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非少年》留雨稀

40、为祸

　　季遇在回西昌国的路上，发现师傅总是长吁短叹，十分怪异，就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或者有什么遗憾没有达成一样。
　　有时候甚至想对自己说什么，但最后都变成了一缕叹息。
　　季遇的心里也是说不出的遗憾，但是想到她和他在一起的笑脸，应该学会祝福么？
　　她会幸福。
　　而自己错过了最初，就永远的错过了吧。

　　宫城雪自从回归山门，就开始内内外外的布置防护，日以继夜带领褚佑元别等人修筑工事，甚至有时候还要布些奇门遁甲，整日忙碌。
　　顾沕每日练剑，荆妳最近对下厨感兴趣了，每天忙里忙外，嵌月开始捡起幼时曾搁下的医药学习。如今师傅遁世远游，也没人指点自己，便每日钻研医术自学。
　　一日，忽然山下来报，说南邺国帝王顾泾身体一直不好，想让顾沕回去看看。顾沕得到消息，急忙和宫城雪商量，宫城雪一时走不开，便叫褚佑带人护送顾沕前去。
　　顾沕仍是一身男装下了山，十几个人奔波了十几天终于到达南邺。回到熟悉的地方，顾沕颇有些惆怅。想起小时候在这街道上，拉着父亲的手，买了一包糖花生，甜到了心里。
　　褚佑把一个帽子递给她道：“公子还是把帽子戴上吧，被别人看到只怕会引出麻烦。”
　　顾沕接过笑道：“歇歇。你和嵌月什么时候表白啊？”
　　“啊？哈哈，已经表白过了。她不同意。”褚佑笑了笑。
　　顾沕道：“那怎么可能，嵌月的心思我们都看出来了，就你还以为她不乐意。”
　　“真的吗？姑娘可别骗我。”褚佑顿时眉开眼笑。
　　“不信你回去直接跟城雪提亲好了，看她反对么？”
　　“呵呵，呵呵。”褚佑傻笑。
　　几人到了皇宫门口，顾沕摘下帽子，露出脸，侍卫们一看是顾沕，赶紧开门，并且表现出十分惧怕的模样。
　　顾沕只做不见，径直而入。
　　有个老太监听说她回来了，急忙过来迎接，上来拜倒：“老奴拜见三殿下。”
　　“您快起来吧，这么多年侍候我哥哥，您辛苦了。”
　　老太监起身，跟在顾沕身后攀谈起来，褚佑等人稍远些跟着。
　　“老奴不苦，只是陛下他总是挂念殿下，但是身体一直不算太好，最近这几个月奏折都常常看不完，日夜辛劳，哎。”
　　“皇兄他到底什么病？这么长时间没请人好好看看吗？”
　　“自从以桃公主过世，陛下他过于伤痛，就留下了病根，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连后宫都不去的很少了。这样下去，没有子嗣也是个大问题。殿下回来一定好好劝劝陛下啊。”
　　“只怕我这次回来还会惹他生气。”
　　“您是说祸女星的事么？前阵子三国之中都传开了，说您是祸女星转世，一剑就杀了几百个官兵，小的时候拖累父亲姐姐，长大了要为祸天下了。不过殿下的秉性别人不知道，老奴怎会不知，都是传言谣言罢了。殿下也别往心里去才是。”
　　“哥哥不会怪我就好。”
　　“他应该不会。自从你离开南邺，陛下也确实挺挂念你的。”
　　顾沕到了顾泾的寝宫外，老太监、褚佑等人在外面等着，顾沕自己走了进去。
　　日光西斜，岁如苒歌。顾泾身材消瘦，脸色苍白，正在塌上拿了个折子歪坐着，身上盖了个毯子。阳光照在他的身上，显出一股寂寥的味道。
　　顾泾见她进来，摆了摆手，示意她走近。
