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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五爷自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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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五爷又动了一下,脸上有点决绝的神情,他挣扎着开始在地上爬,从炕屋的角落往中间的青石板处爬动。
只爬了三四下,已经喘不过气,只好停下来休息,在地上坐了一会,等气息均匀一些,又开始爬。
就这样歇了好几回,才爬到青石板那里,他颤抖的手伸向饭碗,手实在抖得厉害,怎么也拿不准,抖抖嗖嗖老半天才把这碗饭拿到手里,汤水又洒了不少。
突然,关五爷猛一用力,连碗带汤全扔出门外。
老人喘着气,望着泼出去的汤和摔碎的碗,茫然地一动也不动,只是呆滞地望着。
只有门外吹来的冷风,撩动着他花白稀疏的头发。
好久,他才一点点地退回原处,又花费了半个时辰,艰难地扶着墙站起来,用另一只手去够那盏煤油灯。
摘下油灯,他又慢慢坐到地上,用手轻轻地抚摸着灯座,就像当年抱孩子时那么轻柔。
这盏灯不是普通的煤油灯,而是他当年在绿营马队里当马夫的时候,亲手打制的马灯,一直保存至今,虽然灯罩没了,灯座开裂了,他却始终舍不得扔。
当年手艺多巧啊!
弹弓、捕鼠夹、竹筐、竹席……
以及他的独门绝技,用高粱杆编的锅盖、用黄胶泥做的口哨,用硬纸盒做的纸灯笼,用纸和竹篾做的纸风筝,远近闻名。
老人像是无意识地,随手抓起一把茅草,放在油灯上,干草遇火,火苗哄地升腾起来,老人无悲无喜,像种地撒种时那样,将燃着的茅草随手扬撒。
地上到处都是风干的茅草,见火即燃,风吹着火苗快速向周围蔓延。
很快,火苗顺着他身下的茅草燃着了他的鞋子和裤子,然后顺着袖子点燃整个衣服,还不满足,火苗猛然向上一窜,够着他的胡子和头发,瞬息之间,整个人被火团吞噬,老人的低沉的闷哼叫喊在呼呼作响的火焰中隐约可闻,像是山洞里受伤的老虎发出的怒吼。
熊熊烈火之中,皮肉滋滋作响,火人像远古部落的巫师,跳着怪异的舞蹈,扭曲,狰狞,狂野。
风助火势,火上浇油,炕屋里到处黑糊糊的油脂,满地的干草,无疑是上好的助燃剂和燃料,烈焰更加兴奋暴躁,横杆,椽子,一切它能够到的东西,都毫不犹豫地吞噬。
火光被路人看到,大声呼喊,不一会儿,附近邻居全都出来了,开始打水,可惜每家每户的水缸里存水不多,很快见底,从井里打水太慢,根本来不及。
此时整个炕屋已经是一片火海,被山风吹着,火势凶猛,照亮了大半个寨子,站得老远都能感受到其中恐怖的高温。
几桶水泼上去,屁事不济,反而烧得更旺了,一刻钟后,整个屋子成了一堆废墟灰烬。
……………………
早上,妙彤推开门,看到外面生起好大的雾气,不由得吃了一惊:“咦,怎么这么大雾气?”
关新把头从被窝里钻出来,往门口看了看,接口道:“老天爷哭瞎了呗!”
“啊?是不是有人欺负它?”妙彤觉得不可思议,竟然有人能让老天爷的眼睛哭瞎?
“不知道。”关新摇摇头,“老天爷没告诉我”,忽然看到对面墙壁上爬着一只蜗牛,于是指着蜗牛给妙彤看,“快看,好大一只蜗牛!”
“外面雾气确实太大了,它把家都搬到这里来啦”,妙彤的好奇心很强,“为什么蜗牛能爬到墙上去,却不会掉下来?”
“因为它有鼻涕,把自己粘上去”,关新解释道,“蜗牛没了壳后,它就变成鼻涕虫了。”
说到鼻涕虫,自从妙彤上门后,关新竟然开始注意形象,每次流鼻涕后都用袖子擦掉,而不是再吸回去。
用他的说法:“吸回去,它还要流出来,还不如用袖子擦了,一了百了。”
“那袖子岂不是很脏?”
