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chapter 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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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如同毒药，人们甘之如饴、趋之若鹜，却又在遍体鳞伤后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一个熟悉的笑便打得人措手不及，等不到交枪缴械就已经一败涂地。徒留曾碎了一地的真心，仍觉满心欢喜、不胜荣幸。”
在我短暂的未曾体验过多少悲欢离合的过往之中，曾对感情这一莫可名状的事物抱有浓烈的好奇心。其实说是未曾体验过倒也不尽然，只是从小到大，与我成功缔结缘分的生物少之又少，那些真正构成羁绊——在我的复杂经历里留下过浓墨重彩的一笔的人更是寥寥无几。亲情、友情、甚至是爱情，这些人类弥留于此世，得以证明自身存在的情缘与因果，在我的身上几乎搜寻不到痕迹。当然，对我来说，仇恨与憎恶、杀欲与贪念，此类能够具象化成某种黑色恶兽的东西并不能算入其中，不然，恐怕究其一生，我都会活在他人所造成的阴影之下，被围困在暗无天日的囚牢里苟延残喘地度过余生。
因此，在我看来，那些至今仍被黑暗所束缚、始终困住脚步不得向前的人，大多是无法正视其内心深处的。他们潜意识里便将自己认作罪人，已经失去了赎罪的权利，以至于连作为人的资格都要被迫抛弃，最后任由心中的恶兽将剩余全部的善意与希冀残忍吞进。哪怕这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由个人内心深处的阴暗面所滋生出的可怖梦境，可世人难以分辨，情不自禁，于是越陷越深，自始至终不曾反抗、挣扎，乃至是逃避。直到生命的临终节点时才恍然顿悟，原来那些昔日里如同梦魇般无时无刻不在纠缠着自己的东西，早已在某个阳光明媚、天气晴朗的时景，彻底的消融于那无边的盎然之意下了……
与黑暗共沉沦，却比任何人都要更加向往光明。或许，正如世上的大多真理所言，深处黑暗，便会自然而然的趋向光明。恐怕，这便是所谓的趋光性吧。不论是人与物、有意或是无意，哪怕斩断双腿，割下血肉与肌肤，仍然本能的、不受控制般蠕动、前行着，向着光亮的方向，竭尽全力的绽放与生长。
于是，亿万闪烁着耀眼璀璨光芒的星辰中、无边无际的辽阔银河体系里，一缕尚且对尘世怀有可笑希冀、渴望从彼岸的轮回尽头处寻找到最终归宿与解脱的灰色幽灵，于浩瀚无垠的宇宙之底，悄无声息地坠落……神识溃散、灵体殆尽，在世界意识凝聚而成的圣物的祝福之下，转化成人类的身躯、获取血液与生机。可它却依然存在着致命问题，即使被高等维度的力量源泉赋予了生命，也无法从胸腔内部涌现出真正的喷薄而出的感情……
多么可悲啊，我细细摩挲着手上的书本，于一片喧声鼎沸中阖上眼睛。
这是一只飘荡在人生的孤魂，与外界格格不入，与自我分崩离析。
…………
“书籍……不愧是人类进步的阶梯。”我不禁喃喃自语，发出一声真心实意的感叹。
眼下对于织田先生借阅图书这一行为，倒是打从心底里生出一份敬意与钦佩之情。我慢条斯理地合上书本，目光从简约封面的题名与作者处一一扫过，视野里，一只三花猫的身影灵巧地从脚边一闪而过。
“夏目……漱石吗？好像在哪里听过……”
“是在哪里呢……”我微微眯起眼睛思索，全然没有留神注意到不远处柜台上一只尾巴逐渐炸毛的猫咪。
猫咪老师:“!”
