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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残幕之旗亭 ...

  •   残幕之旗亭

      当血洗连云很多年以后,顾惜朝告诉戚少商,其实他在那些漫长的日子里,设想过很多次,两人再见的场景。

      那时是在酒楼里,戚少商因为做活体实验有功,免了一干伙计的辛苦,深得大家感激,于是就凑份子请了他一席,然而不知为何,喝到最后只剩他们两个。

      戚少商听闻,皱了皱眉,本想嘲讽他两句,但看见那人虽醉意朦胧却半分调侃也没有的神色,他便什么都没有说。
      那句“见面又能怎样?无非是我杀你或者你杀我。”就那么生生地咽了回去。

      戚少商有些想笑,今时今日他才发现,自己的语气竟然开始和顾惜朝相像了。
      若在从前,他定然是不屑这么下结论的。

      顾惜朝看出了他在想什么,却也难得的没有打断,只是一笑,“我们都变了。”他依旧穿着初见时那一袭青衫,然而笑容却极淡极淡,像白日烟花,旋即消散。
      戚少商看着,就有些痴了。

      那样的笑,如此静谧。
      适合用来参禅或虔诚地祝祷,而不是,不是长在一个杀人魔头的脸上。

      戚少商有些恶毒地看着那个人,想,为何他能够放下?
      为何他不似那时般,继续疯狂下去?
      毕竟他现在发现,鱼死网破有时竟比抵死纠葛好得多。
      只因那样,便可逃避岁月的折磨。

      顾惜朝也不问他在想什么,仍是自顾自地说着,“我想,再见到你的时候,会是拔剑相对呢,还是仍旧一盏灯火,一间旗亭。”
      目光很认真。

      戚少商被这话惊到了,虽然一贯知道面前这人有酒但没酒量,但是这么多年来仍未改变分毫,还是令他惊讶。
      而且,他莫非是在期待么?

      重逢。

      戚少商于是就存了心地戏弄,刻意低声冷笑,“只怕永远会是以你的脖子上架着逆水寒开场。”
      话一出口,他便一惊,不想自己也能说出这般尖酸的话。

      然而也未尝不是正确的啊。
      他想,心情复杂。

      顾惜朝却是冷冷一瞥他,随后无奈地笑了笑,“你不可能杀我了。”
      戚少商冷眼看着他,“为什么?”
      他不觉得一个武功尽废的人还有这份自信,可以抵挡得住他的逆水寒。
      顾惜朝却没有看他,仍在喝酒,“因为你已不是九现神龙戚少商。”
      没有人知道,当年的千里追杀,他们其实两败俱伤。

      他毁了他的未来,他却毁了他的过往。
      未来可以创造,过往却永远不能重建。

      戚少商突然不想再说话了。
      顾惜朝却又来了一句,“可我为什麽觉得,我仍是认识你的?”
      戚少商冷笑,“你是想说,其实我和你一样,早已众叛亲离,对么?”
      顾惜朝没接话。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仍是认得出来呢?黄沙白骨,刀剑修罗,还不够么?仅只一夜,如何仍难忘怀?
      ——两人都在这么想。

      顾惜朝终于开了口,少见的,神情竟有些落寞,“寂寞。”
      戚少商心道这人好不厚颜无耻,杀尽自己亲朋,反倒来跟自己说落寞。
      可是反驳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顾惜朝又问,“你回去过么?”
      戚少商自然知道他指的是哪里,“……没有。”
      连过去都没了,还谈什么回去。

      但是两人现下这样子,好像又不像没有交情。

      “你呢?”
      “……没有。”

      两人那晚,最后都在房顶上醉的东倒西歪,醒来后,各自回家。

      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但是鲜有人知的是,几日后,这两人又见面了。
      不过地点是在那个所谓的老地方。

      顾惜朝惊异地发现旗亭酒肆的旗柱是新换的,看起来没有几年,而当他看到一个形迹可疑,身形疑似包子的物体后,他笑了。

      戚少商讶然地发现厨房里竟然还有几只干净的碗,而当他看到某位大摇大摆,仍然不改青衣飘飘的书生后,他傻了。

      “你回来过。”某人曰。
      “原来金风细雨楼代楼主的精力就是用到这上面来了,杨无邪没有被气死真是好福气。”某人回击。
      “你若是不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我可不敢担保会不会把你当做可疑人物。”
      “……”
      “你相信过我么?”
      “你说呢?”
      “……”
      “好吧,回来过,两次。”

      “两次?”
      点头。“你不是也回来过?”

