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一上 ...

  •   当我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意识到需要赋予它整体的主题:不可能的重逢和永远的别流离。无望的热情。

      未来你将会看到一个少女不停地向坐在云上的另一个少女发起冲刺,奋不顾身。

      每次重蹈掉下去的覆辙之前的最后一句话,永远的说“在下次上来见你之前,我会努力变得更强的”,结果积沙成塔的只有伤痕。

      究竟是什么在阻隔我和你呢我到底是在奋力与何争斗呢

      我什么时候才能不用代称直呼你的名字?还要跋涉多远我才能踏上你的土地?

      这种道路分歧是从一开始就已经发生了。现在相逢还早未开始,有的事却已注定,我和“她”将践行证明相互思念是幸福,而重逢是悲哀。

      八岁的我像一头眦毛挣扎的小野兽,被蒙面男女就地处理:

      首先布条封住麻烦的口(以免咬舌自杀),四肢肢端各被折回肘部,外面用层层绳子缚成四根人棍短粽,五个方向拉紧的绳索像准备五马分尸的恐吓,把我悬空抬起,很久以后才重重地落在油腻地面。

      我似乎被运到了垃圾场的中心,在两层崖缝之间唯一的建筑。凹凸土墙壁星罗棋布着矾白与黛色的螺纹蛋白碎片,后来我才知道它是巨型蜗牛整只打碎作为粘合剂,搅混红色碎石修葺起的。

      营地门口绑着一个没有四肢的女人。她的乱发像扯成条的油毯,夹着异色的纤维,一件起球破棉絮灰黑大氅半裹着,像大不倒翁一样不甘安分地原地前仰后合,对把我抬进来的五个人谄媚大笑:

      “真不愧是奥利弗(olive)大人的得力干将,这个月发现第二头新‘牲口’了,就算当年寇伯亲自出马也未必......”女人用力蹭动前挪,面露讨好。

      “闭嘴,今天手里没东西喂你吃!”带钉皮靴头像打一条狗一样重重地踢在没有颜色的女人肚子上。她一边向后平移一边惨叫,我这才发现她的木桩是连在二轮小推车上的。

      “咳咳......没关系......大人骂人的声音也很......好听......"女人喘了好几口气才从翻白眼里缓过来,视线又移向我,眨巴着眼痉挛脸部咧开迷糊大笑。

      别夸我。我心里发毛地看着她。她躯干本来该是肢端的地方,现在是四个粗暴缝合的球体,线已经长进了伤口(当然不会有人好心替她拆线)。我看了一下我被捆成差不多形状的四肢。其中至少还有三只完整。至少我相比她还是好的。

      小推车被独辫女拾荒人麻利推走,去更需要夸赞的地方献出优越,以此乞讨。他们嘎吱嘎吱离开的小道,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名字叫做”受苦之针“。然后我听到了首领威慑人心的深深吸气声。

      我第一次见到的奥利弗,首先是黑暗中伸出的手,托举着水晶制品——放大水熊虫模型,那只纹理粗犷质地晶莹的虫子,各部件用胶布粘接,在木立柱顶端发光:

      透明外壳内它居然五脏俱全,肠子是粉红色玛瑙斑纹的珠串曲屈,肺部填满高光润泽的松花云母,精密得可怕。

      众人的整齐划一跪拜和他们后颈划一的此种昆虫的纹身表明,这不是一枚艺术品。这是一颗图腾。是拾荒场霸主的名片,昭示权力和凝聚喽啰的神像。

      押送我的斥候额头绝对不肯离开母亲大地地,盲伸出一只手,揪我的后脑也往泥土里按”咚“的一声。然后一枚戒指的金属戒面随魔法烧红,烙印在我的颈椎位置。我嘶嚎大喊。

      奥利弗中指上的戒指没有宝石,界面是一枚花纹是水熊虫的古金币。

      奥利弗藏蓝色洞洞鞋包不住的脚趾在我眼前停驻过久,以至我剧痛中开始思考是不是还要被迫吻咫尺放大的脚。

      然后我的脸被托起。拇指粗暴地咧开下唇,我发出“呜呜”的声音,首领用单手抬起我的脸查看牙口。我愤恨以目。

      ”是中层以上掉下来的,也许是被遗弃的宫女私生子,只是少了一只手。“斥候卑报。

      ”颜色(名字)呢?“男人有一口烟嗓。

      ”这是和她一起发现的,上面写着:拉碧斯.....“随着断掉束带的半张胶封塑料铭牌呈上,我的大脑”哄“然大乱。

      拉碧斯。这三个音节的读音引起了其他词汇都不可能有的深微共鸣。我的眼前是纯粹浩渺的孔雀蓝的漩涡。我几乎像找到父母的软弱婴孩一般哭出来了。我毫不怀疑这就是我的名字。

      奥利弗半步走进建筑。出来的时候,他的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块明黄蓬松的物体。食物的香味。似乎为了证明我的猜测,他把明黄送入口中一嚼咬缺半角,故意缓慢咀嚼着,水声响亮。