“…………”
墙上的钟表准时指向午夜十二点，表盘内分钟转动不时发出老旧的咔咔运行的机械声。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不远处吧台后的展示柜上，那里长年累月悬挂着一个不甚起眼的欧式挂钟，与外界的那些相比或许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偶尔会被同行干净整洁的精神面貌给衬托得更加破旧脏乱而已。可就是这样一件无人问津的廉价物品，却是此间酒吧里唯一一个可以将我与现世联结起来的东西。
“哪里来的野猫 !快滚开!啊——”一个和我一样统一穿着侍者服装的年轻女子捏着嗓子尖叫道。
我静静注视着这幅场景，看着漂亮的侍者小姐无比生气的与一只猫来回搏斗。然而我并不想多管闲事，不仅仅是因为自己与她不熟，更是因为，诸如此类的事情实在是见得太多了。当某件事经常以喜剧的形式在人的面前上演，那么之后再次遇到，便也不会有丝毫的触动了，可能这就是给我的直观感受吧。我与那位侍者小姐十分生疏，日常碰到了也只是装作没看见一般沉默不语，或许她觉得在酒吧工作是一件丢人的事，尽量避免同任何非客人的其他同类接触，而我，只是单纯地讨厌与常人进行不必要的寒暄与交际。
一人一猫穿过柜台、穿过走道，最终，停留在我的面前。
“…………”
“喵~”
三花猫跳到了桌子上，柔软的身躯瞬间摊成一张猫饼，那样子简直浑身上下写满了快来看看我几个大字。我一动不动的盯着它，不知眼前的一人一猫为何突然转变了战场，要将作为无辜路人的我卷进来。而一旁年轻的侍者小姐此刻正静静地站着，清秀的脸蛋上纠结的神情呼之欲出，却是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然而对猫和人都没有丝毫兴趣的我，一言不发，转身毫不留情地离开。
“等——”/ “喵!——”
过于麻烦。
我踱步走向仓库，整理杂物和打扫卫生，这就是我每天必须要做的工作。用钥匙打开紧锁的大门后，我反手关上门，于一片黑暗中下意识摸索墙边的开关按钮。
“啪嗒——”闪烁的白光很快照亮整个室内。
“…………”
我一眼便看见了某个人。
大河川整个人近乎颓废地倚靠在墙角旁，无数堆积重叠的箱子占满了其他剩余的空间。明明是连过人都显得费劲的杂物间，而他却穿过重重阻碍，直奔“极点”。我一时之间无语，很难想象凭借这样的高大身形究竟是如何巧妙的钻进去的，不过，换言之，那场面绝对十分刁钻。当然，不仅是角度清奇这一特殊情况，从其脚边好几瓶东倒西歪的酒瓶可以看出，这人一定偷拿了柜台上的库存。毕竟，价值好几十万日元的酒，可不是谁都能喝得起的。如此正大光明、堂而皇之地窝在仓库里买醉，简直就像是一点也不害怕被他人检举似的。我盯着那人无所畏惧的身形，莫名哽咽。因为，日常清理打扫仓库卫生的人，不正是我吗？
“…………”
开锁的声音显然惊动了正在休憩的大河川，他像是想要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却在对上我没有丝毫情绪起伏的脸后劫后余生般重新一屁股倒了回去。
“嘛!我当是谁呢？!想也不用想，肯定是你这只吸血虫啊……”大河川歪斜着身子，一边用粗壮的胳膊遮挡住眼前刺眼的光线，一边嘴里骂骂咧咧道。
我不想与他过多争执，更不在意这人为何会一个人偷偷摸摸地躲在仓库里深夜买醉，只是低着头默默清理着堆积如山的杂物。
“吸血虫啊……吸血虫……”嘴里仍在含糊得叫嚷着这个我并不熟悉的词语。
在我的短暂人生中，还未曾见到过吸血虫这一生物。于是，我又默默停下收拾的动作，对着不远处喝得伶仃大醉的男人发出最真诚的疑问，“吸血虫……是什么意思？”
两人面面相觑。
“噗——”大河川当即嗤笑出声，他捂着肚子，以一种半躺半倚靠在身旁木箱上的姿势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又暗自抬手抹起轻微发红的眼角来，“这你都不知道 !哼，你不是平日里最爱看那些闲书了吗？那些书上难道没教过你怎么区别正常人类和吸血虫吗？!”
