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秋书》饴之

16、16

　　沈书羽跟着乔蔚去了她家。
　　母亲和继父所生的弟弟生病，到处借钱，乔蔚多年工作积蓄，都用来还债了。她依旧和家人住在一起，继父的儿子在外地工作，弟弟住寄宿学校，母亲和继父经营夜宵摊，晚上都不在家。

　　卫浴间里，沈书羽正挤着乔蔚的洁面乳，乔蔚翻出一套睡衣递给她。
　　“真和林初秋闹别扭了？因为什么？”
　　“没有，也不算啦。”沈书羽把抹开的泡沫往脸上拍，含糊说。

　　“我感觉你……”乔蔚欲言又止。
　　“我什么？”
　　“没，你快洗吧。”

　　乔蔚走出卫浴间，茶几上沈书羽随手放着的手机亮了。
　　她走过去，屏幕进来林初秋的消息，她没看，伸手息屏。往卫浴间去，门关了，沈书羽应该在洗澡了，她朝里喊，“林初秋给你发了消息。”
　　“哦，不管他。”沈书羽轻哼了一声。

　　两个人都洗完澡，爬上床。
　　沈书羽问乔蔚：“明天周日，你总有一天休息吧？”
　　“有的，有的。”乔蔚笑。
　　沈书羽叹气，“不要让我哪天看到乔姓女子过劳死的社会新闻。”

　　乔蔚是找沈家借的钱。
　　当她难以启齿，吞吞吐吐，沈书羽抱住她拍了拍她的背，第一时间去游说父母。她的双亲是和善可亲的好人，二话不说借钱给自己。

　　此后好几年，沈书羽的户口定期会出现一笔她的转账，一直到还清为止。她知道乔蔚有她的自尊，一笔勾销无疑于施舍和同情她，所以从来没有拒绝这笔来款。

　　乔蔚把大腿搁上沈书羽的肚子，“说说，和林初秋的同居生活，是不是很精彩？”
　　她可以想象，两个水火不容的人住在一个屋檐下的鸡飞狗跳。

　　“也……还好啦。”沈书羽不知为何脸有点红，诚恳地说，“还真的挺和谐的。”
　　“噗——”
　　“不准笑！”
　　沈书羽拨开乔蔚的大腿，手伸到被子下，去挠她的咯吱窝。

　　“饶了我，饶了我吧，我错了书羽大人！”
　　“大人就暂且饶过你。”沈书羽收了手，“我是说真的，我感觉……现在的林初秋，好像和我预想的有点不一样。”
　　“为什么这么说？”

　　和她意向当中，契约结婚之后的同居生活也哪里不一样。

　　沈书羽盯着天花板上的白色顶灯，浓密长发柔顺铺展床上，是墨黛色的海浪。
　　“……你觉得，林初秋有可能暗恋我吗？”她小声问。

　　她以为乔蔚会哈哈大笑，而后毫不留情地嘲笑她自作多情。
　　乔蔚却“唔”了声，摸着下巴认真说，“有可能。”

　　沈书羽怔了一瞬，“啊？”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直我就觉得林初秋对你，和对别人是不同的，就像他礼貌有教养，和别人保持距离，大家说他情商高，但居然会和你糟糕到水火不容的地步。林初秋会和你抬杠，无聊吵架，你们俩好像凑到一起就开始掉智商——”
　　“不是，怎么掉智商了？”沈书羽不满打断她。

　　沈书羽说：“经你这么一说，我觉得他就是看我不顺眼啊。”
　　就听到乔蔚补充说：“是啊，你太信誓旦旦和林初秋互相看不顺眼，互相讨厌，而对方显然不想搭理你的挑衅。那态度似乎就在说：你讨厌我，我也不care。然后你就更气他这个态度，对吧？说实话，他挺让人看不透的。当然啊，我说的都是以前的林初秋，现在的他我并不了解。”

　　沈书羽安静了片刻，她忽然懊恼地揉乱头发，“我为什么在这么美好的夜晚，和你讨论起林初秋！”
　　乔蔚冷静地回：“因为在意咯。”
　　“……”沈书羽捞起一个枕头，蒙上自己的脸。

　　乔蔚睨她，继续悠闲地说：“别否认了，从小到大，你在意林初秋在意得要死。喜欢是在意，讨厌也是在意。或许，你就是喜——”
　　“才没有！”枕头里，冒出闷闷的嗓音，高扬的语调毫无气势。