      戚少商突然觉得不妙,“是。”
      “哦?几次?”狐狸永远是狐狸。
      “……两次。”相对的,老实永远归老实。

      两人相对视,眼神古怪。

      顾惜朝记得自己有一次回来是在被追杀后,身负重伤,才逃到了离这里不远的一处小破庙里。伤养好后,他不知为何就想要回来看看,却听到了一个男子焦急的脚步声。

      而男子身旁,好像还有什么人,在优哉游哉地踱步。

      “求求你快点儿吧,这里真的很容易得风寒啊啊啊啊啊啊————!”
      接着又是一阵鬼哭狼嚎,“你要是出点儿什么事我怎么活啊——!”
      风太大,他听不清声音,只觉一阵好笑。

      看来那男子必定很珍视此人了,但好像又不像。

      男子又道,“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啊啊啊,你快点行不行啊,——!”
      仍是闲庭漫步,不发一言。

      男子到了后半夜时候好像已经疯癫了,只听得他嘿嘿一笑,挥着什么利器就向前冲去,顾惜朝本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他们为何杀将了起来。

      却听得噗簇簇一阵墙灰掉落,原来是那一剑穿透了整面墙!

      而那悠闲地声音却是半晌都不曾停过。

      顾惜朝不禁咂舌,当真好定力。

      只听得那男子又在失神哀嚎,“完蛋了……完蛋了……彻底完蛋了……”

      顾惜朝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谁料男子却颇为醒觉,“谁?!”

      声音凌厉。

      顾惜朝心知不妙,便连忙匆匆逃走了,只是再加上又一惊吓,没好利索的伤便又重了几份。
      不过,这个他目前没有告诉戚少商。

      浅酌了一口茶,顾惜朝满意地看到了戚少商铁青的脸,又悠悠道,“你可知我后来又在那地方发现了什么?”

      戚少商冷冷地看着他。

      他大笑不已,“————四只狗蹄印!”

      狗蹄印哦,优哉游哉的狗蹄印哦!

      戚少商终于艰难地开了口,“我……我怎么会想到让狗如厕是那么困难的一件事……?!”

      顾惜朝闻言,更是笑得没个完了。

      戚少商悲愤地碎碎念碎碎念,都怪红泪啊都怪红泪,我不把那只作为所谓“纪念”的狗照护好的话,天知道是要被银枪穿孔穿成人干,还是要被伤心小箭桶成马蜂窝!!

      然而他的碎碎念却很不幸地念出了声。

      于是顾惜朝就又不笑了,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戚少商发觉了这目光。

      也发觉了,此刻已是日落参照,又是和那个时候一样的天光。

      没有权谋,没有大侠,没有兄弟,没有敌人,没有烈酒,没有醉鱼。
      故人还在,青衫依旧。

      当排除了几乎所有的可能性,他们之于彼此,该以何种身份自处,其实已不言而喻。

      当年他说他是知音,却来了个大喘气。
      后来他们各自出丑,滑稽得如此默契。

      而如今,又相遇。

      故地。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

      其实,他们都在对方的眼里找到了答案。
      两两无言对看。

      “可是为了,遇见你?”

      当然这话是不可能说出口的,所以他们一个说,“红泪想喝酒了,叫我来找,顺便遛狗(有遛那么远的么?!)。”
      一个说,“来看看你那土匪窝里的人有没有死绝。”

      于是他们就又开始吵架以及打架。

      但是那句话,其实都已刻在了心底。

      再后来么,除了息大娘某年某月某夜打了无数个止也止不住的喷嚏之外,好像也就没什么了。

      旗亭一夜,如是知己,便一生不会忘记。
      风沙万里,故人重来,我一直都记得你。

      因等着再相遇,所以哪怕是恨着,哪怕很无奈,却用永永远远,不可能忘记。

      长相忆。
      总相遇。

      END。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残幕之旗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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