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夕花朝》沉楦

29、宫宴（三）

　　不过几个呼吸，沈瑜便放开了易青岚，他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白小瓶，拧开盖子，从里面蘸取了些药膏，轻轻的拿指尖点在易青岚的额头上。嘴中说到：“皇帝此举，怕是是想摸摸你的底，借机谈谈易将军的底。此事虽然压下来了，但确实办的不够漂亮。”易青岚脑子闷闷的听着清冷的声音传进自己的耳朵，鼻尖的梅香也被药膏的清香代替。他知道现在应该要清醒了，可是扑通扑通的心却一下一下跳的更厉害了。
　　沈瑜上完药，把药瓶塞到易青岚手中，然后看了看他的脸色发现不太对，不由的蹙眉问道：“你还好吗？”
　　易青岚低头看着两人近在咫尺的脚尖，像是鼓起了勇气一般，呼出一口浊气，然后抬眼看向身前的人。
　　“刚才情况紧急，我确实处理的有些不够漂亮，但是......我所言倒也并非全是虚假。”易青岚目光灼灼的看向沈瑜。那眼神里有一丝紧张，但更多的却是破釜沉舟的意思。
　　沈瑜张嘴准备说什么，易青岚便伸手挡在了他面前。
　　“你先不要说话，我怕...我怕你一开口我就再也说不出来了。”顿了顿，易青岚捏紧了拳头。然后松开，又捏紧，反复几次之后他缓缓开口，声音带上了一丝暗哑。
　　“那天晚上门外的是你。”这是陈述的语气。
　　“我活了这么些年，从很小很小，刚开始能记事的时候，我就立志做一个像我爹那样的将军，这不假，但是对于我来说我想什么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从小带大我的阿姐她想什么，常年镇守边关，没见过几次的父亲再想什么。我的出生带走了阿姐的娘，带走了父亲的妻子，但是他们却没有嫌弃厌恶我分毫，待我极好，我就想着我这辈子能为他们做什么，能帮到他们，哪怕赔上这条命，都没什么。”易青岚伸手探出廊桥外，雪花一片片飘在他的掌心，又慢慢融化...
　　“所以早几年的时候，我爹旧伤难愈，基本相当与卸甲归朝，但是他放心不下的还是他和娘亲守了半辈子的边关，我就想着，好好习武，长大代替父亲继续镇守。那样哪怕直到老了，无心无力的时候，去到地下看到我那未曾见过面的母亲，我能好好对她磕个头。全了她的生育之恩。可是这个想法没多久，我就发现，这样不行，我要是承了兵权，那我的姐姐她就只能做一只笼中鸟，只有她在笼子里，上位的人才能放心让我拿着兵权。所以我又想，这样不行，阿姐不会喜欢那样的生活，真到那个时候，怕是她会活不下去。所以我又改了想法，我不学无术，在京都臭名昭著，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纨绔子，自然承不了兵权，而阿姐，也能不做那被金笼子关起来的金丝雀。这样的结果很好，真的，但是今天，皇帝让我娶安欣，我何尝不知道他要试我？他怕我有什么龌龊的心思，他怕我其实不像表面这样纨绔。想是他之后还会找办法收走父亲手中的兵权。我能理解，历代皇帝不都怕这个吗，功高震主。哪怕我全族跪在那里高呼忠义，也是不会信的。其实我和父亲商量过，阿姐现在是禁军统领，边关的兵权又还在父亲手里确实不妥，哪怕没有今天这出，父亲也已经决定放权了。何必呢？我其实当时再想，索性要不应了，娶了那安欣，把她放在后院，管她是死是活。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易青岚似是想到什么扯着嘴嘲了一声。
　　“我小时候啊，做过不少害人的事，算不上光明，被我爹罚过好几次家法，有几次差点没熬过去，但是我不在乎，说我睚眦必报也好，说我蛇蝎心肠也好，我确实不像易家子女般善良。”
　　“呵。”易青岚又轻笑了一声。
　　“可是我今天却想着，我不能娶她，哪怕把自己以后的路堵死，我也不能娶，因为......”他转头看向沈瑜。
　　“因为我说过，我喜欢你。”
　　因为喜欢你，不想这份感情被任何东西玷污，哪怕只是娶一个已经不洁的女人，哪怕自己不会碰她。但是还是不愿意，想干干净净的把这份喜欢乃至任何相关的事情都保持干净。
　　易青岚不知道自己再期待什么，明知道什么都不会有，无论是刚才的拥抱，还是在王府中的相拥而眠，他从沈瑜的眼神中没有看到一丝情欲，这个人永远像是雪下的梅花，散发着阵阵引人的香气，但是真的触手碰触的时候，只有无尽的寒意。
　　沈瑜眼中不知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紧盯着他的易青岚没有看到，连他自己都没有捕捉到。
　　他伸出手，在半空中停了一下，然后摸了摸易青岚的头，轻声说了句：“出来时间长了，进去吧。”然后转身离去。步伐依旧有条不紊。身姿依然笔直，只是，在易青岚看不到的地方，他的手指紧紧攥着手腕上的手链，好像再提醒自己什么。
　　鼻尖的梅香逐渐消散，只有空气中的淡淡药香源源不断的传来。
　　易青岚看着即将要消失的身影，心里有点苦涩，但也有释然。
　　沈瑜，你哪怕有一点点喜欢我也是好的。哪怕只有一点点，我就会有勇气追上去了......
　　可是直到身影消失，易青岚都没有等到那个人回头。
　　他咧嘴笑了笑，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抬脚准备回去。
　　然后他看见不远处的雪地里，沈玥定定的看着自己，不知站了多久，肩上已经落了一层厚厚的雪。看到易青岚望过去，他遥遥的点点头，没等回应，便转身离去。
　　易青岚无心去想那个眼神的意思。
　　他缓步走在长廊上，心里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直到转身下了廊桥。看到那个本该走远的黑色身影，许是听见自己的脚步声，那人从眼前的红梅树上移开眼神，然后回头看向身后的人。嘴角慢慢扯了一个笑容。
　　“你怎么走的那么慢？”
　　“你看，这株梅花开的很好。”
　　易青岚愣了愣，脑中的乱七八糟立马没有了，心里的迷茫怅惘都消失了，他眉眼弯弯的看着眼前的人。
　　笑着点头，轻声说：“还是梅园的更好。”
　　“明年，我在我府中也种上梅花，等开花了，请你来看。”
　　沈瑜点点头：“好，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
　　雪还在下，但是易青岚觉得，冬天，也不是那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