我没有理会大河川的冷嘲热讽，只是不再看他，继续收拾起杂物来。
“啧，麻烦!算了，告诉你也没有大不了的!”他主动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于是兴奋的手舞足蹈地解释道，“吸血虫嘛，就是那些只能靠吸附他人的血液才能活下去的小虫子!”
“嗝——”大河川打了个酒嗝，他继续悠哉悠哉地评价，“你嘛，就是一只吸血虫!只能靠别人才能活下去哈哈哈……”
“…………”
不是这样的，我在心里反驳道。
“怜人是个好孩子。”织田先生的话适时浮现在脑海里，我那无法言说的怨怼之气便在顷刻之间烟消云散了。
“难道你还想否认吗？!”大河川紧拧着眉头，冲着我粗声粗气道，“像你这样的社会渣滓，永远只配活在别人的脚底下，忍受着污言秽语、殴打责骂，把脸皮撕下来任人践踏，还要万分小心地捡起来，当心吓到人家!”
他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脸气得通红。全然不在乎这样一番恶毒的话语是否会伤害到一个孩子的自尊心。
“哦 你说我是吸血虫，难道你就不是吗？”我其实并没有因为这段甚至可以称得上诅咒的可恨之语生气，只是莫名感到好笑，眼前成人的那副强词夺理的模样，实在太令人发笑了。于是轻飘飘地反问出声。
“!”大河川的脸色刹时变白，不知道这句反问到底戳到了他的哪个痛脚。他整个人肉眼可见的萎靡了下去，“不……不是的……”
他拼命摇头，受惊般蜷缩着，冷汗顺着鬓角滑落，仿佛连人都被这可怕的话顿时吓得清醒了几分，“我会挣钱……我会挣很多的钱!我绝对不会成为吸血虫，相信我!你相信我!”
“…………”
不知为何，下意识的，他竟将我当作了其他人。
“即使挣了很多钱，又有什么用呢？”我歪了歪脑袋，略显疑惑地发问。
诚然，金钱，是人存活于世上不可缺少的必需品。可它对我而言，却只是一串数字、一条编码而已，除了购置日常生活的必需品外，没有任何意义。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大河川缓缓闭上眼睛，他像是终于脱力般，嘴里喃喃自语。
“我确实不明白，但我知道，想要什么，就去争取。如果你需要金钱，那么为什么不努力拼搏，奋发进取呢？！”我按着前不久书上介绍的那种用来鼓舞人心的话平淡地说道。
“努力……进取 !你和我提努力 !”大河川失声惊叫道，“别开玩笑了!你以为……这都是你以为!”他简直不敢置信，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迎着我困惑不解的眼神，他长舒了一口气，“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有钱人生下来就可以享受最优势的待遇，不用学习、不用思考、更不用你口中的努力进取，他们肆意妄为，挥霍无度，欺负弱小，狂妄自大，可从来没有人敢指责他们!因为他们身处食物链的顶端……而贫民窟里的孩子们呢？！他们生活在最底端的地底，是废品，是垃圾，是被社会所唾弃的存在!连亲生父母也将他们丢弃!如同流浪在沟渠里的野狗，基本的温饱都难以解决……你说，公平吗？!即便如此，他们依然肯用自己的双手付出，用自己的体力收获!做着底层最脏乱的工作，受尽凌/辱与嘲笑……可就算这样，就算这样……”
“也终究比不上那些天之骄子们的一根手指头……没有人在意你，你的付出，你的爱，包括你的每一次死亡与新生……”
“…………”
那个受尽苦难与折磨，却仍然自食其力的孩子……那对兄妹，芥川龙之介与芥川银……
“我有一个交往了五年的女朋友……”终于，他开始亲口诉说，有关于自己的故事。“她叫玲子，是一个特别特别特别可爱的姑娘。嘿嘿，我到现在都还清晰的记得，自己第一次与她见面时的场景。那天雨很大，我没有带伞。又恰好在送快递的途中偶遇了一家花店，我抱着大大小小的包裹进店躲雨，推开门的第一眼便看见了她。玲子当时穿了一件浅色的碎花裙，长长的头发，小小的脸蛋，我看啊看啊，东西掉在地上也不知道。玲子好心过来询问我需不需要帮助，我却连话都支支吾吾说不清楚。真好啊！当时就觉得，哎呀，眼前的女孩子为什么那么好看，就连脸颊上的雀斑都显得如此可爱……那样的让人心动……”
