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chapter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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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胆小鬼连幸福都害怕，碰到棉花都会受伤。”②
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刻意避开人群。白天我躲在狭小的宿舍里，晚上则窝在酒吧的后台里发呆。我想，自己的怪异行为于往常相比还是有诸多差异的，只可惜身边没有人关心，更没有人在意。我不禁感到一阵唏嘘，虽然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并不受人喜爱，更不可能得到他人的平等相待，但是真到了验证的时候，却又对毫无反转的既定结局感到怅然若失。
悄悄把自己整个人窝在酒吧仓库旁的小角落里，我想此时此刻要是用大河川的话来形容这幅场景，便是忙里偷闲、做贼心虚、混吃等死芸芸。不难想象他说出此番话时的景象——额头上的纹路皱成深井形状，两条又粗又长的眉毛狠狠蹙起，并不算明亮的眼睛里折射出的火焰却像是足足有两把火炬燃烧一般……
初次见面的时候我便从他的眼眸深处发觉出了此人对我的深深敌意，虽然我自认从未主动招惹过任何人，可这世上的爱恨纠葛向来莫名其妙，若是见一个人不顺眼，那么从头到脚都能从中挑出毛病来。不知何时起，我便成为了大河川记挂怨恨的对象，我因为深谙其本性，所以从不对他抱有偏见或仇视的态度。准确来说，这世上的诸多罪恶与酷刑，在我眼中，都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是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的日常生活。事实上我对他人的伤害持有很高的包容心理，即使身体上表现出疼痛不适，精神上也往往激不起丝毫波澜与起伏。愤怒或者委屈，这种极具个人丰富色彩的情感，在我的身上大多得不到明确体现。更多时候，我甚至乐意从他人的恶行中寻根溯源、推断研究，为其不被社会许可的种种迹象抽茧剥丝，再用鲜活的例子加以解释论证，分析出一系列潜在的心理转变历程，直至彻底崩坏。
若是用正常人的思维方式来评判的话，此等行为称之为变态也不为过。因此，我从不主动同他人探讨我的学术水平。久而久之，也就形成了我个人沉默寡言的冷淡性子，大多时候，抱着一本书，对着泛着水光的透明玻璃杯，便是浑浑噩噩的一整天过去。今天自然也不例外，我如同往常一般忙里偷闲的蹲坐在墙角处，借着高大的吧台遮蔽身形。外界行人匆匆，男人、女人、穿着性感的招待、喝得醉醺醺的大叔……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幸福灿烂的微笑，这奇异的笑容在昏暗的打光下竟颇有种复制粘贴般的古怪与滑稽来。
零星的灯光从墙的另一边穿透而过，暖橙色光晕轻轻柔柔地倾洒在面前略显老旧斑驳的墙壁上，将那个瘦瘦小小的身形投射其中，糅杂成一团黑乎乎的阴影，仿佛母亲温暖子宫里蜷缩着的婴儿一般使人安心。事实上我完全不知在温暖潮湿的子宫里生存是何种体验，只是心下觉得贴切，便大胆地拿来形容了。这当然不是在故意造作地显示自己的不合群与孤僻，某种程度上而言或许是有的，可我想表达的仅仅只是个人对于闲暇自由时光的支配与利用。我对于拥有不被他人所侵蚀监/禁的空间一直抱有某种莫名的执念，大抵是潜意识作祟，也恰恰与我现如今如同幽灵一般存活的情况不相吻合。
在我还未回想起过往的种种遭遇之前，某个熟悉的身影却突然悄然而至。我歪着脑袋抬头注视起那个遮住我全部光影的“罪魁祸首”，佯装惊叹出声:“织田先生，你怎么来了” 与此同时，一股由内而外迸发出的羞愧与困惑之情便齐齐自我的心头涌现出来。
织田作之助拎了拎手上装满零食水果的塑料袋，毫不慌乱的平静道:“来看看你。”
“…………”
准确来说，这已经是这个月织田先生第三次以来看看我的借口前往这家毫不起眼的小酒吧了。我不知道他意欲何为，是真的只是单纯的来看看我，还是发现了隐藏在此间破败不堪的酒吧之下那不为人知的真正秘密。