　　顾沕道：“皇兄，你瘦了。”
　　“阿沕，前阵子的事我听说了。传说和祸女星有沾染就会家破人亡，天下大乱。你果然是祸女星么？”顾泾抬头看向她。
　　“是。”
　　顾泾揉了揉眉心道：“你早就知道了是么？”
　　顾沕没有说话。
　　顾泾站起身走到床边问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小的时候，我听到父皇在和一个人喝酒的时候说的。”
　　“所以这才是你从小被当作男孩养的原因？”
　　“嗯。不过皇兄你放心，我不会留在南邺的，我也不会做任何危害到南邺的事，我也一定离你远远的……”顾沕急忙解释起来，但却听到顾泾说：
　　“不，阿沕，你留下来吧。”
　　“什么？？？”
　　“你现在很危险。”顾泾转过头对顾沕说：“你现在和宫城雪在一起，他值得信赖么？外面的人有多少人想抓住你，利用你。你眉毛旁边怎么了？”
　　“前阵子受伤了。也是奇怪，西昌国的那个季抉把我抓了起来，把我原来的伤口豁开了。奇怪的是，自那以后我的武功都恢复了。”
　　顾泾神情严峻，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你就留在南邺吧。你走之后你的房间一直都没有人动过。父皇和顾以桃不在了，哥哥有义务照顾你，保护你。”
　　“不用了皇兄，宫城雪他命比较硬，我已经决定嫁给他了。不过我也许会常回来看你的将来有了宝宝也会带他来看舅舅。”
　　顾泾笑了一下道：“你若相信他执意要回去也罢了。你天生武功盖世，现如今恢复了，这天下绝无人能出你之右，来去千万小心，南邺永远是你的家，哥哥一直在这等你。”说着张开双臂，顾沕笑了笑，扑过去和哥哥抱在一起。
　　这是从小到大记忆中哥哥的第一次拥抱。
　　顾沕的泪水滴到哥哥的衣服上，洇出一片小小的湿渍。
　　“对了，”顾泾放开顾沕说道：“皇兄给你留了几个西洋番果，你带去吃。”
　　顾沕想到小时候父亲常常给自己拿西洋番果，不禁笑起来，不知道还是不是原来的味道？
　　顾泾接着道：“你知道吗？其实父皇也最喜欢吃这个了，但是他每次都不舍得吃，都要拿给你。有时候我真是气得要死。”
　　顾沕听到这话愣住了，问道：“皇兄，你是说，父皇也最爱吃这个么？”
　　“是啊。不然你以为你小的时候我为什么那么针对你？西洋番果来之不易，入口甘甜又能延年益寿。父亲身体多年操劳，内里虚弱，吃这个最好。可是父亲见你爱吃，就怎么也不肯再吃了。”
　　顾泾拿起桌旁的一个西洋番果递给她道：“吃吧。”
　　顾沕接过，咬了一口笑道：“真甜。”
　　或许，这就是父爱的味道吧，顾沕低下头。

　　抱着几个西洋番果，顾沕离开了南邺。
　　但是顾沕总觉得身后有人跟踪。只是仔细聆听，又好像没什么异常，要么是自己多心，要么就是跟踪之人武功不低。
　　直到行了半山腰时，跟踪之人似乎泻了一口真气，顾沕剑瞬间飞向身后树丛，只听一个人“啊”了一声。
　　顾沕褚佑及其他玄卫急忙回身警戒，顾沕大喊道：“谁？”
　　这时有个笑声传了出来：“哈哈，是我。”
　　顾沕定睛一看，宫鸾。
　　他此刻身侧两名青衣婢女，一看就是绝顶的武功高手。
　　“原来是北琉的新殿下，只带了两个人便想跟踪我找到城雪，不自量力。”
　　“顾姑娘误会了，我是听说堂弟不日要娶你为妻，所以特意过来庆贺的。”
　　“我会信你么？”
