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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结束后，萧钟权单独把唐明叫住，两人在高塔的围廊上散起了步，脚下的钢板被脚步催响，在寂静的夜空轻轻回荡。
数十座不同规格的塔形建筑矗立在主岛上，塔顶射出的平行光束旋转照耀警戒着这片区域，视野随之忽明忽暗。
“好久不见，”萧钟权开口道，他深知如果自己不先说话，两个人会沉默一个晚上，“我们聊聊天？”
“刚才会上那个要与我同去的人，还是不要批准了，一时气话，免得他下不来台。”
“护子心切，他本来也是要去的，你要去的旸山工业园区，本来是他儿子要去的地方。”
听闻如此，唐明内心复杂，不过又很快放过去，没有与那些情绪多纠缠。
萧钟权语气缓缓，又道：“我最近总是想起以前发生的一件事。我在路上走着走着，冷不丁被人迎面泼了一碗豆汁，还给我骂了个狗血淋头。当时你给我递来的手帕，我一直都留着。”
九年前，金鱼大街的街口，萧钟权站在垃圾桶旁边，先是拧了拧自己被浇透的衣服，随后从头发上择煎饼果子里洒出的萝卜丝。他没有生气，甚至满含悲悯地露出一抹惨淡的微笑。
扔东西的人还没走，不依不饶地在边上叫骂着，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
“劳民伤财，祸国殃民！现在形势那么紧张，普通老百姓的日子都要过不下去，你还说什么要未雨绸缪放眼太空？滚去美国发展霸权主义吧，成心捣乱的东西！”
“哎呦，这是那个谁吗？我好像在电视上见过他。”
“什么毛病要造航天飞机，要那个干什么！有什么用！光说要建设星链，成本那么高能干什么？你以为你搁这演电影呢？”
萧钟权不是最早提出空天建设的人，却是最早将其付诸于实践的人，二十一世纪步入中叶，国际环境愈发紧张，对资源的争夺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严峻程度。战争，更高水平的战争阴云笼罩在全世界上空，军备竞赛愈演愈烈，外国密布的卫星网络几乎能监测到地表的每一寸土地。太空建设时不我待，可惜民众并不认可。就连他今天精心准备的发言，也在大会开始前一刻被裁。
在这时，有个少年钻进层叠的人群，他早就见识过不理智的人群会暴露出怎样的丑态，丝毫不为激愤的群众所动，只是走到最前、最近，掏出一块手帕递给这个略显狼狈的中年人，他知道，这人是程汤的老朋友。
萧钟权忘了那些民众是如何谩骂他的，忘了财政部门如何拒绝了他的请求，甚至忘了豆汁在三十多度的大夏天会发酵出怎样的怪味，他只记住了那个十几岁小孩对他说的话，尽管面孔依旧稚嫩，行为却表现出超越同龄人的冷静，“如果没人愿意加入，就让我们来充当你的第一批战士吧。”
时间证明，萧钟权的坚持是正确的，仅仅在三年后，美国扬言研制出可任意变轨的卫星，可以摧毁任何国家的在轨卫星，在世界范围内强制征收高额保护费。不久后，中国的星链精准摧毁一颗报废卫星，全程直播，指明不针对任何国家。美国收取高额保护费的想法自然泡汤，中国作为空天界的后起之秀声名鹊起。
自此之后，政府内部正式将太空军纳入编制，最早加入的一批人顺势而起，尽管他们刚刚成人，却已然拥有同其他部门最高司令平起平坐的地位。萧钟权高瞻远瞩的能力终于被发掘，平步青云，得偿所愿。
时间回到现在，萧钟权忍不住笑道：“你们一开始是一群没人要的小孩，程汤费了好大劲也保不住你们，他一个搞研究的，政治上的东西玩不转。我把你们完整地保留下来，你们替我实现政治抱负，听上去挺功利，没什么感情色彩吧？”
唐明没有回答，他在萧钟权半步之后，悄悄瞥了眼消息：晚安。这两个字，不比萧钟权的话分量轻。
没等到回应，萧钟权往回一看，唐明当然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平静地回望，等他继续说。
“其实我一直觉得，我们更像是父子，我们的性格有很大的相似性。”
“所以？”
“所以，”萧钟权下意识拍了拍围栏，像是终于下定什么决心，“选择权交给你，尽管上面派你去，我找人替你。我相信你的判断，东京地区出现过几次反常现象，比如大片区域内的丧尸群突然静止，至于什么原因，也许到了那才知道。”
“除了我，你还有更好的人选吗？”常人总觉得唐明鲜少有表情，事实确实如此，他知道隐藏好情绪，会在很多场合给他提供优势。
萧钟权在这种眼神的注视下爬升出一种心虚，对方像是一面镜子，越照越发觉自己的不耻。
“这个任务，哪怕是你也很难完成，你觉得胜算如何？”
“不存在胜算一说。常规套路，先谈判，不行就攻坚，再不济玉石俱焚，无论什么代价，达到目的就可以了。我比较倾向于把那二十几个地区炸一遍，超高音速导弹部署在本土，根本没有拦截可能，不用耗费很大成本就能顺利消灭所有目标。”
“是啊，要是这样反而简单了，就因为他们想赌一个协商可能，可能要赔掉很多人的性命。说句肉麻的话，我舍不得你。”
唐明依旧没什么表示，更肉麻的他都听过，一想到那个人，心情便会愉悦，“你先前往19号基地寄了一张幸存者计划同意书对吧？”
“是我，本想让你看清人的感情有多脆弱，没想到你们最后都留下了。”
“交给我的任务我尽力去完成，但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回来之后，我要彻底摆脱这个身份。”