　　乔蔚笑笑，不再多言。
　　翻身越过沈书羽，手臂一伸，拿走她枕头边的手机。
　　“你手机借我用一下。”

　　沈书羽瓮声瓮气问：“你要干嘛？”
　　话未落，脸上的枕头被扒开，乔蔚对着她的脸扫了下，手机解锁，直接弹出微信聊天界面。林初秋的对话框里，挂着一个醒目的红色数字。

　　她没有看，点进朋友圈，发了一条朋友圈：啊，好想念房嫂乌饭团和糖芋苗啊！呜呜呜~
　　发送完毕，设置仅林初秋可见。

　　做完这一切，乔蔚把手机扔回床上。
　　沈书羽侧躺着，正目不转睛盯着她：“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睡觉。”乔蔚拍了拍她的脸，“明天早点起。”

　　沈书羽“哦”了声，把手机充上电，放上床头柜，然后蹭过去挨着乔蔚，慢慢阖上了眼帘。

　　-

　　黄院士的电话打过来，交待了明天去B市物理研究所，参加交流会的事。
　　发觉林初秋有一丝不对劲，末了问他：“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林初秋回神，“抱歉。”

　　十二点，对面的宿舍楼断电断网，一瞬间光亮掐灭，整个庞大建筑陡然黑暗。
　　这座校园开始陷入沉睡。
　　通话结束，林初秋从阳台回屋，点开微信，沈书羽还是没回她的消息。

　　这回是真在气头上了？
　　虽然总是和他拌嘴，其实她很少有真正生气的时候。林初秋似乎隐隐有一丝明白，又不太笃定，哪里惹她不开心了。心理有什么情绪在无端滋生，或许是嫉妒，或许是被顾屿然的话激起隐怒，他急需去确定一些什么。

　　什么叫“果然一直是你”，又凭什么认为告诫他“不认真没那么喜欢就不去招惹她”？
　　他在想一件事，一件被他忽略已久的事。

　　林初秋揉了揉额角，正欲切开微信，随手点进了朋友圈。
　　他不怎么爱展示生活，当然不怎么爱刷朋友圈，所以当沈书羽的那条朋友圈映入眼帘时，他倏地失笑。

　　-

　　窗外鸟雀啁啾，早六点半，沈书羽被一通电话叫醒。
　　她迷迷蒙蒙睁开眼，拿着手机缓了好一会儿，看着来电显示上“林初秋”三个大字，慢慢清醒过来。
　　“……他这一大早在整我吗？”沈书羽把手机扔回了床上，躺了回去。

　　乔蔚早就醒了。
　　她家离公司很远，路上通勤要个一个半小时，所以她养成了这个点醒的生物钟。

　　她笑着拍了一下沈书羽的屁股，“下去吧，人家楼下等着呢。”
　　沈书羽把被子拉到头顶，“不去不去，烦死了。”

　　没过一会儿，她的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
　　乔蔚学着沈书羽的语调，揶揄：“烦死了，林初秋好烦人啊，怎么变得这么烦人啊？”
　　说着，抓起她的手机要替她挂掉，沈书羽蹭地掀开被子，夺走手机。

　　她划开接通，绷着声音问：“这么早把我吵醒，你想干嘛？”

　　楼下，林初秋仰头，“你下来就知道了。”
　　“电话里先说清楚。”
　　“哦，是这样，老爷子可能——”
　　“你不早说！”

　　沈书羽赤脚下床，匆忙换了衣服，就跑下了楼。

　　打开客厅灯，拉开门，借着路灯下的晕黄光线，沈书羽瞧见倚在合欢树下的林初秋。
　　白卫衣，帽子拉到了头上，水洗蓝牛仔裤，外套一件卡其色休闲风衣。他朝他走来，脚下一双鬼冢虎的运动鞋，露出一截骨柴分明的脚踝。

　　陵市已深秋，早六点半的天还没亮，半明半昧，天空是介于雾蓝与深灰的颜色。

　　林初秋走到门前，低头拉下帽子，漆黑发梢染着晨露。
　　“林爷爷怎么样？我们赶紧走。”沈书羽左右顾望，没有看见他的车。
　　“骗你的。”
　　“林初秋！”