      ”那么拉碧斯。以后你就吃这个。“他沙哑的声音对我说。诱人的黄色嚼棒在我面前缓摇,然后方向一转督进两脚蹲踞之下的红土。

      滚到第五圈的时候他停手了。几乎滚了一圈泥的食物最后又被亲密而温柔地拿起,强行塞进了我的嘴,”你要习惯的。“

      我的头被按死无法甩动,眼睛反抗着快瞪出眼眶,颈前后伸缩。不由我发声与反抗,食物已经混合唾液被塞了进去。碎石颗粒硬吞下去的感觉刮伤食道内壁,我的食道和喉头又红又肿,充满腥味。无法吞咽唾沫。

      随着酸楚的味道涌上鼻腔。泪水又渗出眼眶底部。我知道我不吃首先面临的威胁就是饿死。接着半碗故意掺进泥块的汤水灌进喉咙,雪上加霜。

      ”带她去熟悉拾荒场。“奥利弗放下碗说。

      这就是垢耻的入教仪式。

      垢耻山谷是整个世界代谢废物的销毁点。一排排背崖壁拉起绳索破布的窝棚,就是居民栖身的贫民窟。与视觉的红硝烟味和土。

      垢耻的冬天和夏天区别就是垃圾倾倒的频率,一个月连续三天,天空先是充满预告的(润滑排污管道的)灰粉,这时的奥利弗的亲兵指挥人群远离排污口避难,然后各排放口流下物资的洪流,因为天降的体积和质量损垮岩壳空壳断裂,甚至引发小规模的地震。

      而在夏季垃圾是细水长流全天排放的。

      他们放牧一种梳齿型螺壳的一米高的蛞蝓粘液来改造地形制造粘土,然后在上面种吸收污秽而生,一天内完成整个生命荣枯的植物作为粮食维生。

      然而这里的人比世界大多数人富裕。堆积满谷的垃圾等于摆在眼前宝山。只要你有足够的耐心和兴趣,哪怕在被细筛刨过三遍的“贫货”里仍然有可能淘到贵金属和科技原件。

      这些东西辉耀夺目地被穿成串徒劳地挂在身上,一串串当作装饰。女人的鼻环上有。男人的粗金狗链上有。它们是辉煌讽刺的真正粪土,因为这里没有商业。一个拾荒者全身珠宝加起来的作用不如一颗无法入手的蔬菜甘蓝。

      这里拾荒的工作是经过严格分配地盘与接收成品的。所有拾荒者都是奥利弗的奴隶。成年的挑抬奴隶没有一半的手指和脚趾,精细工作者的一边耳朵被割掉同时,刀尖会挖进孔洞略微破环半规管。这是为了剥夺武力,任何巨振和声音都会把这样的人击倒,一支小号就能制服百人像一茬茬倒下的青麦。

      由于眼力和动作敏锐,小孩是拾荒的主力军。所有的小孩都老练于分解机器剥出晶体和金属。当然还有最重要的,我接下来会说。

      ”如果背叛奥利弗起义会怎么样?“我问。

      和我一起全副武装工作服穿着大围兜、背皮篮的少女莉莉一边沉浸在她的舞蹈般的独到采撷动作中,不停下手来,一边耐心而善意地回答:

      ”那我们也会被回收啊。“

      ”被回收是指什么?“我问。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会被放进培养箱。左右肺任意拿掉一个卖,肝脏切掉三分之一,整个消化系统扔了,靠注射营养液,眼睛,舌头,四肢,脑杏仁,额叶也都不需要了,留下脑干。腹腔空出来的的空间把脑弯折进去,放进炸药包一样的液体箱子培养。以后再生出来器官再收割。临死前的最后一次采取,会拿走有用的肾肝。“

      我目瞪口呆。

      她吐出的连珠炮一样的医用名词和可怕语义让我思虑了一下垢耻谷外的世界科技水平。”那么逃跑呢。“我吞了一下口水后说。

      ”逃跑的人嘛,会被穿永远拖不下来的铁鞋。一次一只。就是我这样的。“她踢踏右脚脚尖。我才注意到她的右脚没有穿鞋而是只带着绑腿。斑驳绷带下面扭曲着可怖的形状,脚背上浇筑融化铁水,镶成的扭曲铁环束缚着骨骼生长,显然这是一个发生在几年前的逃跑故事。

      “一次一只,第三次呢?”我问。

      “就是你经常看到的......小推车上那个女人,你知道的吧。”莉莉吐了吐舌头。知道了。我全都知道了。为什么奥利弗要听凭养一个没有任何能力却要吃一个人饭的人棍女。那是威慑,活的“不要逃跑”的宣传广告。

