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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小弟被欺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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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边村的学堂名为“云间堡”。不止云边村的孩子们指望云间堡,十里八乡的村庄,读书人实在太少。
在村民看来,考取了功名的,便是天上的文曲星,甭提什么县府学,能吟诗的读书人,他们就已经高攀不起。更遑论云父这样,在官家举办的正经考试中得过名次的。虽大家对他究竟是得过什么名次知之甚少,但谁都愿意孩子来云间堡学习。
说起来,云间堡这名字,还是云清宁给取的。正是希望学生们不要被满屋子的“酸腐气”给侵蚀了,顺便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行走江湖的远大愿景。
今天的云间堡,在云清宁还没来之前,和往常一样的喧闹。
直到云清宁走进去之后,原本正在打闹的孩子都停了下来,沈钧这才意识到云清宁在云间堡的地位之崇高。
他略带诧异地看向云清宁。小姑娘还挺厉害,难怪端着一身的大哥架子。
云清宁在自家小弟的殷切注视下,显得越发沉稳。她走向堂前的书案,轻咳一声,说道:“这位是今日方到、愿日后屈就云间堡的先生。”
底下的一个胖子立刻大叫道:“宁主,先生
尊姓?”
云清宁面上一僵,没有答话。沈钧却自然地展开案上的纸,执笔蘸上学生早就准备好的墨,端正地写上“沈”的大字。
他用广袖在纸上方虚拂了几下,施施然把纸展给底下的学生看。
那个胖子一开始还尊称先生,现在便已经省略名姓了:“宁主,这人姓沈!”
周围的孩子都有些躁动,沈钧这才明白云清宁昨天所言非虚——所谓的反沈老教可真深入人心。
云清宁撞上沈钧的目光,尴尬地笑了笑,端出威严的模样,对底下的人说:“大胖,你未免太过心胸狭隘了!”
云清宁再次偷瞄沈钧:你介不介意,听听我的解释。
沈钧淡若处子,笑得佛光四射稳坐莲台:不必。我明白。必秃罢了,承受的起。
那个胖子似还有未尽言,这时远方传来古朴的钟声,他便不甘心地闭上嘴,止住了。
云清宁也条件反射般,一骨碌蹿到了底下空着的书案前,示意沈钧可以开始授课。
“……所谓君子慎独……正因此,我们把这种……”沈钧大概天生便该做先生,此时他在台上授业的模样,让底下中学生都屏气凝神。这是出自内心的尊敬,而非往常云父用各种手段才能达到的效果。
“宁主,宁主!”学堂后面还有一道帘,专供像云清宁这样的总有拯救世界这样的大事儿要忙的孩子用。
“怎么了?”云清宁问道。
来人是一个瘦弱的小子,此时满脸着急,对云清宁说:“朱村那位来找茬了!”
云清宁了然。
云间堡既然集中了各个村庄的孩子,也不免分出些党派斗争。朱村和云边村的矛盾上至经济往来下到纸墨笔砚,上至耄耋老人下到黄毛小儿,大家伙总能找出不和的事儿。
朱村的孩子王是个五官端正气质凌人的正人君……呸,的小人,没事儿便爱寻刺。
他来找茬儿……云清宁沉思半晌,抬眼看了看讲得正认真的沈钧,又环顾四周,见学生们都沉浸而认真,便猫着腰从帘子中间穿过。
她做好打算速战速决,没有离开多久,可回来时,一切都翻了天。
云清宁正打算按照平常一样,从堂后的帘子穿回自己的书案前,突地发现书案空了大半——学生们都围到讲桌旁了。
云清宁心下一咯噔,不安倏然间放大。她快步冲上前,拨开人群,就见到大胖挥着肉墩的拳头往沈钧脸上砸。
沈钧则一开始面上是文人特有的泰山崩于前而不曾改色的样子,和她对视之后,闪过一丝慌张,又收敛起来,正正好被拳头砸在唇角。
他被打得躬腰,虚浮四五步,扶住了低矮的案几,才堪堪没倒,随后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咳咳咳咳咳!”