　　“对不起。”
　　沈书羽稍顿，“你说什么？”

　　“这个给你。”林初秋把两个塑料袋塞进她手上。
　　“欸？什么啊。”沈书羽头一低，看手上的东西。
　　“我要去B市一趟，早上八点的飞机票。”
　　“你要去赶飞机还过来干什么？”

　　沈书羽彻底被他绕晕，感觉他莫名其妙，抬头，林初秋静静望着她。
　　她眨了眨眼，和他无声对视。

　　透过林初秋的肩，他背后是路灯的一团暧昧光晕，和灯杆投下的细长影子。他忽而凑过来，单手抱了一下她，拍了一下她的背。
　　沈书羽脊背一僵，还没来得及推开他，林初秋就松开了手。

　　“沈书羽。”林初秋喊她。
　　沈书羽侧开脸，干巴巴回：“干嘛？”
　　“看下我微信，随时保持联系。”
　　“哦，好的。”

　　“那我走了。”
　　“拜拜，拜拜。”沈书羽大松一口气，抬手挥别。

　　林初秋笑，食指勾蹭了一下她的下巴，“等我回来。”
　　沈书羽虚踢他一脚：“你快滚吧！”

　　-

　　沈书羽魂不守舍上楼，把塑料袋拿进乔蔚的卧室，放上飘窗的小茶几，开始托腮发呆。
　　乔蔚颇感好奇地过来，“这是什么？”
　　沈书羽转头，动作机械地拆开塑料袋，是两盒糖芋苗，两个房嫂家的乌饭团。

　　乔蔚暗自啧舌，考虑还蛮周到，还顺带替她买了一份。

　　沈书羽怔了一会儿，“我记得，这很难买吧？”
　　房嫂糕团店是陵市多年老字号，发展成风靡陵市的特色小吃，再到人人打卡的网红小吃，生意火爆，不到九点就会卖完。
　　“嗯，可不是么。”乔蔚笑，把她的手机扔到了她怀里。

　　沈书羽不明所以点开了微信，切好林初秋发来一条微信。
　　林初秋：你趁热吃吧，糯米冷了吃了拉肚子。

　　沈书羽往上翻，昨天他发来三条消息。
　　林初秋：沈书羽，我们聊聊吧。
　　林初秋：收到请回复。
　　林初秋：明天我要去B市一趟。

　　乔蔚：“看下朋友圈。”
　　沈书羽依言点进去，几秒钟后，沈书羽跳下飘窗，举着一个毛绒公仔气势汹汹锤了下乔蔚的头。
　　“死乔蔚！我会发这么弱智做作的朋友圈吗？！”

　　乔蔚连忙“哎哎”躲闪着，“这些都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我的女神形象毁于一旦。”
　　“你的关注点好偏。”

　　乔蔚拯救回自己的脑袋和公仔，“你应该这样想，我随便发了一条朋友圈，即使弱智做作得不像沈书羽，林初秋二话不说就给你买来了，这代表什么？”
　　沈书羽怔了一下，复读机启动，“代表什么？”
　　“代表你昨天晚上问我的那个问题，有了答案。”
　　“昨天晚上是什么问题？”

　　乔蔚忍不住翻白眼，“你自己想吧。”迟钝得要死的家伙。

　　她走去飘窗盘腿坐下，打开塑料盒，随口说：“不过，他也没必要送这么早，真是不了解女人。”
　　“不是，他八点要坐飞机。”
　　“？”乔蔚瞪大眼睛，“疯了吧，那他多早起来的去买的？房嫂家一大早就排长队，不是随随便便去一趟就能买到的。”

　　沈书羽一点一点缓过来，然后，嘴巴不受控制扬起来。
　　她慢吞吞磨蹭过去，把乌饭团窝在手里，贴上自己的脸，“蔚蔚，我知道答案了。”
　　乔蔚拆筷子的动作一顿，“傻笑什么？”

　　“没有。”
　　沈书羽旋即敛容，拆开饭团的包装，一口咬下去。
　　“林初秋暗恋我，对吧？”

　　乔蔚没好气地说，“不知道，自己问去。”
　　沈书羽做作地捋了捋头发，“不问，我要高贵冷艳。”
　　乔蔚冷静劝告：“正常点，不要凹人设，小心翻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