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7章:离殇 ...

  •   除了已逝的母亲,林沫儿是白授渔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最亲的人了。然而她为了他,毅然决然地化成了一堵坚实的墙壁,心甘情愿为他遮挡住一切苦难与灾祸。
      她的血顺着灰鹞的长长的指甲流淌成一条小溪。白授渔仅有一丝神识弥留世间,垂死之际,那道红色的血河深深刻在了他失去光华的双眸里。
      他明明已看不清这个残酷的世界,但那鲜艳耀眼的红却刺得他眼睛生疼。他的身体正在冷却,他的心却已经沸腾开来,这个世界上疼他爱他的人,已所剩无几,是谁这么残忍,要让他一次又一次地忍受别离之殇、孤独之苦?是谁?!
      灰鹞甩开林沫儿的身体,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冷哼道:“不自量力!”他飞起来环视一圈,看到地上躺着的三个人,确切地说是三具尸体,不禁转身冲着夜枭得意地笑了起来。
      夜枭的伤口终于不再继续扩大,他不禁松了一口气,投给灰鹞一个感激的笑容。只不过这笑容迅速变成了恐惧,万般焦急之下,他竟然无法挪动分毫,只能嘶声吼道:“灰鹞小心!”
      灰鹞不知道他要自己小心什么,眼下已然没有任何人可以威胁到他们,他刚想嘲讽夜枭胆小懦弱,却忽然感觉到一丝异样弥漫在空气中。他慢慢调转过身去,看到本应该躺在地上凉得彻底的那个“小丫头”居然活了过来,就这样直直地立在半空中,与灰鹞面对面站着。
      “她”的双眼泛着暗金色的光芒,随着光芒越来越盛,灰鹞看到自己的身影清晰地倒映在那双金眸里。那里面仿佛有无尽的烈焰在汹涌翻滚,最后形成巨大的漩涡把他彻底卷了进去。他连忙固守心神,移开目光去看“她”无风自动的头发和衣衫,以及随意漂浮在空中的身形,一切都诡异得让人心惊胆战。
      灰鹞尽管心里没底,还是想要冲上去杀了白授渔。他一动才惊觉自己浑身滚烫,仿佛置身于烈火之中炙烤一般,周身的骨缝好像被两只手拉扯着要撕裂开来。他激烈地挣扎起来,奋力向前却难以走近白授渔半步。
      终于,白授渔嘴唇微动,似乎无声地说了句什么,灰鹞凄厉的惨叫声骤然响起,转瞬间又戛然而止,随后一蓬蓬血雾漫天飞溅,他的身体四分五裂,残肢像烟花一样在空中散落。与此同时,十丈开外的夜枭也终于承受不住烈焰焚身和骨骼撕裂的双重痛苦,七窍流血,轰然倒下。
      白授渔眸中的金光逐渐消散,等到完全恢复正常的时候,他身体一软,仿佛被无形的手托住一般,轻飘飘地落下,躺在地上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战斗结束后,不知过了多久,天地之间已然恢复了一片寂静,只有不远处的鸣泉还在“汩汩”地冒着泉水,仿佛没有被任何事情打扰到。
      沉闷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整齐划一,一小队二十人的骑兵踏破严寒而来,为首的竟然是护国大将军白攘,紧邻其后的是他的侍卫长容唐。
      容唐带领骑兵们散开勘查战场,白攘环视了一圈,看到白授渔和一个红衣少年分别躺在相隔十几丈远的地方,周围血迹斑斑、凄惨凌乱,仿佛经历过一场十分激烈的战斗,然而现场除了他们二人,并没有别的活物或死尸在。他走过去抱起白授渔检查了一下,发现他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一般。
      容唐蹲在霍存身边,发现他浑身冰冷,但幸好一息尚存,于是唤来两个人帮他取暖,又给他做了简单的包扎,然后才禀明白攘道:“将军,此人是平今王府的三公子,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白攘沉吟不语,忽然有属下叫了一声“将军”,他把白授渔递到容唐怀里,然后走了过去,看到骑兵们从四周收集起来一堆断臂残肢,白攘在看到那对巨大的灰褐色翅膀时忽然皱紧了眉头。
      容唐跟在后面低声问道:“将军,这是不是我们在迷失森林里遇到的那个东西?”
