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秋书》饴之

17、17

　　林初秋从B市物理研究所出来，那边攒局，拉着黄院士和他们一等人一起去吃饭。

　　林初秋婉拒：“我有点不舒服，你们去吧。”
　　说罢，就回了下榻酒店。

　　他蹲在地上打开行李箱拿睡衣，正准备去洗澡，随手扔在床上的手机亮了下。
　　林初秋站起，去拿手机，半小时前沈书羽发来一条消息。
　　沈书羽：我在医院，我去看下了林爷爷。

　　显而易见，这条微信没别的意思，和他说一声，以免以后露馅。
　　就没别的和他说了吗？林初秋想着，一个视频通话就弹了过去。

　　持续半分钟的响动之后，没有接通，林初秋放下手机，拿起睡衣去卫浴间洗澡。

　　此时，沈书羽正在市中心医院，李歆的病房里，没有注意到包里的手机震动。
　　她刚刚从林爷爷病房出来，陪着老人聊了两句，接下来有个会面。

　　在昨天，迟玥接到范萱萱的电话，问沈书羽是否愿意出演她的一部电影短片。

　　范萱萱是沪城电影学院的在读研究生，和沈书羽是同校校友，话剧表演系出身，后转学编导专业。
　　她专注于拍个人风格鲜明的短片，镜头语言独特，节奏紧凑，反转不断，凭借一部《Magic》，横扫釜山和威尼斯等电影节短片展，拿奖和赞誉无数。抱奖回来，短片在网上点击量暴增。这之后，尽管一部正式作品没有，便备受关注，被媒体捧成了为才女。

　　范萱萱去看了沈书羽出演的话剧，喜欢不已，便找到了自己老师李歆这里，牵线之下和沈书羽见了一面。

　　范萱萱说：“书羽，我们一起努力吧，我想表达的，我认为你能领会，完美演绎出来。”
　　沈书羽“哇”了声，玩笑讲：“你太夸张了吧。”
　　范萱萱吞咽口水，稍显紧张，“你是看不上短片吗？我这个剧本很好的呀，你要不看看？我从大一开始就到处取材，打磨了好几年。”

　　范萱萱带着无框眼镜，马尾扎得一丝不苟，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很像一个学术派小古板。
　　这个备受赞誉的才女，莫名有些可爱，像个热情满满的推销员。

　　这时，梅川提着开水瓶，推门进来。
　　他倒了开水，扶着李歆靠上床板，“不如看看剧本？”
　　李歆说：“我觉得很扎实。”

　　都在为范萱萱当说客。
　　范萱萱喜笑颜开，“书羽，我们一起冲戛纳！！”

　　沈书羽怔愣，掀了掀唇。

　　梅川见状，依旧直言直语，问她：“因为短片不赚钱？你不是说只要有好的本子，能好好表演，就会去吗？”
　　“梅老师，你误会我了，我只是……”沈书羽欲言又止。

　　只是她想到了赵沅。
　　这个和她一起把金熊奖拿回来后，被大家看到的，被誉为才华横溢的青年导演。因为某个人的从中作梗，以换女主角和撤资要挟，他选择了后者。
　　沈书羽不想再一次陷入这种境地。

　　于是她说：“你资金够吗？”
　　范萱萱心领神会，“我这是小成本，小得不能再小。”
　　“再小的电影，至少也要二十万起步吧？”
　　她还只是一个学生，沈书羽可以出钱，赵沅那部电影就是她出的钱，只是之后呢，还能继续保持初心一起携手向前冲吗？

　　没料想，范萱萱弯着笑眼说：“没事儿，我有钱~”
　　“……”沈书羽一时语遏。
　　“还以为你担心什么呢，这个你完全不用担心！”
　　范萱萱站起来，大力拍了下沈书羽的肩膀，怪力致使沈书羽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沈书羽眨了眨眼，“我也有钱。”
　　“是嘛，那担心什么？快快答应我，我看好你——”
　　“好的。”
　　范萱萱稍有一愣，“欸？你刚刚说什么？”
　　“好的~”

　　范萱萱揽住沈书羽的肩膀，把她从椅子上抓起来，“走，肚子饿了，去吃饭。”
　　沈书羽弯起笑眼：“好呀。”
　　范萱萱拿脚关门，朝里挥手：“梅老师，李老师，拜拜咯。”