“曾经无拘无束的小狮子，现在被人困住喽。所以我从不跟人结伴，不想被谁约束着。”
“正因为心底有了想保护的人，所以才敢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
萧钟权回溯以往，想了又想，到头来大脑还是一片空白，说他幸运也好，可悲也罢，这辈子从来没有真心爱过谁。
这天早上，晨光在灰尘的折射下变成粉红色，一如封禾手中一捧龙船花。
悬而未决又无比庆幸，爱情就是如此突然，当他终于等到了那个与众不同的姑娘，对方却只说了一句话便同他擦肩而过。
“瓜兮兮的。”
“无情，太无情了，”封禾一想到那句话，惭愧委屈疑惑便充斥内心，“她怎么能这么说我呢？”
“性格使然，没有恶意。”宋青元深知这种事旁人无从游说，劝人坚持抑或放弃都不合适。
“我真的，没受过这样的打击，放下你的电极，快来安慰我几句。”
“马上……”宋青元把最后一片电极贴片摆好位置，站起身长出一口气，“好了，你想听什么样的安慰？”
“就，你说她哪里看不上我了？”
“换个角度，你认为自己有什么优点？”
封禾下意识摸了摸脸，觉得自己长得还不赖，但不好意思说这话，只好低调一点，掰着指头数，“机智过人，才华横溢，足智多谋，风趣幽默。”
宋青元本来想到一些安慰人的话，忽然间无话可说，想想还是道：“可能她旁边这样的人太多，审美疲劳了吧。”
“你有什么……算了。”封禾刚想问有没有什么追女生的办法，转念一想人家不需要。
“我正好缺个助手，要不你来帮帮忙，分散一下注意力？”
“也就你还有这个心情。其实吧，努力也没用了，粮食减产，物种灭绝，环境恶化，未来的一切都是可预料的，我们现在就是坐吃山空，抓紧时间享受生活去吧。”
“你宁愿相信计算机给出的预判吗？”
“毕竟机器比我们理智得多，人总会寄希望于奇迹不是吗？没有神佛没有上帝，没有奇迹发生，没有超级英雄。”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
封禾原地转了个圈，妥协道：“是啊，”他们从来不需要等别人去救，“把你的想法告诉我，万一我们成了救世主，肯定没人再说我瓜兮兮了。”
“来，发挥一下你的智慧，还记得我说过，电流可以让丧尸短暂地恢复意识，可惜时间不长，如果在电流作用下将每一部分的神经活动记录下来，用芯片去复刻，持续作用于大脑，我们可以把他们变回来。”
封禾努努嘴不抱希望，“私人订制？这个过程太繁琐，不可能大规模推广，你想干什么？”
“我有特别想救回来的人。”
“可这怎么测试，不把脑子烧坏了？”
“还不知道。”
“最近我还听说有个组研究出一种可以导电的气溶胶，等雨季一来，让闪电电死区域内的丧尸，可好笑的是什么，喂喂，”封禾见宋青元低头看手机，“看啥呢？”
“没事，”宋青元瞥一眼桌面觉得没什么可收拾的，“可笑的是风给吹散了对吧？我先走了，明天见。”
“干嘛，比工作更重要的，你约会去？”
“不是你说要抓紧时间享受生活吗？”
“你还真走啊？”
一场中等规模军事行动的准备工作通常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开通各种便捷通道将时间压缩到一个星期，眼下已经所剩无几。不告而别的重量无异于背叛，唐明下了很大决心来见他一面。
“干嘛去了你，好几天没人影，”宋青元觉得唐明大抵是他不小心舀进瓢里的鱼，现在小鱼重归于海，好像仍然属于他，却又好像属于这片海域的每一个人，“还真是撒手没。”
“堆了些事要处理。”
“现在没事了？”一面问一面怀疑，能有没事的时候？
“我来就是想说这事，向你请个假。”
“怎么了？”
“出差，最多两个星期就回来。”
“刚回来一口气没喘匀又要走？”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在还能努力做出改变的时候，忙一点好。”
“两个星期啊？”地面上并排的人影随着街灯忽短忽长，潮汐隔着云层与月球遥遥对望，“我能不能一起去啊？现在一天看不见你就会心慌。”
“你之前不还一句话没说就跑远东去了，现在还来告诉你一趟，比起你来是不是负责多了？”
“能一样吗？”宋青元隔着衣服掐了唐明一把，“我常常感叹，世上居然还有人品味如此之低，会喜欢我这类人，但你如果总不承认，我又会急的想揍你。”
“非要说这种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话吗？”
“要啊，谁叫我喜欢你呢。”
“如果，两个星期我还没回来，别刻意去等。”
“什么意思？”宋青元总觉得话里有话，却不敢猜深层意思，“很危险吗，你到底要去哪？”
“不危险，提前几天或滞后几天都是常事，怕你担心，我表达的不好。”
“哦，”宋青元将信将疑，语气散漫随意，半是威胁道：“完事赶紧回来，慢了我就去找别的小伙子。”
“说话要负责任。”
“怎么，你以为我就敢说说？”宋青元就想捉弄他，看他迫切地想要有所表示却还端着架子强自镇定的样子，“要不跟哥哥上楼坐坐，满意的话就给你转正了。”
凌冬不凋的宽大树叶投来一片黑色的影，宋青元浑然没有察觉对方经久的克制，不知轻重地言语挑衅。
“等我回来。”
“放心吧，”宋青元见实在撩不动就放弃了，“凡事小心一点，量力而为。”
“我会的。”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05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