　　“自然该信我。上次你们走了之后，我的人在季抉的房间找到了这个东西，我想可能和姑娘有关。”说着伸出手掌，掌内一块金色小石。不知为何，顾沕看到这块石头就有些头晕目眩。褚佑赶紧扶助顾沕道：“什么破石头，拿开！”
　　“我听说顾姑娘原本眉尾有一道疤，后来被季抉豁开过，除此之外，顾姑娘身上也只是被打了一顿，倒也没有什么别的伤口。我当时就很奇怪，为什么季抉要豁开顾沕的伤疤呢？而且豁开伤疤后，顾姑娘忽然万夫莫敌，甚至在我胸口划了一刀，现在都还未曾好。”
　　宫鸾笑了笑，接着道：“后来我派人来南邺打听这道疤的来历，说是顾姑娘练剑之时不慎被剑气所伤，那个时候天上还下了一道闪电，从此顾沕便武功尽失。”
　　“直到我找到这块石头的时候，这块石头还连着一块血肉，我便想到，这便是上天镇压你祸女星的天雷！”说着突然发力将这块石头扔入顾沕口中，顾沕顿时不省人事。
　　褚佑大惊，带领玄卫和宫鸾及两个青衣女子混战一团，宫鸾三人武功均不弱，褚佑众人对抗十分吃力。
　　这时山上听到动静，宫鸾和两个青衣侍女急忙逃了，宫鸾临走时，将剑扔向晕倒的顾沕胸前，被褚佑用身挡住，剑中胸口。
　　元别带着十几个人赶到，见此情景，让人追击并把手各个关口，同时亲自带人送顾沕和褚佑回到山顶。
　　褚佑坐在一个椅子上，旁边元别给他止血包扎，不远处的床上躺着的是面如土色昏迷着的顾沕。
　　宫城雪从外面急匆匆走入，看到顾沕的样子急忙坐在床边，抱起顾沕的肩膀，发现她鼻息微弱，皮肤滚烫，唤了几声“阿沕”，荆妳和宫嵌月这时也跑了进来，连连呼唤，却毫无反应。
　　宫城雪不禁侧头冷声道：“怎么回事？”
　　褚佑跪下道：“殿下，属下该死。我们几人从南邺回来，走到半山腰发现宫鸾带了两个武林高手跟踪我们，想跟着我们上山找殿下的麻烦！宫鸾使计向顾姑娘嘴里扔了一块金色的石头，听他所言，这块石头颇有来历，像是当日是季抉把这块石头从顾姑娘眉尾伤疤挖下来后丢在房间里的，顾姑娘的伤疤也颇有来历，说是她年幼时被雷劈出来的，为了镇她这个祸女星的命道……大概就是这样！”
　　“天啊，又是祸女星！”荆妳砸了下桌子。
　　宫嵌月一脸担忧道：“那顾姑娘是把那个石头吞下去了？石头有多大？金色还发光么？”
　　“石头很小，形状不很规则，却边角圆润，莹莹有些光芒，顾姑娘一看到这个石头就觉头晕。”
　　宫城雪一手把顾沕拦腰拎了起来，另一只手不停的拍背，想让她把那块石头吐出来，但折腾了半晌，仍然毫无动静，反而脸色愈发青黄。宫城雪又急忙把人放好。
　　宫嵌月急得哭道：“都怪我，师傅的医术只有我在学，偏我自小贪玩，不肯用心，现在师傅也不在，咱们怎么办啊？”
　　元别道：“别急，你看看师傅的药房都有什么灵药都拿来，咱们看看哪个能吃。”
　　顾沕的脸色已经有些发黑了，手脚的颜色也变了，呼吸越来越弱。
　　宫嵌月赶紧去了，不一会带回来一堆瓶瓶罐罐，“这个是坤元丹，这个是百毒清，这个……”
　　荆妳道：“到底吃哪个啊，顾沕有些痉挛了！”
　　宫城雪抢过百毒清给顾沕吃了两粒，但顾沕还没等咽下去便七窍流血，断气了。

　　房间内突然安静了。宫城雪抱着顾沕的尸体朝天喊了一声“啊——”
　　窗外忽然乌云密布，雷声滚滚，大雨滂沱。

　　随着祸女星顾沕的身死，原北琉国淮王殿下自立为帝，发兵北琉。原本三国一直没打起来的仗这次彻底爆发。
　　北琉国皇帝宫鸾就任期间，本就民心不服，政局不稳，遂有不少将士临阵倒戈。但宫鸾颇有行军之策，练兵之能，在位期虽短，但兵卒都可以一当百。
