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归辞之冷烟寒月》谢小瓷

1、少年游

　　算来好景只如斯，唯许有情知，寻常风月，等闲谈笑，称意即相宜。
　　十年青鸟音尘断，往事不胜思，一勾残照，半帘飞絮，总是恼人时。
　　楼台高峻，庭院清幽，幽幽小径满载荒草，曲曲折折的长栏雕刻精美壁画，在阳光的反射之下析出华美的光芒来。葱葱绿绿的枝叶之下阴阴郁郁的生长着枝干弯曲，透过阳光播洒出斑驳的树影，人在下面晃晃停停，仿若时光在漫不经心中就走了良久，慢慢析出一层摸不清的味道来，树上的知了不厌其烦的一声一声“知了”叫着，漫诉着内心在这种空气之下隐秘的烦躁，好透出一股清凉来。
　　树下睡着两个孩童，静谧的脸庞透满稚嫩，经由树叶的阳光辐射，白瓷般的皮肤似轻放经年的青花瓷浮面，微闭的眼睛仍可看出狭长的丹凤眼，微透出一股轻不可触的邪，嘴微张，似在嘟囔着什么话但有怕人听闻，只小声默念，小脸微红。
　　软风飒飒，轻抚过枝叶而后送到两个孩童脸庞，其中一个睁开眼，神色微茫，转着眼珠瞪着四周，仿佛在思考究竟身处何地，不一会儿，便清醒过来，忙伸了手推推身旁睡着儿童，一下两下，听见一声“干嘛啊”，然后是另一个坐起的声音。
　　然后是两个人同时愣神的神色，互相瞪着半天，方反应过来，女孩儿轻推男孩道：“喂，我们睡过了。”男孩也颇有些紧张道：“好象是哦。”女孩儿问：“爹爹会骂吗？”男孩儿看着她白瓷皮肤微睁的一双似水剪瞳，轻声道：“不知道呢。”说完便站了起来。
　　两个人手拉着手轻声蹑脚地沿着长栏浮雕缓步前进，不时会伸长脖颈望望远处是否有找寻的大人寻觅而来。走了一会儿，放下心来，男孩儿拍拍胸口道：“倒是吓了一跳，应该没人了。”忽见女孩儿正看自己，摸摸鼻子道：“脸上长灰了？”恰巧此时一阵风吹过，一片叶子轻旋着自空中飞来，不偏不倚地掉落在男孩儿鼻子上，女孩儿见此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许久，才轻声说：“这一日我很开心呢。”
　　男孩奇道：“难道平日你就不开心么？”
　　女孩儿缓缓摇头道：“没人管我啊，父母都忙着生意呢，那些仆人又都年纪大，肯定觉得我讨厌，烦我还来不及呢。”一阵低语，随风消散，然后又大着胆子说：“今天，真是开心着呢。”
　　男孩儿想起在家里的境况，作为一个男孩子，世界必不如女生世界那般落寞，但大多时候，也是一个人独处庭院里背诗、练字、习武、射箭，因为被父亲谆谆教导男子该立大志，立志于此，也并不见得日子有过多难捱，此时，似乎颇受女孩伤感语气影响，内心也忽然就空了一片，觉得那些日子也真的再寥落不过，便也顿生惺惺相惜之感。眼凝视女孩儿，似要望到心里去，只觉她杏眼波纹盈盈如水，脸庞似雕琢般透出粉色来，美丽如斯。内心便也轻轻一动，便伸了手，轻抚在女孩儿乌黑头发上，微叹了口气。
　　女孩儿被他瞬间温柔的动作吓得一呆，良久轻轻道：“小哥哥，我给你唱首歌吧。”男孩儿看她道：“好啊,什么歌？”女孩儿便扯了嗓子来唱：“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晓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觚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晓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孤云一片雁声酸，日暮塞烟寒。
　　伯劳东，飞燕西，与君长别离。
　　把袂牵衣泪如雨，此情谁与语。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因循着歌声，经年的岁月也被唤起，在那些粉小琐碎的记忆曼莎中，再小一点的她，被母亲牵手绕于后山，在遥远的黄昏里散步，油绿色的枝叶在阳光的反射之下透析出微凉的色泽，那些被藤蔓相缠相绕的枝桠，牵连出漫长的纷繁，阳光洒落下来，斑驳的树影似金子般零碎散落，播撒在母亲及她的脸庞之上。那时的天空有点蓝，有点白，有点美，因为有母亲，有点安全。那些了然的寂寥在碧翠的油亮叶子间断断续续若水滑过清凉的肌肤，渗入至纹理，疼至骨髓。母亲的脸在侧影里犹显得尊贵，在时间的流逝之下并未见有光华侵蚀，时间在母亲面前似乎便有了薄凉的老。母亲张口教她唱《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晓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觚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晓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孤云一片雁声酸，日暮塞烟寒。
　　伯劳东，飞燕西，与君长别离。
　　把袂牵衣泪如雨，此情谁与语。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这个女子，内心埋葬了无数的记忆一路走来，见证记忆衰老，在乱世之下，投靠于此，经此一首歌，她便再也无法忘却母亲那零碎的笑容，在记忆里浮浮沉沉，一别经年。
　　不过是一次无聊的商业聚会，她便遇了他，在深深大院里，无聊弹琴的她，看见误闯的少年，披洒一世尘光走进来，站立于她的面前道：“你好，我迷路了。”她便径自笑了。
　　余下的时间，她带迷路的他在莫宅绕道，将他带至更迷路的深府大院，楼阁高下，轩窗掩映，幽房曲室，玉栏朱户，互相联属，一路走下去，是再繁华不过的场景，因着空荡，便遗了落寞，他似了解了她意图，只是跟在身后，一路微笑，探看繁华幕幕上映，衬了那一时落寞的心。
　　时间久了，便也放松了心情。闲碎时便用稚嫩的声音向她讲述他自书中背来的那些零碎的前朝轶事，说到雅致处细挑眉，微风也似轻笑起来，在这个微醺的阳春三月。
　　不过是八岁的孩童，在这个春意悄涌的软风里,便轻解了心事，寥寥地讲于对方听，互相抚慰了各自喧哗落寞的童年。
　　因着歌声，也便结束了这段雅韵别致的春游。听到远处闻声而来的仆人脚步声，她惊叹一声：“呀，被发现了。”掩口有些慌张的看着他，他只是了然一笑，叹道：“是该发现了。”又伸手抚了她头，道了声：“再见。”
　　她这才有些着急，轻呼道：“我尚不知道你名字，我叫……”谁知男孩儿竟微抬头，轻“嘘”了一声，她便闭了口。男孩神秘轻笑，一张略显稚嫩但已见英俊的轮廓的脸，在微风吹拂下，额前发梢轻摆，化为温柔一剪。他张口道：“我知道。”他轻笑，望着她惊讶微张的嘴，笃定地笑了。听到仆人们讲话：“莫小姐应该在此，刚才歌声便是从这儿传出的。”
　　他轻转了身，忽然抬头望了眼天空，朝她喊：“我叫李长天哦。”是一阵戏谑的笑声，在他隐蔽消失的那个角落，犹在传来他轻荡的回声，在这个辽阔的庭院里，仿佛成了唯一有音乐质感的音符，响在她经年去不掉的回忆里。
　　“我叫李长天哦。”
　　如果是时光就此出现了错误，那么一定是在那一刻，她抬头望了望天，蔚蓝的天空浮云朵朵，轻浮在空中，似玩累了的孩童急赶归家的方向，偶尔有飞鸟绕过换日线，薄凉了这一季的初初相遇。
　　是红尘错，才错开了这一场经年的微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