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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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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正抬头与周隐对视,叹息一声拉开桌子最底层的抽屉,翻找出一张照片。照片老旧泛黄,却干净平整,被保存得很好。他用粗糙的手掌抚摸过它的表面,注视良久后放到周隐面前:“拿走吧。”
周隐有些恍惚,照片上是母亲抱着尚在襁褓中的他。彼时的母亲那样年轻,生活尚未将她压垮,怀中的婴儿正在熟睡,而她笑容恬淡看着镜头。
“背面。”
正在周隐出神的时候,周正提醒了一句,他这才把照片翻过来,背面是几行娟秀的小字。
“如果可以,我更希望你不要挂念我,这样一来,你不会悲伤,不会心有怨言。可我又想你记得我,尽管我知道这会增添你的痛苦。人是自私的,可我是爱你的,所以怀念便好,无需挂念。”
右下角有一排小小的“给周隐”,后面还用括号补了一个“等他长大”。
“我想她大概不愿意你知道,所以一直没告诉你。”周正说。
周隐沉默着把照片好好塞进口袋,一时间说不出什么话。他盯着他这位父亲看,长期以来他都以为没有什么事能够撼动这个男人的情绪,他冷静自持又虚与委蛇,而此刻他脸上是从未见过的悲伤。
他头一回感受到岁月的威力,周正比他第一次见时苍老许多。那时周隐看着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只觉得他威严且无可侵犯,当时对他更多的是畏惧而非憎恶,过了这么多年,居然也在他身上看到了妥协。
周正重新站起来走到窗边,背身拿起刚刚放下的水瓶,轻声说:“走吧。”
周隐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他的背影,然后缓缓合上了门。
冤家路窄,刚转身他就对上正好上楼的周裕荣的目光。周裕荣看看他再看看他身后的房间,那一瞬间他眼里明显闪过一丝诧异,明明每次见都要恶心两句,这次却目不斜视越过了周隐。
周隐冷笑一声,他现在心情差到极点,如果周裕荣趁这会找他事,他怕控制不住把他的头拧下来。
从周家大宅出来,夜已经深了。
周隐开到半路,舒彻打来电话,说:“你看上的那车给你收回来了,现在有空来试?”
“发我定位,马上来。”
前两年周隐玩过一段时间机车,他向来喜欢这种竞技性强且惊险刺激的项目,可玩了几个月发现本地圈里几乎没有能比得上他的,觉得无聊就放下了。自从进了学校他每天都闲到一种境界,这才想找点娱乐活动丰富一下枯燥乏味的生活。
当天晚上几乎同城的机车圈都听说了——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周大少爷又握上车把儿了。
大少爷很久没有体验过贴在滚烫油箱上的感觉,刚开始还比较稳健,等适应以后逐渐提速,亢奋地在赛道上跑了一圈又一圈,声浪震耳欲聋,每个弯都压得让舒彻看着胆战心惊,完全是不要命只图爽的跑法。
引擎一响爹妈白养这话不是白说的。
舒彻不由感叹,还好自己惜命。
周隐在赛道上转了一个多小时,舒彻就在边上陪了一个多小时。
很明显,他此时心情不大好。以舒彻对周隐的了解,他情绪差的时候就爱挑战人类生命的极限,蹦极跳伞攀岩跑酷一个不落,还专挑要命的做。
舒彻看着心慌,也没办法阻止,只能默默祈祷这位祖宗能珍惜生命。
周隐脑袋一片空白。他以为当确认真相后情绪会很激动,可他现在格外平静。赛道两边的灯光明亮而孤单,他被巨响环抱,仿佛跳出人间。
山火曾跟他说过,他是被母亲抛弃的人。她是留年少的山火一人苟延残喘,自己逃跑。
当时他不甚理解那种感受,如今他懂了,他也是被母亲抛弃的小孩。
可他并不心生怨怼,正如母亲写的,她爱周隐,周隐一样爱她。如果唯有那种方式能了结她的痛苦,他宁愿被抛弃。
他跑过的每一圈,都希望天能听到。让那个逝去已久的人聆听他内心的呼喊,他以此来做最后的挂念。
从此以后,只有怀念。
“久等,辛苦你了。”
周隐从赛道上下来,卸了头盔拨开被汗水浸透的头发露出额头。这身衣服热得不行,他连睫毛上都挂着汗滴,锁骨被浸润得发亮。
舒彻看着他一步步走来,直到站在灯光下,站在他跟前。那一刻他有些晃神,十二月的夜风有些燥了。
“心情好点了?”舒彻扶了扶眼镜,撇开目光。
“有那么明显?”周隐歪头看他。
“快去洗澡换衣服吧,当心着凉。”
说啥来啥,第二天周隐一睁眼,脑袋沉得能当实心球扔。
昨天晚上手机忘记充电关机了,于是没有闹钟也没接到电话,周隐打开手机惊奇地发现已经十二点过五分了,他甚至以为还是半夜。
微信弹出好几条消息,都是山火发来的。
-你今早不去学校?那我先自己过去了。
-怎么不回消息?去找你你也不在。
-哥哥?
-出什么事了吗?