      白攘沉重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摇摇头道:“是,但也不尽相同。”
      容唐问道:“那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白攘摇摇头,抬头望向遥远的北方,半晌方才吩咐道:“容唐,此事不得张扬。把霍家公子送到医馆妥善救治,然后悄悄送回王府,不要惊动任何人。至于他嘛……\"他低头看了看躺在容唐怀里不知是熟睡还是昏迷的白授渔,沉吟片刻,“带回府好生看管,等他醒了后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非我命令不得放出来到处惹祸。”
      容唐点头,命人快速清理掉山林间战斗的痕迹,然后一行人上马秩序井然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白授渔睡了很久,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刀光剑影,鲜血淋漓,有滴血的利爪刺向他的眼睛,他猛然惊醒,缓了缓头部剧烈的疼痛,看到房间里熟悉的摆设,疑惑道:“莫非真的只是个梦?”
      他心中狂喜,大声叫道:“沫儿姐姐,沫儿姐姐!”
      有脚步声慢慢靠近,门被“吱呀”一声推开,那人逆着光走过来,看不清模样,他又叫了一遍:“沫儿姐姐,我渴了,要喝水!”
      那人在桌边倒了杯水递给白授渔,笑道:“四公子,属下是容唐,不是你的沫儿姐姐。”
      白授渔眼里的光芒瞬间暗了下去,他机械地接过杯子猛地灌了一杯水,半天才期期艾艾地问道:“容侍卫,你怎么会在这儿?沫儿姐姐呢?”
      “这正是属下想问四公子的,那日鸣泉边到底发生了什么?林沫儿又去了哪里?”
      “鸣泉?”白授渔听到这两个字,浑身颤抖了起来,原来这并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沫儿姐姐她真的不在了……
      白攘刚回到府里,就听说白授渔醒了,只是整个人失魂落魄,把自己封闭起来不愿意说话。他朝服还没换,就朝白授渔住的偏僻小院走去。他推开房门,盯着白授渔苍白的脸看了片刻,然后才缓步走进去,用他浑厚威严的声音说道:“我的好‘女儿’终于醒了?”
      白授渔一惊,他即使再伤心,也不敢在父亲面前造次,只能勉力收敛伤痛,下床跪在地上道:“父亲息怒,都是儿子不好,儿子年幼无知,一时行差,铸下大错。”
      “哦?说说吧,你何错之有啊?”
      白授渔哽咽道:“儿子不该带沫儿姐姐逃走,本以为可以救她,谁知却反而害了她。”
      “就这些?没别的了?”白攘挑眉。
      白授渔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换做平日,不止是他,阖府上下任谁面对这种境况都会吓得手足瘫软。但此时白授渔心中的悲痛远胜对父亲的畏惧,他默不作声,只安安静静地拿眼睛看着他,梗着脖子不说话。
      白攘气极反笑,“好,你不说,为父替你说,你年纪小手段却不少啊,跑到春风恨晚楼去耍小聪明,还把平今王府牵扯了进来。平今王府是什么地方?本将军都不敢得罪他们,你一个黄口小儿,谁给你的胆子去惹是生非?那春风恨晚楼又是什么样的地方,你知道是谁在背后撑腰吗?就算你是大将军的儿子,人家也照样治得了你!若不是为父给你收拾这个烂摊子,你以为你们能安然无恙在外面躲这么久吗?”