　　-

　　沈书羽没想到，范萱萱带她去陵大附近一家拉面馆，甫一坐下，就对老板豪气干天地讲，“两碗牛肉拉面！”
　　不是饭点，店内没人。加上天寒，外面下了雨，店老板把门一关，贴着旧报纸的窗户就爬上潮气。

　　范萱萱说：“这家店很好吃的！”
　　“是吗？”沈书羽笑，“那很期待它的味道了。”
　　“你演李星君的时候，在想什么？你和李歆老师诠释不太一样。”

　　在想什么？
　　沈书羽的脑海里，再次迸现出林初秋的身影。

　　在将他代入男主角张崖云时，她在心里做假设，假如林初秋喜欢他很多年，她从来不知道。
　　她的心境，似乎变得很难过。
　　回到家，她开始不由自主去观察林初秋，他有些举动好像挺奇怪的……以前从不多想的细节，仿佛就变了味道。沈书羽把他归为演完话剧后的后遗症，然后，在昨天，林初秋因为乔蔚随便发的朋友圈，一大早特意给她送来早点。

　　沈书羽没意识到上扬的唇角，坦诚说：“想一个男人。”
　　范萱萱笑：“看来你深有体会。”

　　适时，拉面上来了，沈书羽等老板走后，头发遮住侧脸，小心翼翼摘到口罩。
　　象征性吃了几口，就又重新戴上了口罩。陵大附近学生太多，她怕被认出来。

　　意外和范萱萱聊得来，加了微信后，两个人分道扬镳。
　　沈书羽直接走路回家，路上，她才看到林初秋的视频请求。

　　沈书羽的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问他：有急事？
　　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
　　没有回复。

　　沈书羽回神，她居然傻不拉几盯着手机十分钟等他回复！
　　说好要高贵冷艳，好没出息啊你。沈书羽心里嘀咕着，把手机塞回包里，扬头不再多看手机一眼。

　　沈书羽回到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洗完澡回卧房，看了会儿范萱萱发来的剧本电子附件，她迷迷瞪瞪，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沈书羽被脖子下的手机震醒。
　　她一个奇怪的姿势侧躺，脖子发酸，懵懵怔怔抓起手机，举起烦人的手机划拉一下，屏幕一黑，很快豁然开朗，传来一声：“喂？”

　　沈书羽挠了挠头发，她好像听到林初秋声音了？
　　眯着眼睛瞄向手机，镜头倾斜着，浮现着林初秋的上半身，峻挺鼻梁，额发耷着，脖子间是一块白色毛巾，应该刚洗完澡。

　　这是一个死亡直男角度，他居然该死的清爽，没有双下巴。

　　沈书羽恍恍惚惚腹诽着，林初秋忽然笑了声。
　　“啪叽”一下，手机砸上鼻子，沈书羽捂住鼻子就脱口而出，“妈的……”

　　“沈书羽？”
　　“……”沈书羽不想作声。
　　“看到我这么兴奋的？”
　　“……”沈书羽无语，“你少自作多情了。”

　　“那你拿起来？”
　　沈书羽哼哼唧唧，不情不愿举起了手机。

　　手机镜头里，女人懒懒散散瘫在床上，卷发蓬松，有点乱，一副没睡醒的迷迷怔怔神色，林初秋再次忍俊不禁。
　　“嗯，鼻子没掉。”

　　沈书羽故作高冷，手机晃上天花板，不搭理他。

　　“天花板上有沈书羽吗？”
　　“没有。”
　　“那麻烦让我看看人间的沈书羽吧。”
　　“人间也没有。”

　　林初秋声音带了笑，“那让我瞧瞧天上的沈书羽？”
　　沈书羽耳根一红，捋顺头发坐起来，勉为其难地把手机翻了个面，她弄着刘海，干巴巴地说：“你好烦。”
　　“我后天回来，晚上七点半飞机落地。”
　　“哦。”

　　林初秋扬眉，那表情似乎在说就这反应？不来接接机。
　　“我要去剧本围读，没空。”沈书羽表示自己很忙。

　　林初秋遗憾地“哦”了声，接着问：“那晚上总在家吧？”
　　“嗯。”沈书羽绷着嗓子应。
　　林初秋笑：“等我回家。”
　　“看情况。”沈书羽回得很冷漠。

　　挂断视频通话，放下手机，沈书羽思绪放空。
　　过了一会儿，她慢吞吞爬下床，去卫浴间洗脸。

　　沈书羽弯腰在盥洗台前，一边拍着发热的脸一边嘀咕，非要她等着他回家做什么，真是的。

　　-

　　翌日，沈书羽去剧本围读回来，顺便见了见主创团队。
　　范萱萱这个短片没有男主角，甚至演员都很少，搭戏的主演是一个小演员。电影讲述的是一个新婚丧夫的寡居年轻女人，捡回一个小孤女，在弄堂里摆一裁缝铺，一起相依为命的故事。