周隐一下子清醒了,他弹起来给山火拨电话,这会刚放学不久,刚打了两秒就被接起。
“喂哥?你怎么了啊?”山火声音有些急。
周隐重新躺下,缩被子里闷声说话:“病倒了,要亲亲才能好。”
“感冒了?”山火听到他浓重的鼻音。
“是的。”
“快去吃药,吃完好好休息,我下午放学去看你。”
“下午有课呢。”
“你请个假吧。”
“不,我想你了。”
“你不许来!跟谁学的身残志坚,你现在需要休息。”
“我……”
“不听话就没有亲亲了。”山火哄小孩一样威逼利诱。
果然这招对周隐最管用,他见好就收,说:“那你下午要来哦,我好可怜。”
结果没等到下午放学,过了一个多小时,门铃就响了起来。
周隐挣扎着去开门,门后面是气喘吁吁的小孩,他手里提着一个装着药的塑料袋和一个保温饭盒。
“应该还没吃东西吧,给你煮了点粥,趁热吃。对了,你吃过药没?”山火一边开饭盒一边问。
被塞进被子里的周隐心虚,弱弱摇头,山火脸色一下就变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就知道……”
本来他还有老大一串道理要唠叨,可看着周隐可怜巴巴的眼神就说不出来了。
靠。
有点可爱。
山火神情复杂地舀起一勺粥吹温送到周隐嘴边,动作之小心与照顾绝症病人无异。
周隐很享受这种感觉,一口一口吃得美滋滋的。
山火叮嘱:“快新年了你又病了,跨年那天谁叫你去玩都不许去,好好待家里,要不你又得通宵喝酒摇花骰。”
周隐闷闷地回:“这是跨年夜的传统节目。”
“感冒还喝酒你这条命还要不要了,”山火假模假式瞪他一眼,“这都是次要的,主要……”
周隐见他话含嘴里半天吐不出来,催:“主要什么?”
“我想你陪我。”这句说的很小声。
“最近进步不小。”周隐弯眼。
“什么?”
“都知道主动找我约会了。”
“……”山火臊红了脸,“吃药!”
“亲亲。”
周隐见山火不动弹,又说:“你答应我的,亲亲。”
山火凑过去啄一口周隐的脸蛋,把胶囊塞他嘴里,随后愤恨地去厨房洗饭盒了。
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周隐乖乖地待在家里,哪也没去。
回想去年跨年,辗转四五个夜店,头都快摇断,一觉醒来脑袋里还嗡嗡响着DJ。那晚他和张潜蛟一起住的酒店,那货睡如死猪,脚丫子都快戳他嘴里了。
虽然周隐今年发了条“跨年勿约,陪家属”的朋友圈,还是有不少人发消息过来,他索性直接关机。
张潜蛟缺了周隐这个神雕侠侣也无心再战,他约许亭亭看了部爱情片。
这是个赚眼泪的片,张潜蛟太了解许亭亭,她看着比谁都彪其实感性得要命,内心可敏感脆弱了,他特地备了一兜卫生纸,可许亭亭根本不管,抱着他的胳膊嗷嗷哭。电影结束张潜蛟袖子湿透了,还好这场是包场,要不事后许亭亭还得怪他让她丢人。
下影厅台阶的时候,张潜蛟忽然回头,把手伸到许亭亭面前,说:“给个机会?”
刚才电影里有个情节,男主为保护女主被打得浑身是伤,女主又伤心又气愤跟男主吵了一架,男主一句话也没说转身离开,女主急急忙忙追上去,在下楼梯时男主突然转身,女主吓得差点摔倒。
他也冲女主伸出手说:“给个机会吗?”
女主:“什么?”
男主:“给我个做你男朋友的机会。”
许亭亭顶着通红的鼻头和汪汪泪眼看着张潜蛟,这次她没有骂他,而是别扭的把手放在张潜蛟的手心,声音小小的还带抽泣:“把握好。”
张潜蛟在心里握拳呐喊,恨不得跑天台去跳个楼助兴,可他还是假装镇定,握紧许亭亭的手:“遵命,我的公主殿下。”
张恬宇和秦娇一起去了游乐园,秦娇拽着张恬宇上了云霄飞车,攀到最高点的时候张恬宇脸都白了,他双眼紧闭,静止一会后猛然下坠,他在一片惊呼声中听到秦娇扯着嗓子喊“我爱你”。
因为是跨年夜,游乐园里搭了个舞台,请来不少歌手,时间一到音响声音大得胸腔都快爆炸。
离十二点还有十秒时,屏幕上出现了倒计时,所有人都跟着一起喊,张恬宇凑近秦娇的耳朵,大声说:“我也爱你,去年是,今年是,来年也一样。”
然后他去吻秦娇的嘴巴。
与此同时,烟花在他们头顶炸开。
周正背着家里的人驱车前往墓园,因为路生,他找了好久,才找到那块墓碑。他把花放在碑前,静站许久,缓缓蹲下。
他轻声说:“你不肯听我说,那我就少说些。新年快乐。”
周裕荣趁父亲不在偷了他放在抽屉里的钥匙,打开三楼角落的房间。即使周隐搬出去很久了,但屋内陈设与之前并无不同,一点没动,周正让阿姨定时打扫,干净得一尘不染,甚至不让别人进来这里。
周裕荣没开灯,平躺在那张床上,沉静地呼吸。
舒彻跟去年一样混迹酒局,等喝了一轮坐在角落休息时刷到了周隐的朋友圈,他看看共友的评论,要么是震惊要么是祝福,他没有参与,只是默默点了个赞。他不喜欢群发祝福,于是卡着整点,给周隐一个人发去了“新年快乐”。
为了避免周隐节日无聊,山火陪他窝在客厅的懒人沙发里打电动。周隐的角色被山火杀了无数次,抱着不服输的心态,于是被多杀了几回。
“太过分了。”周隐放下手柄感叹,他刚刚才教山火玩法,没想到他学会后直接反杀。
“我是天才。”山火心情很好。
周隐补充:“我的小天才。”
山火耸耸肩,看向窗外,客厅装的是落地窗,楼层又高,视野极佳。时至深夜,外面的世界依然灯火通明车水马龙。
忽然他看到远方亮起的烟花,转头想让周隐看,却被亲了下嘴。
与此同时旁边的广场敲响新年的钟声。
周隐说:“不好意思,我没忍住。”
山火却回他:“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