      处在人群中仍然有可以得到庇护的好处。垢耻谷的土著捕食生物是虞蛉虫群。它们杂食,食用垃圾,血肉,甚至食用矿物和土壤。它们不营巢,只潜入到猎物的体内,然后吃空猎物的肌体的养分繁衍,由内而外啃食成空壳定居。

      在垢耻的夜晚你经常能看见虫群寄居在被啃食得仅剩皮囊与骨骼的猎物中,模仿那皮囊原本的主人的习性而行,像僵尸一样在山谷的夜晚游荡,掳虐活物,然后周而复始。

      不幸中的万幸这种虫畏光。白天是绝对安全的。夜晚拾荒者轮番值夜,轮流守着如豆的一点灯,温暖如灯笼的排串窝棚,这就是行之有效的人类最后的防线。

      ”你千万不要当面喊奥利弗‘人贩子’,以前奥利弗不是现在这样的,妈妈说他曾经是营救和垃圾一样抛弃的人的英雄。以前的垢耻是人类的禁区,落单一个死一个,荒芜,虫灾,没有遮蔽,被抛弃到这里就等于死刑。是他组织修建起了窝棚和谷心筑。对我们这些被放逐者来说,他就是圣人摩西。“

      莉莉双手合十枕在头下,侧躺在柔和微光中,半睡半醒地说。

      ”其实我上一次已经成功逃离了,是我自己回来的,不是奥利弗强迫我们。是我们自己需要奥利弗。“莉莉蜷缩了一下铺盖里的左脚。

      ”还可以出去!“我一个激灵从地铺爬起,唯一的左手撑在莉莉的枕边。从她的表情推测我两眼发光。我觉得不好意思。一切羞耻感都是病耻,来自于被剥夺、被禁止和被损害。培育羞耻感是我们这个文化让受害者反而三缄其口避不敢谈因而一劳永逸永远闭嘴的统治与压迫的无耻策略。所以我改口问:“你的爸爸妈妈呢?”

      “妈妈死了。爸爸逃了。我是背叛者的孩子。所以奥利弗让我十九岁了还停留在新牲的队伍,从不提升,代表惩罚。”莉莉说。她的外表完全看不出来是十九岁。

      善解人意的莉莉好像为了不让我继续难过用放柔和的语调改变了话题:

      ”我是不行的,因为我是出生在谷里的。我不知道、从来没见过‘自由’是什么样子,我不能想象。拉碧斯,人不可能画出没有见过的东西。我不可能出去——也许你可以。“莉莉的脏脸露出无垢如百合花的笑容,“啊我要睡了......等灯油熬干一次喊醒我接替你,好吗?”

      此时窝棚外影影绰绰,被虞蛉虫操纵的尸体,像提线木偶,像被打残疾的蹒跚蠕动的生物,非人的运动方式,它们无法接近,虚张声势,因此更像是涂在窝棚墙上纯粹的影子,亵渎狂想的残渣,它们所照成的恐惧不是“被这样的怪物追击”,而是恐惧“我自己从四肢端开始僵硬,变成那样的生物。”

      自己被吃空皮革,虫群从我的眼窝像黑色的泪瀑一样爬出经常出现在我的噩梦中,由此你可以知道我是多么惊弓之鸟于那种怪诞的恐怖。

      我干分拣垃圾的活干了一个星期。最后阻于我的右手。我不讨厌这份工作。如果你习惯了恶臭和粘腻、划手等触感,拾荒这种工作相当像收获成熟果实。

      我不欠缺视力,而且因为与众不同的见识(虽然我没有关于我本身的记忆),我曾经给奥利弗捡到分布在三把枪上、可以拼接成一把完整品的莱福枪和子弹,一盏提灯,给莉莉捡到过没有钥匙的的八音盒。

      我的困扰在于,如果我工作时开着皮篮的盖子,低头捡拾时,已经捡起的”货物“就会从头顶流向我的头发倒灌而出。

      如果我(像所有人一样)关掉皮篮,捡拾满一把物品后再取下皮篮,一只手的我无法独自背起和卸下双肩皮篮。

      如果我把皮篮放在固定的地方,捡拾满手和衣兜再回到固定点,我的行程将是别人的五倍以上,而且无法防止我到达孤零零的皮篮时里面原本装的宝物都被过路人倒空。总之这是我第一次实际感受到因为”缺乏一只手“而要拊掌嗟蹉的痛苦。

      莉莉好心地鼓起勇气,我知道她背着我向奥利弗提出找人改造特制的单肩皮篮无果。甚至可以想象她当时的样子:“如果因为这样奇怪的条件限制拉碧斯,那不是太可惜了吗!”然后被赶出垢耻唯一的建筑。

      但是当我以为这件事要无风过去两天以后,奥利弗走进我的窝棚,充满伤茧的手意示鼓励与收买地拍在我肩膀,对我说:

      “你不要跟他们去采集回收了。有一样重要的工作给你。你去专门分拣。”

      我和莉莉都愕然。“分拣什么?”我问。

      “从作品回收各色颜料。”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