      白授渔咬了咬干裂的嘴唇,倔强地说道:“若不是大夫人把沫儿姐姐卖到青楼,我又如何会与春风恨晚楼有瓜葛?沫儿姐姐又怎么会……怎么会……”
      平日里由于大夫人一向看不惯林小姨娘母子,白授渔一直被母亲教导要谨言慎行,低调做人。因此白授渔不光在府里几乎没什么存在感,在他父亲面前出现的次数也不多。他害怕这个雷厉风行的父亲,也与他格外疏远。只在平日里考校功课时会回答父亲的问话,从未曾敢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与他知道。他对大夫人的狠毒心怀怨恨,同时也连带着怨恨父亲的冷漠疏离。此时林沫儿的死令他万念俱灰,以前绝不敢说的话也顺口说了出来。
      出乎意料的是,白攘并没有愤怒,也没有责备他,反而蹲下身子凝视着他,好奇地问道:“继续说,林沫儿怎么了?那个鸣泉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授渔断断续续地把那日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中间数度哽咽不语。他隐去了自己被灰鹞从天上摔下来的事情,而是含糊地说被打晕了。
      虽然他清晰地记得那日摔落时四肢百骸碎裂的痛苦,但此时感受着这具毫发无损的身体,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说出来又有谁会相信呢?
      他的记忆最终停留在林沫儿被灰鹞刺穿喉咙的那一刻,撕心裂肺的疼痛又一次淹没了他。之后的事情,就都是容唐告诉他的了。
      想到容唐的话,他猛然惊醒,急忙问白攘:“父亲,沫儿姐姐的尸体呢?灰鹞是谁杀的?夜枭又在哪里?是谁救了我和霍公子?”
      白攘也是一头雾水,这些事情在场的白授渔都不知道,他想查起来更是难上加难。他沉吟不语,过了很久才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白授渔道:“这些事情为父自会查清,你不必再管。这些日子好生在家休养,年后去崇武营修习,没有我的命令不准离开崇武营半步。”
      他说完转身离去,行到门口时又回过头来补充了一句,“收起你的那些小聪明,我会派人看着你的,好自为之吧。”
      实在不是他有意去威胁一个小孩子,只是白授渔太出乎他的意料了。相比自己记忆里老实木讷、不善言辞的小儿子,眼前的这个白授渔却是如此机敏聪慧、饱满鲜活,让他不禁怀疑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儿子。但他宁愿铤而走险、放弃一切,也不愿去求自己的父亲一句,也让白攘平生第一次怀疑自己对子女的一贯漠视到底是不是对的。
      就在白授渔醒来后不久,霍存等来了阿成带回的消息。他上半身裹满了纱布,僵直地躺在床上闭目养神。阿成进来后他才睁开眼睛询问道:“怎么样了?”
      “公子,我带人去找到了您说的那个鸣泉所在的山林,但没有找到那对姐妹的尸身,也没看到有怪兽的踪迹。前几日山上下过几场大雨,林子里已经被冲刷得没什么痕迹了。我们雇了山下的村民帮忙搜山,几乎把那座山翻了个遍,也还是没找着那姐妹俩。”
      霍存回想起灰鹞吃的那头白鹿,脑中闪过不好的念头,顿时恶心欲呕。他烦躁地闭上眼睛,又问道:“送我回来的人呢?查到是谁了没有?”
      阿成摇了摇头,想起他闭着眼看不到,便说道:“还没有……那日门房听到有人敲门,打开门后看到您昏迷不醒躺在地上,再没有别的人影了。这人也真是奇怪,救了王府的三公子非但不要赏赐,还做贼似的溜得飞快。奈何没人看到他的模样,就是想查也无处下手啊。”
      霍存感觉自己被笼罩在一团迷雾里,有一种茫然不知所踪的无力感,他疲惫地叹了口气,说道:“查下去,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是,公子。”阿成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犹豫了片刻,道,“小的还有一事禀报……”
      霍存疲倦至极,缓缓道:“我累了,若非要紧事,日后再说吧。”
      “是,公子好好休息,小的告退。”
      阿成本来还想跟他禀报一下春风恨晚楼那边的消息,这消息在霍存独自离开安京的时候就已到来,但直到现在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告诉他。他看着自家公子憔悴的模样,不由叹了口气,这几日霍存经历了太多,受到了沉重的打击,还没有从死亡的余悸中恢复过来,哪里有心思去想别的事情?于是便把现下而言这个无足轻重的消息搁置了起来,打算等哪天霍存主动问起再说。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