起初，对于一个陌生人的主动接触，我是持有消极态度的。事实证明，与人交往一直以来都是复杂且极具挑战性的。我习惯了同各式各样别有用心之人的交谈与相处，可以近乎完美的游离于恶意和杀意之间，却很难接触到几乎不带有功利性目的之人。
而织田作之助恰恰便是其中的一员。
在初见时与织田先生互通姓名之后，即使我没有选择离开，他也并没有热心泛滥过多干涉什么。只是在确认过我短时间内不会离职搬走的前提下，礼貌询问在此之后能否偶尔过来转转。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后，这才转身离开。我目送着男人于黑暗夜色中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下感慨，这番话说的实在巧妙。于公于私，我都完全没有拒绝的权利。
“织田先生。”我如往常一般端出一杯酒后，第一次主动开口谈话道。说是开诚布公也不为过，就连我自己也不清楚，为何如此执着于某个答案，甚至为此赌上全部的心力和勇气，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第六感作祟吧。“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从我这儿得到什么，但我想，有必要向你介绍一下我的情况。”
仅仅只是一句坦白赤诚的话，便让我汗流浃背、心生退意。
织田作之助显然被我煞有介事的语气镇住了，缓缓，不由自主地挺起身子回答道:“好。”
“我没有钱。”为了证明此句话的真实性，我一边掏出衣服内里缝制的小小布包，将里面零星几张纸币原原本本展示给织田作之助看过后，一边毫无羞耻之心地解释，“如你所见，我的钱包比我的衬衫领口还要干净。如果你是想从我这里拿到钱财的话，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因为就算把我卖了，也得不到多少高价。况且，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平常人而已。你也看到了，除了做一些收拾打扫的杂活，从我身上体现不出任何的其他价值。”
“……”织田作之助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我，不知为何，我竟从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觉察到了深深的困惑之情。我严重怀疑眼前的男人其实根本没有听懂我到底在说些什么，因为此刻的他，在听完我的长篇大论后，只是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放置于米色外套口袋里的黑色钱包，在打开确认过剩余的纸钞数量之后，递到我的面前一本正经道:“我也没有。”
我:“”
“没想到这个月的工资也是花得异常的快，都已经见底了。”织田作之助用他那依旧平淡的语气略显惊讶道，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我的真正意图，他继续说:“你不用担心，我和你一样。”
“织田先生，我可以理解为你在逃避话题，装傻充愣吗!”我完全不留情面地斥责出声，哪怕不用他人的指指点点，我也清楚的知晓自己的语气到底有多不好。
显然未曾料到我竟会如此咄咄逼人，织田作之助难得的变了脸色。说是变了模样，倒不是陡然之间变得花容失色或是面孔苍白，那简直有悖于我对织田先生的理解了。虽然不想承认，可我好像的的确确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了解他。即使我们仅仅见了不到几次面，即使我总是摆出一副冷淡自持、油盐不进的模样。
此时此刻，仿佛是介于一种微妙的歉意与懊悔之中，织田作之助罕见的错开了与我对视的目光。
“对不起，”他不自在地抓了抓头发，开口道歉道，“我只是觉得你还是一个孩子，不应该处于这样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我……”
“不，请适可而止。”我斩钉截铁地打断了织田作之助的坦白，不想再继续听到这样一番饱含了真诚与炙热之心的话语。
“你的关心对我来说完全就是多此一举，或许你没有打听清楚，在这家酒吧里，我是真真正正具有法律效益的18岁成年人。”
织田作之助微微瞪大眼睛，可即便如此，他也并没有被我的直白话语中伤，只是在意味不明地抿了抿嘴后，发出一句真心实意的感慨，“那你真是辛苦了。”
“太过劳累会长不高，毕竟你还在生长期。”