我望着自言自语的男人，他半眯着眸子，抬眼凝视着虚空，那双过往总是燃烧着熊熊烈焰的双眸，如今却像是破碎的琉璃一般，闪烁着细碎的泪光。他并没有在意一旁我的看法，像是哪怕我立即堵上耳朵大骂出声，他也仍然能够旁如无人地继续诉说下去。
“……我们相知，相识，然后相爱，我追了她两年，到最后她实在受不了了，叫嚣着说要替天行道收了我这个烦人精，就答应和我在一起了。虽然，玲子看上去是个娇小可爱的姑娘，可其实脾气特别大，还总是爱吃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我没有钱，那些玲子爱吃的，我一个都没见过。但她从来不会嫌弃我是个土包子，也不会拉上我去商场要求买这买那，我们去得最多的就是路边的小摊子，还曾经买过一个草环戒指……当初我们度过了一段多么幸福的生活啊！可是后来……”大河川那始终挂在嘴角上的温柔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更加晦涩难辨的东西。
“后来，玲子的父母车祸去世。我陪着她忙上忙下，把葬礼办得盛大又隆重!我曾在她父母的墓前发誓，会一辈子爱她，竭尽全力给她更好的生活。可是……玲子先一步抛弃我了。在那之后，她主动要求提分手，用一大堆借口搪塞我，比如，我不浪漫，我不大方，我太穷……可这些我都不接受，她便打我、踹我，哭着骂我贱，我不相信玲子会离我而去，毕竟我们曾有最美好的过去……我需要她给我一个说法，哪怕遇到再艰险的难题，我们都能一起面对。可她告诉我，她爱上别人了……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
这是我第一次了解名为大河川的仓库卸货员的故事。在此之前，这个男人于我的印象中，便只是一个欺软怕硬的无赖罢了。我不禁怔愣，原来人这种生物，远不是我所想象的那么简单，当真是如此复杂、奇妙的。
那张过往总是深深蹙着眉，一双燃烧得如同两把火炬的凶狠眼眸，便被眼前的这张幸福又苦涩、悲伤却又甜蜜的生动脸庞悄无声息地替代了。
“其实我并不能理解你，因为在我的观念里，如果我万分不幸喜欢上一个人。那么，我永远也不会让他逃离。若是他胆敢离开我，即使折断双腿，也要留在我的身边，直到我失去兴趣。除了死亡，没人能将彼此分离。”我冷着脸说出一番在别人看来恐怖如斯的话语。
“怎么舍得呢？怎么会舍得呢……”
“大河川先生。”我第一次主动叫出了对方的姓名，“既然喜欢，那就去争取。我不知道平常那么嚣张的你为何到了感情这一问题便会变成缩头乌龟，胆怯又止步不行。”
“你不是自认不凡吗？那就去证明，她说你不浪漫，你便带上玫瑰前去邀请；她说你不大方，你就攒钱带着她去五星级餐厅；她嫌弃你太穷……”我顿了顿，有点卡壳，“你便继续用你的双手努力拼搏、奋发进取。”
我勾出一抹极其浅淡的笑意，“反正，总有一天，你会向她证明，难道不是吗？!”
“…………”
翌日。
“怜人，在想什么？”织田作之助伸出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你已经发呆好一会儿了，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不……”我摇了摇头，目光却停在了不远处仓库卸货员大河川那道匆忙运货的身影上。
“织田先生，我只是在想，爱情……到底是什么呢？”
织田作之助顺着我的目光望去，似有所感，“爱情……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曾在某本书上看到过这样一句话，‘爱，是世上最伟大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chapter 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