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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16章:冲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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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后,西北九珈城。
珈多客栈,城内唯一一家汉人开的客栈。其实这座边陲之地的小小城池中,总共也就只有两家客栈,且在同一条街上。只是另一家客栈虽然看起来更宽大些,但由于是西域的吐火罗人开的,站在门口都能闻到的浓重膻味和带血的整条羊腿让不少汉商望而却步,只能投宿到旁边的珈多客栈。
九珈城最初只是一片荒芜的空地,紧挨着数里外的琼山。琼山原来只是一座不甚高大的山,山上有一道小溪流下。二三十年前,路人偶然在溪水中捡到几块白色的石头,触手如少女的肌肤般温润,仔细辨认竟是上好的羊脂白玉。
消息一经传出,世人皆蜂拥而至。淘玉的人在玉脉附件盖起了简易的棚子作为休憩之所,这里便逐渐形成了一片陋棚区。后来水里的玉淘得差不多了,人们便凿开山体,挖掘山中的玉石,山体被破坏得千疮百孔,四周乱象丛生,各种势力逐渐形成并盘根错节。
直到后来大晅掌控了玉矿开采权,严禁私人盗采。他们雇佣了大批劳工挖掘,发现了一座巨大的玉脉。随着往来的朝廷官吏、劳工和玉商逐年增多,小小的陋棚区便渐渐形成了一座小型城镇,这便是九珈城。
临近午时,有四个少年鱼贯进入珈多客栈,他们年纪相仿,大约十五六岁左右,每人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裹。四人穿的外衫不同,但内里俱着瓷青色窄袖紧身服,交领右衽,胸前绣有一对鹊衔瑞草图案,腰束皮带,足蹬皮靴,手握长剑,映衬着少年瘦削颀长的身姿,颇显意气风发。
四人找了张空桌子坐下,其中面向门口、靠墙入座的一个浓眉大眼十分白净的少年刚落座,便“噌”地站了起来,掏出手帕去擦凳子。他将擦完的帕子放到眼前看了下,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只见那方洁白的帕子上沾满了黄扑扑的沙尘。他左手边一个俊秀的少年伸手拉他坐下,道:“荣蟾,出门在外,将就一下吧。”说完示意他往前看。
此时正值午饭时间,店里坐了十来桌人,形形色色,汉人和西域人差不多各占一半。荣蟾对面一条过道之隔的桌子边坐了几个袒胸赤膊的粗犷西域汉子,正满脸鄙夷地看向他们。荣蟾只好老实坐好,双手却坚决不去触碰那张桌子。他捂着胸口对刚刚拉他的少年说:“哎呀妈呀,吓死小爷了。小白,西域的人都长得这么彪悍可怕吗?他们身上密密麻麻的都是纹身唉。”
小白没回答他,反而说道:“小声点,切忌祸从口出,你难道忘了出门前戚教习是怎么叮嘱我们的吗?”
“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谨言慎行、大局为重嘛,你呀,就是太过胆小。”
这时,坐在荣蟾对面的一个眉目深邃英挺、叫做尉迟敝珍的少年,抬头看了二人一眼。他们虽然同在崇武营,但并不在一个班,荣蟾与小白在盗骊班,他与另外一个名叫左珩的少年来自逾轮班,平日里虽然见面次数不少,但并没有太多交情。从安京一路结伴西行至此,他才对二人有了初步了解。二人一个性格跳脱、活泼好动,与自己的性格比较相似,很容易处得来,而另一个性格内敛、寡言少语,看起来有些无趣,也不太好接近。
尉迟敝珍侧耳听了一会儿,然后又侧过头去观望片刻,随即回头冲着荣蟾使了使眼色,低声说道:“看到没有,隔壁那桌的大汉虽然讲得是龟兹语,但他们身上的纹身都是狼,那可是突厥人的图腾。”
荣蟾惊讶道:“你的意思是他们伪装成龟兹人潜进来的?”
尉迟敝珍点点头,“很有可能,不过这也难怪,龟兹在归降我大晅之前,是被突厥占领的,两国文化交融得很深。突厥人如果想要进入咱们的地盘,伪装成龟兹人不失为一个简便易行的方法。”
“可是他们并没有刻意遮掩掉纹身,也就是不在意身份暴露,是不是因为这已经是常态了?”小白冷不丁地问。
尉迟敝珍没想到他会主动提问,在崇武营的时候自己几乎没有留意到这么个人,但是随着距离安京越来越远,他的话好像渐渐多了起来,人也貌似活泼了些。他点点头道;“没错,其实很多突厥人也想到汉人的地方来置换丝绸棉帛、香料瓷器之类的物什。而且自从突厥对大晅战败后,举族西迁,剩下的只有少数残部,难成气候。况且他们也要吃饭穿衣过日子,如果老实不闹事的话,边防官兵和百姓一般情况下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荣蟾垮下脸来,埋怨道:“西域这么多国家,人都长得差不多,语言听起来也都是‘乌拉拉拉’一点都不懂,穿上衣服,哪分得清谁人是哪国的啊?”