　　回来后，下午六点左右，沈书羽收到林初秋的微信消息：我上飞机了。
　　沈书羽退出聊天框，搜航班消息，B市到陵市大约一个半小时，加上飞机场到陵大又一个半的车程，到家至少要九点钟了。

　　沈书羽暗暗想着，等回过神来，人已经坐在化妆台前，喷起来香水。
　　等等，她在干嘛？
　　她沉默了一瞬，“哐叽”一下把香水塞回了原位。

　　林初秋的飞机落地时，已是晚九点。
　　飞机延误了一个半小时。
　　等他约到网约车，和黄院士抵达陵大时，校园里静悄悄，夜色正浓。

　　黄院士的家在陵大附近的小区，同他告别，林初秋让车进入校园，直抵教职工楼下。
　　拖着行李箱上楼，拿钥匙开门，客厅的灯还亮着。

　　林初秋怔了下，沈书羽还没睡？
　　一直在……等他吗？
　　这个认知让他心脏跳了下，玄关处换鞋，单手拎起行李箱进门，“沈书羽？”

　　无人应声。

　　行到客厅，沙发上，猫一样蜷着一个女人。曲卷长发散落地上，像一圈一圈的漩涡。
　　他又喊了声，“沈书羽？”
　　依旧没有回应。

　　意识到什么，林初秋放下行李箱，走近沙发，果不其然，沈书羽在沙发上睡着了。
　　茶几上乱七八糟放着一沓剧本，一杯没喝完的混合果汁，一包压缩饼干。

　　又要开始减肥节食了？
　　林初秋蹲了下来。

　　沙发旁一盏落地灯，光线洒在女人干净白皙的脸上。
　　沈书羽闭着眼，睫毛纤浓，嘴唇红润。
　　林初秋的视线顿住，稍愣顷刻，手指伸过去，蹭了下她的嘴唇，轻声低喃，“真等着我啊。”

　　愉悦的语调，伙同唇角一起上扬。
　　摊开手指，灯光下，是水润的、淡淡柑橘气味的唇膏。居然还化妆了呢。

　　林初秋盯着看了她许久，倏地缓缓笑起来，捏了捏她的脸颊，柔声讲。
　　“我想清楚了，你喜欢不喜欢我有什么关系呢？总归我是喜欢你的，不得不承认，很难很难忘记的那种，那我为什么不好好去试一试呢？”
　　“你已经和我结婚了。”
　　“更何况……”林初秋声音含了笑，看了眼指尖的唇膏，“你应该对我还是有点儿感觉的，对吧？”

　　在他这里，她不是那个活着大荧幕之下的明星沈书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纯纯粹粹的沈书羽。
　　哪一面都是她，他都喜欢。

　　林初秋起身，去卧室拿了薄毯出来，刚给沈书羽盖上，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林初秋安静了两秒。
　　不确定她听没听到，依旧保持淡然姿态，他不动声色地问：“醒了？”

　　沈书羽提前手背揉了揉眼睛，从指缝里，慢慢看清男人的脸。
　　她懵了好一会儿，才瓮声瓮气地问，“你回来了？”

　　话罢，她顿了顿。
　　这话，有一丝不对劲是怎么回事？这意思怎么听怎么像在客厅里秉灯默默等待出差的丈夫回来的守家妻子……

　　不，她不要给他这种错觉。
　　“哦，我看剧本看睡着了。”沈书羽强调不是刻意在等他。

　　还好，林初秋应当没有多想什么，甚至贴心地说：“你可以继续睡。”

　　沈书羽从沙发坐了起来。
　　林初秋转身，又补充说：“回你房间继续睡。”

　　沈书羽忽而倾身凑近他，目不转睛打量他。
　　林初秋往后一退。
　　他匆忙站起来，走出沙发和茶几的空地。

　　沈书羽感觉他有点奇怪，就如同他转身去拿行李箱时，冷白的脖颈，似乎红了。

　　哦豁，像害羞了。
　　但是高冷如林初秋，怎么会害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