　　但宫城雪丝毫不惧，在战场上奋不顾身、身先士卒、浴血奋战，再兼南邺帝王顾泾、西昌帝王季遇也加入战争，共同抵抗北琉国，一时间战场上尸横遍野，三国将士损伤甚重，断壁残垣，血流成河。
　　三个月后，北琉国宫鸾打败，但扔在负隅顽抗。西昌国、南邺国也元气大伤，宫城雪身负重伤昏迷，褚佑、咏文亡。
　　宫城雪迷迷糊糊中听到周围有人说话：
　　“这小子还不醒，师傅，他到底怎么了？”这是季遇的声音。
　　“唉，老夫也无能为力了。此子似已无生机，没有生志了。”
　　“二哥，二哥，你不管嵌月了么？父皇，大哥都去了，褚佑也死了，二哥，你从小最疼嵌月，你如果也去了，嵌月以后就再也没有亲人了……”
　　“嵌月……”荆妳的哽咽声。
　　“城雪，城雪！”
　　“城雪，城雪！”
　　这时谁的声音？谁？
　　“城雪！”眼前是顾沕的脸，顾沕一身白衣，巧笑嫣然，在黑暗中向他走来。
　　宫城雪嘴里念叨着：“顾沕。”众人听到他的声音，又急急唤他，他又没音了。
　　嵌月又哭起来。
　　“城雪，别再打了，现在已经民生凋敝，腥风血雨了。你们为了我再这样打下去，万千百姓何辜？”
　　“阿沕，你在哪，你还活着么？”
　　顾沕摇了摇头道：“我本就是天生祸星，有我在的地方事端就多些，却还是在爱的环境里长大。世人传说我天生为祸，会祸国殃民，我本不十分信，可现在我却不得不信了。城雪，住手吧，我死得其所，世间有我时我本已连累诸人，不要让世间无我时又平添太多杀戮。不要让我成为真正的祸女星。城雪，你保重。”说着顾沕的脸就消失了。
　　宫城雪的眼角流出了眼泪，却还是没有醒来。
　　嵌月把他的眼泪拭去，好像看到二哥离自己越来越远，呼吸变缓，似乎慢慢变凉。
　　众人都拥过来，乱叫着：
　　“殿下！”
　　“皇兄！”
　　却也于事无补。
　　这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忽然飘然而至。众人回头，元别和嵌月看到老者，惊喜道：
　　“师傅，您可回来了，快来看看二皇兄吧，呜呜呜！”
　　老者急忙走到床边，在宫城雪的浑身大穴上点了几道，又掐指算了半晌。笑了笑道：
　　“这一切终于过去了。”众人面面相觑。
　　元别道：“师傅，这怎么回事？大师兄他没事是不是？”
　　老头摇了摇头。
　　宫嵌月急道：“师傅，您倒是快点说啊！”
　　“顾沕本来是一颗天外流星，她的气场本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容，所以来到世间后总是会引起不顺，再加上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也终究是要统一了，所以她的出现也是应了她的时命。”
　　“但经历了这一世的磨合、挣扎与适应，她的灵魂已经适应了这个世界，只要让这一切从头来过，这一切未免不是一个美好的结局。”
　　“如何从头来过？”元别道。
　　“凡是不必太过执着。无论今世往世，抑或来世，有缘自会相聚。”
　　说着老者坐在宫城雪的窗前，指尖指向宫城雪的眉心。只见一道白光幽幽传入宫城雪的身体里，渐渐的，光越来越强，荆妳抱住嵌月，元别挡住了荆妳的眼睛……然后一切都化成了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