“怎么会?我以前鼻涕流到嘴里的时候,懒得吸回去,直接吃了。”
吃早饭的时候,大家都知道了关五爷的事。
“关五爷太可怜了。”肖曼叹道。
“可不是嘛。”关新点点头,“死的真不是时候,连自己的葬礼都没能赶上。”
……………………
关五爷家,一群妇女坐在院子里忙着用麻捆绑柏树枝,据说柏树枝有驱鬼避邪的作用。
只听老大媳妇一边抽泣,一边讲述:“昨天晚上,我早早做了饭菜给他端过去,还专门让俺闺女给他送了一床被褥,我们都舍不得盖的新棉花做的。”
“他吃饭很慢,我寻思等他吃完饭再过去收碗,所以把饭放下就走了——这是俺的错啊,要是当时俺在现场看着,也不会……”
老大媳妇虽然是今早第二遍讲这个故事,说到这里,仍然是泣不成声,周围几个妇女又是一阵劝慰,这才勉强收了一点,接着哭道:“谁料到,就是这一顿饭的工夫,风把油灯吹下来,把地上的茅草给点着了。你说一般人看见着火,都是大喊大叫,我家公公脾气倔,他偏不叫人,逞能自己灭火,没想到火没灭掉,屋子里给他弄得乱糟糟的,碗都打破了,里面饭还没喝完呢。”
“那时风大,我没听见,直到有人叫喊,我才晓得出了事,出门一看,哎呀,我的妈呀,那火头可吓人啦,我忙了半天,脚底板都磨起泡了,火也没能扑灭,唉,作孽啊!让外人看着,倒像俺虐待他,逼他寻死一样,你们大伙评评理,俺那口子为了他的病,找了多少大夫,抓了多少药,花了多少钱,还有俺闺女,把头发卖了给他买药,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给他煎药……”
周围一个妇女义愤填膺,大声说:“谁不晓得关靖哥是寨子里有名的老实人,还有你家灵韵闺女,我就没见过对爷爷这么孝顺的,还有嫂子,谁不知道每天都是你给五叔送饭,你们一家人对五叔咋样,大家都看在眼里,谁也不会往歪处想,至于那些造谣的,都是一肚子坏水,见不得人好的孬种,你就别多想了!”
其他人纷纷附和,老大媳妇这才擦干眼泪,手脚麻利地和大家一起干活,有说有笑的。
这时候,关五爷的妹妹,妹夫,女儿们,女婿们,弟兄们,以及其他沾亲带故的,都一窝蜂涌进来,一进院子就嚎啕大哭,尤其是他大女儿,哭得最大声,肝肠寸断:“哎呀,我的亲爹啊,你咋撇下俺们自己走了呢?你可真狠心啊!以后可叫俺咋活啊?”
哭着跪行到灵堂前,周围的妇女们这才开始上去劝慰——这叫劝丧,是葬礼上一道流程,而且劝丧者只能是同族的姐嫂婶姆才行,基本上没有男人,男人也不是干这活的料。
这劝丧也是有讲究的,哭丧者不能一劝就停,需越劝越哭,直到下一位哭丧者到来,才能渐哭渐止,止住以后,就可以干别的事了,这道流程就走完了。
四婶笑道:“你们姊妹们难得聚在一起,正好趁着这次机会,可以痛快畅饮了”
关五爷的大女儿也笑道:“是啊,俺家男人还不让来呢,马上就要打场收麦了,家里活儿多得很,我是一大早忙完了家务事才来,早饭都还没吃呢”
转头又问四妹家的小儿子:“你娘咋没来?”
那小孩道:“来不成,她忙着呢,家里还晒着一大片芝麻,都快炸了,我来就行啦”
这时,伙上有人叫道:“开饭了!”
众人一听,都高兴地拿碗盛饭。连灵堂里刚嚎了第一嗓子的外甥女也顾不上哭丧了,爬起来就跑去抢碗筷。
做的是大锅菜,白菜炖猪肉粉条,一锅足够三十个人吃,做了两大锅,不太宽裕,最后总归有吃不上的,所以要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