云清宁心里一紧,自责夹杂着心疼蔓延开来。
沈钧在她没来时,尽管害怕,仍然要保住师者尊严。在她来之后,才泄露了一丝委屈。想到大胖是她的同窗,怕她两面为难,只好再次敛起情绪,被拳头挥中,在一众学生面前,也不能叫疼——
云清宁愧疚了。她的愧疚像《象外逸闻》所言的火山爆发一般,灼烧了残存理智,灼烧了大哥沉稳,灼烧了同窗情谊,比那天边的云霞还要热烈,比云家老两口历经三个孩子而不灭的爱情还要火热——
这份愧疚,让她一转身拳头就朝大胖的脸上砸了过去。
“轰——”
一阵灰尘扬起,周遭一片寂静。
……大胖的肉太过厚实,以至于云清宁猛地被弹开,把刚刚才站稳的沈钧成功再砸向地面。
被她压在身下的沈钧这次的咳嗽声有些许不同,不像平常那么虚弱,却显得克制又忍耐,云清宁甚至感觉到了他胸腔的震动,好像不止住喉头的痒意,下一秒他就会爆发出惊雷一声响一样。
云清宁手忙脚乱的爬起来,扎着的两弯髻斜向一边,看起来颇狼狈。
她连忙把沈钧扶起来,小手在沈钧背上不住地拍着,脸上是真情实感的愧疚:“你……我这……”
她边说,声音好像都显出了哭腔,把一旁的大胖吓住了。
宁主居然会哭?因为这个病秧子而哭?
云清宁只觉得自己身为大哥,却没有保护好小弟,若是再把沈钧砸出个好歹来,不谈怎么见云父,就是她自己良心上也过不去。
沈钧勉强招了招手,示意自己没事。
云清宁突然想到什么,气冲冲地对大胖说:“我昨天刚给沈先生念过口号,他对我们精挑细选的口号甚为满意。先生、满意咱们的口号!你看看你对他做了什么?”
沈钧不住用手扶着胸口,嘴唇却不明显地动了动,看起来好像在磨牙。
昨日那惊世骇俗的口号,居然也有这个大胖的份。今天这人又给了他一拳——他全都记在心里了。
大胖被教训得委屈巴巴,瘪着嘴说:“若你说我便相信……说不定是宁主你为了让他少挨些揍,想出来的办法。”他越说越让自己信服,“对,除非宁主让他现场念出那个口号,我们没有亲眼所见,凭什么相信啊。”
云清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说的话你也怀疑?……好, 沈先生你就此再念一遍吧,左右你已经念过多少次了,也让这群兔崽子们别这么闹腾——说起来都怪我,政治领导太过深入人心。”
沈钧默默青了脸:“我想,这倒也不必。”
大胖立时小人得志:“我就说!”
他兴冲冲的转向其他噤若寒蝉的孩子们,那些人硬是顶着云清宁的眼神,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云清宁又气又恼,甚至往地上跺了一脚,想了半天,气势低下去,转过头对沈钧略带哀哀道:“要不……”
沈钧早有不想继续这场闹剧的想法,按照他的性格……
他想到曾经一不相熟的男子于众人面前调侃他的亲事被太后宣传得全京城皆知,那时他好不给面子,拂袖离席。
此时若按他的性格,本该直接走人。可看着小姑娘水汪汪的,眸中好像有水波流动,一时之间竟不能抬步。
小姑娘是多爱面子的人?若他真的这样做,只怕此后便被她记恨上了。
“您若不愿,就算……”了吧。
“不是什么大事儿。”话一出口,沈钧自己都颇有些惊。
他这是中了哪门子的邪?
就是被云清宁记恨上,他只要离开云边村,便与云清宁没一点关系。他只需去寻云父道别,随时可离开——夏国偌大,能躲过太后眼线的地方有很多,像云边村这样的村庄也并不难寻。
如今为了这日后可以人为不再有交集的小姑娘,他竟……实乃不寻常!
大概是……把这看作孩童的闹剧吧。年岁十八的沈钧成熟地想。
再者云边村确实比其他地方特殊一些……毕竟别处的姑娘不比云清宁,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说起话来温声细语,也从不会像大老爷们一样跟他肢体接触起来毫不计较罢了。
就是这么一个细微的差别,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差别……沈钧塌背低头,竟有妥协的念头。
学生们都睁大眼睛,屏住呼吸期待着。
“咳……”沈钧略咳——刚刚真被云清宁砸狠了。
堂内只有大家的呼吸声。一众孩子恨不得呼吸声也消退,全神贯注侧耳旁听。
宁主护了个沈家人!
大家当然要看看这人有什么本事儿。起码得忠于反沈老盟、喊口号时激情澎湃吧。
孩子们默默点头。这要求也不算高。
“你们在做什么?!”一道怒吼突地从堂外传来。
“妈呀!”众人登时呈鸟兽状散开。大胖甚至绊倒在了自己的长衫上。
云父顶着阳光踏进来,后头跟着个畏畏缩缩的影子,瞧来熟悉。
而云父,怒容瞩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