我:“”
从这一刻开始，我终于见证到了与吐槽役截然相反的另一种存在，并深深为其感到震撼。
于是见识到“人心险恶”的我开始狂吐黑泥，并且暗暗期待着对面招架不住的难看脸色，然而——
“我会给你带来不幸。”
织田作之助:“好。”
“不幸的话，会是哪一种程度呢？吃咖喱没有辣的那种吗？”
“…………”
“我会让你饱受苦难与折磨。”
织田作之助:“好。”
“我倒是不怕吃苦，毕竟我的工作就是整天处理基层事物，来回奔波。如果新的折磨能够与我的苦难正好抵消的话，可能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
“…………”
“我会使你逐渐感受到灵魂上的痛苦与绝望。”
织田作之助:“好。”
“其实我并没有什么……嗯你竟然有这样的技能吗……好像曾经听别人提起过，若是灵魂感到不适，多半是被某些不干净的东西吸了精气，需要靠喝养血益气的补品才能保养回来……”
“…………”
“到此为止。”我终于不堪重负，首先败下阵来。直到此刻我才明白，所有的铺垫对于面前的这个男人而已，都是多此一举的。想要了解什么，直接问出来就行了。于是——“织田先生，你有企图吗？!或者说，你缠上我的真正目的……”
织田作之助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于先前那种近似于快问快答般模式的问题不同。他整个人似乎都因为这注定迎来的话语沉寂了下来，某种名为寂寥的东西悄无声息地萦绕在他周围，像是想要透过皮肉渗透进血液里。没有人知晓这个男人所经历过的一切，亦不知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之下，掩藏在其心底里那块最为炙热与洁白的灵魂之地。
“有，”织田作之助颔首，他握紧了桌上的酒杯，明明足够年轻却意外显得老成的男人在此刻却出乎意料地露出了一个堪称温柔的笑，那笑容弧度很小，只是嘴角微微上扬，却让一旁默默等待答案的我不禁愣神，不知是为那笑还是接下来那句让我珍藏于心底一辈子的话。
“企图吗？大概是吧，不论是出于何种心境，好的或是坏的，有意或者无意，都是带有个人目的的。”织田作之助举起酒杯，对着我隔空示意道，“如果非要用企图或者目的来回答这个问题的话，那么我的答案……怜人君，我希望你能凭借你内心真正的声音，找到生存下去的意义，活得更好。”
“为什么你能肯定呢？”我几乎是唇角发酸，苦涩地反问，“活的更好什么的……”
“或许是怜人君的声音告诉我的吧，说来奇怪，在初次与你相见之后，总是会不自觉的在心里频繁想着，拥有这样美好声音的人……总是会让人留恋人世、心生美好吧。”
“…………”
现在想来，加上今天，我与他一共见过四次。说实话，除了第一次接触那堪称戏剧化的场面和方才那段感慨颇深的话外，惩恶扬善的织田先生在我的眼中，就只是一个面冷心热，沉默寡言，却时不时能爆出些惊人之语的普通人罢了。嗯……硬要再加上别的评价的话，那就是一个疑似武力值较高的普通人好了。
生活依旧继续，渐渐的，我对于织田先生的警惕之心，便肉眼可见的松懈了下去。他实在是个难以让人真正心生厌恶的存在，大多时候给人的都是一种平淡似水的形象，讲真的，我很享受与他一起共度的琐碎时光。虽然普遍的是我以酒吧招待的身份来回辗转奔波，而他则作为客人安静地坐在一边的拐角处休憩。
他从来不会在我的工作期间主动干扰我，也不会一有空便拉上我嘘寒问暖好半天。只是每次来，手里都会带上一些日常的零杂物品。或许是曾经见我读过书籍，便经常在物件中夹带几本文学著作。我还清楚的记得，他将一本小说郑重其事地交到我手里的时候，眼神里传递出的某种坚定的信念。
一直以来，我都很清楚。若是与他人构建羁绊，那么便要做好承受伤害的准备。理想很美好，可现实大多残酷非凡。付出的心力往往与收获的不成正比，越想得到的东西越难得到，反之，拼了命守护的事物最终却仍将迎来消亡。能够永恒存留于人世间的希冀与期望，大抵是不存在的。
可每当我试图重新用这番植根于灵魂深处的现实之语以此来磨灭我对世间的期待时，那个像镜子一样通透干净的男人的话，便清晰的传达于耳畔——
“……拥有这样美好声音的人……总是会让人留恋人世、心生美好吧。”
“…………”
于是我和织田作之助的缘分，便从那句轻描淡写的“来看看你”彻底展开下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chapter 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