戏,谁玩得转也就玩得开,这才不枉我们的布局。”
齐洛林隔着灯光看向石景深挺拔的剑眉之下隐隐散发的胸有成竹的空气,在这个夜晚,微露的光芒如星星般光亮。
他静静地退下,留下石景深一人在屋里。
那一枚香囊做得倒也别致,上面一朵梨花素白且淡雅。趁着泛红的背景衬布,倒是生生送至了他的心坎之上。他的眼前,浮现处多年之前一个女子如白瓷般洁净而光鲜的脸,尤其是那一双眼睛,眼波流转,竟生生的常将他拉扯至遥远的回忆之中。后来的多年时间里,他到常常想起那一张素白容颜,她站立于灯光之下,与他赋诗,灯光映衬之下,她面色莹白如玉,竟似隐隐有流光盈动。有时文思已滞,便凝立于那儿,或望泉水那些回廊。曲曲折折竟扯扯连连如常常的漫长人生路。
北方是有些遥远,他不过是爱了她,便在这尘世间犯了错。
生命是有些漫长,他是想要些什么呢?江南缠绵微波之下,不过是折了她的手,凝望着那抹如梦幻的容颜,在伞下躲避了来自世外的烦琐浮杂,共看眼前雨坠花落,雪绽花开,然后细想之下,不过就是一辈子了。
江南烟雨微茫之下,心就兀自软了一片,片片空白,只余她填充了方才显圆满。
可是,是他犯了什么错?是贵胄之后,有着辉煌家世,世间万物他取之如探囊取物,再容易不得。可是这个世界上,他得不到他的爱情。至少,是他自以为是想要的爱情,本来是普通江南士子可轻易获得东西,他却始终逾越不得。
两人最后的努力争取的结局是两败俱伤,精疲力竭,于是她选择黯然低头,沉默离去,竟真的是不辞而别,留给他一颗缺失到不可弥补的心,留给他一世黑暗,江南雨微斜,独独浇不满他空着的心。
昏鸦尽,小立恨因谁,急雪乍翻香阁絮,软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
自那日之后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来明白,如果他拿不到这一片江山,这一个世界,他便永远如茧子作缚,再也拿不到任何他真正想要的东西了,于是,便只好努力的走,血雨腥风,明争暗斗,这些都不是怕的理由,怕的不过是:失去,仅仅是失去二字而已。
他放下香囊,静静地拿起那方用来包裹香囊地方帕,是微蓝色,上面也不知是因包裹着香囊的缘故,还是来自她自身的,竟微微有些熏香,手帕展开之后上面只是空白,但细看下去,便会发现中间用素白色泽绣出的一物事,手指触摸上去,竟是极锋利的一柄剑。他有一瞬间的发愣,竟是想不通那样一个柔弱女子何来的巨大的仇恨,竟生生占据了她全部的内心。剑柄极锋利,他手指抚上去,像是微有了疼的错觉。他不自觉想起月光之下她急于奔跑的身影,她离他最近的瞬间是她陡然转身将香囊附上他鼻的那一瞬间,因急于闪躲,只觉模糊。他将手帕附上鼻尖,馨香沁入。忽然,他只觉一阵反胃,一阵呕吐感涌上心口,若干年前的感觉又笼上心头,竟罩得他睁不开眼。
良久,等他恢复至平常,听的窗口松动,有暗号轻传,便扬了声道:“进来。”
一抹黑影悄然而至,静静立于他跟前,抬手抱拳道:“影舞者白雀参见主公。”
他点点头,黑影径自讲下去:“主公,前线出现意外。”
他略抬了头,那个自信且锋芒微露的他又出现,轻而缓道:“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