坐在荣蟾右手边、面对着小白的另外一个少年,长着一张显小的圆圆脸,忽闪着一双人畜无害的大眼睛,看起来有些腼腆拘谨,他就是和尉迟同在逾轮班的左珩。他高兴地说道:“尉迟,这次幸亏你跟我们一组,不然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估计要事半功倍了。”
尉迟敝珍的祖上是于阗国人,后来与汉人通婚渐渐迁入大晅。父亲原先在安西都护府做官,他在西域待到十来岁上才因父亲升迁搬至安京,因此对西域十分了解。他向三人粗略讲解了西域的风土人情,谨防有人行差踏错。
荣蟾和左珩都在认真听着,只是小白却没来由地神思不宁。他看到对面靠着墙角的阴暗角落里,坐着一个穿着一身松松垮垮黑衣的人,身形看起来并不高大。他头上大大的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相貌如何,在阴影里静默地吃着饭,丝毫没有任何存在感,以至于四人落座后这么久谁都没有注意到他。
这时,一个二十多岁身材高大的青年男人出现在门口,转移了小白的注意力。只见那男人略一张望,便快步朝四人走来。尉迟回头看了一眼,连忙跟左珩挤到一起,把凳子让给了他。待他喝完水才开口问道:“戚先生,打听到什么了?”
戚先忧是带领他们执行此次任务的教习,四人在外面都称呼他为“先生”。事实上这次任务也是以戚先忧为主,四少年为辅的。少年们此行是为了得到历练,这是崇武营一贯的传统,养兵不应屯兵,而应放之四海,这样才能磨练他们的武艺、心智和生存的本领。
戚先忧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没什么进展,大体跟我们知道的差不多。自从三个月前的一场地震导致玉矿坍塌之后,进去清理矿洞的人至今没有一个能活着出来,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奇怪的是,当地人说地震并不算剧烈,几乎没有房屋被震塌,矿上的官员也认为玉矿应该损毁不大,只是入口的通道处震掉了一些碎石,挡住了进去的路而已,所以一开始只派了四五个人去清理通道。没想到他们进去了很多天却杳无音信,没有一个人出来,才先后又派了几拨人进去找他们。等到所有进去的人都没能出来的时候,就再也没有人敢进去探查了。”
尉迟道:“这就奇怪了,从来没听说过有这等事。”
“难不成那矿洞会吃人?还是说,里面有鬼怪作乱?”左珩期期艾艾地问。
尉迟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少胡说,西域各国俱民风彪悍,信奉的是武力,而不是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荣蟾道:“戚先生,这样猜也猜不出来结果。我们是否要亲自下矿洞探查一番?”
戚先忧回道:“别急,目前还不知道矿洞里面有什么,不可轻举妄动。先查访清楚再行计较。”
几人边吃饭边详细讨论了接下来的计划,忽然有人大声吵嚷开来,继而是碗碟碎裂的声音。戚先忧连忙暗中戒备起来,看向周围,原来是后侧和右后侧的两桌西域人起了争执,双方剑拔弩张,听起来像是在互相骂对方。一开始只是打口水仗,但豪放的西域人本着“能动手绝不动嘴”的原则,直接摔摔砸砸动起手来。
戚先忧急忙催促他们快些吃,吃完回房间去,免得受池鱼之殃。没想到刚要起身,却察觉到耳边一道劲风袭来,他急忙弯腰伏在桌子上,才堪堪躲过后方飞来的白瓷盘子。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个胸口纹着巨大的赤色狼首的大汉也正好看向他。那大汉在一桌五六人中体型算不得最高大,但是肌肉遒劲,目光犀利,绝对是最不好惹的。
他操着一口蹩脚的汉语冲戚先忧喝道:“喂!小老鼠,钻得这么快!”
戚先忧既没有骂回去,也没有出手教训他的打算,只是面不改色地转回头,示意四个少年收拾东西离开。
他们这边刚刚站起身,另一边赤色狼首纹身的大汉就怒了。他吼道:“小老鼠,竟敢瞧不起老子,老子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西域狼王的厉害。”
他撇下跟另一桌西域人混战的同伴,挥舞着一对流星锤径直冲过来。那对刺球形流星锤比普通球锤大得多,单个少说也有二三十斤,那大汉却能毫不费力地挥动自如。流星锤裹挟着强劲的风声呼啸而来,五人急忙躲开,锤头砸在桌面上,瞬间将整张桌子砸得稀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