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音阁》应如澄

2、难得有情郎(2)

　　安宁侯府
　　“安宁侯府？”陈子璋诧异的跟着希屿在安宁侯府的大门前驻足，“安宁侯府如今只剩孤儿寡母的，难不成还有你的恩客？”
　　希屿也不屑搭理陈子璋的调侃，“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不过即是恩客，想来你也不会感兴趣，不如在这里等我？”
　　“我不！”陈子璋当即摇头反对，原本是查案却临时起意要拜访朋友，若是旁的地方也就罢了，安宁侯府只余个空架子，连入竹音阁的钱估计都出不起，他哪里来的朋友！“一起去！”
　　回答的如此干脆，希屿也不再逗弄陈子璋，当先一步去敲了门，只不过递的名帖却是陈子璋的。
　　“为何递我的名帖？不是你朋友吗？”
　　陈子璋素来与安宁侯府的人没有往来，如此突然递了名帖拜访，日后传了出去，少不得又是一番麻烦。
　　希屿理所当然的应着，“因我没带啊！”
　　“你……”陈子璋气结，却又因在安宁侯府不得不压下心中的火气，既然说不得只得懊恼的转头不再搭理他。
　　安宁侯府除了尚未成年的安宁侯，余下的皆是老弱女眷，如今在侯府里掌事的是安宁侯长姐的入赘夫婿——白玉。
　　下人们领着希屿两人到来侯府的花园凉亭便悄然退去。今日风和日丽，白玉在凉亭里正给妻子抚琴，他妻子垂眸倚在白玉的肩头，似是正在闭目养神。可若是细看便能发现，她面色灰白身形瘦弱，必是久病之人，可她的神色却极为柔和，似乎根本未受病痛的折磨。白玉抚琴之际不时转眼望她，眼眸中的温柔如一片霞光将周遭的景物都染上了几分旖旎娇柔。
　　夫妻两人琴瑟和鸣，希屿也不忍心打扰。待白玉一曲终了，他的妻子也入了沉沉的梦乡。白玉扶着妻子缓缓起身复又将她打横抱在怀里，经过希屿时颔首轻声道，“内人体弱，在下先行送她回去，两位贵客稍候。”
　　希屿也颔首回应，目光随着白玉一路注视着他，待白玉的身影彻底消失才又将目光回转。
　　希屿如此注视的目光让陈子璋不由得奇怪，“与他有关？”
　　希屿轻叹，“呵，希望是又希望不是。”
　　陈子璋被希屿哑谜般的回答弄得越发迷惑了，“到底是何意？”
　　希屿未正面回应陈子璋，只笑道，“若我猜的没错，一会儿便会有人来寻你了。”
　　“寻我？为什么？”
　　未及陈子璋细问，白玉已然回返郑重将两人迎入凉亭落座，随后正色道，“让贵客久等了，不知找在下何事？”
　　希屿笑望着白玉，“来与故人寻一张丹方。”
　　白玉也笑了，“掌柜的说笑了，在下又不是丹士，哪里来的丹方？若掌柜的真心想寻，不若说与在下，在下尽力去寻就是了。”
　　希屿注视着白玉笑着摇了摇头，“这丹方与你来说却是不难，九转还魂丹。”
　　白玉当即敛了笑容，目光森然的注视着希屿，“掌柜的，这是何意？”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陈子璋敏锐的扶住了腰间的佩刀，但凡白玉意图不轨必是一刀封喉。
　　希屿笑意未变只淡然的注视着白玉，似是浑然未觉他眼眸中的杀意，两人彼此对视良久均未有动作亦不言不语。两人稳如泰山让陈子璋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这究竟是何意？犯人到底是不是白玉？若是就将他拿下，若不是给个痛快话总好过傻看啊！
　　似是听到了陈子璋的心声，希屿忽地出声道，“有人来寻你了。”
　　希屿说的不明不白让陈子璋越发的懵了，谁？寻谁？
　　话音已落，侯府的下人果然引来了陈子璋的下属，只见下属匆忙的上前伏在陈子璋耳边低语了一番，陈子璋神色忽地严肃起来，“我……”
　　“去吧。”希屿淡然的拜拜手，示意陈子璋赶紧离开。
　　陈子璋神色紧张的将希屿和白玉打量了一番，在希屿耳边低语道，“清吏司传来消息又离奇暴毙一人，你切勿轻举妄动，等我回来！”言毕，匆忙向着府外奔了去。
　　直到没了陈子璋的踪影，白玉才敛了眼中的杀意，“掌柜的不是来抓我的？”
　　“凡人生老病死、轮回往复，早些晚些又有什么差别。相比他们，我倒是更关心你，九转还魂丹，你当真要炼成？”
　　“掌柜的可知九转还魂丹难在何处？难在寻到与服丹之人相和的丹引，自我决定炼制九转还魂丹，我花了十年筹备，如今将要成丹我怎会放弃！”
　　“十年光景弹指一瞬，便是凡人百年又如何？当真值得？”
　　白玉的目光落在远处，忽地想起了什么便显出了难得的柔情，“掌柜的，你可有心仪之人？我与她相守了十年，这十年的光景让我觉得此前数百年皆是白活了。只羡鸳鸯不羡仙，我从来以为是句笑言，却是她让我明白了。若一日你像我这般，便知道莫说数百年的道行，便是拿命来换又有何妨？”
　　希屿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刚逃了生死劫又入了情劫，若你放弃便可褪去妖体！何苦执着于此！你可知这九转还魂丹大成，可有什么后果！”
　　白玉不为所动，“我自是想到了。当日若不是她精心照顾，我早已魂飞魄散，哪里能活到今日呢？如今便是该我还她的。若不如此做，她的寿命只有十年，便是我逆天改命夺了侯府他人的气运，也不过让她少受些病痛的折磨。掌柜的，你可知道，她被疾病折磨的痛不欲生的时候，我不止一次的想替她受了！便是历雷劫的痛楚，都比不上我见她病发时的心痛。我不愿她再受分毫的苦了……”
　　“人之情爱不过须臾，你也要争这须臾的情谊？”
　　白玉淡然的回应着，“竹音阁是寻欢之地，虚情假意掌柜的也见的多了，可这些虚情假意之中的某时某刻，竟没有存在过一丝一毫的真心？这分毫的真心，掌柜的又如何对待？”
　　竹音阁……若是竹音阁有人遇上了真心人，我又能如何？只得由着他去了。
　　“痴儿……”希屿不再相劝，“她知道吗？若是她知道你为她十年筹备，连杀八人，甚至……”
　　“掌柜的，”白玉目光灼灼的盯着希屿，“求掌柜的为我隐瞒，我宁愿做个负心薄情被她记恨的夫君，也不愿让她为我自责、为我忧心、为我惦念……”
　　希屿冷了脸残忍的提醒白玉，“你可曾想过，若是服用九转还魂丹后，她忘了你呢？”
　　白玉落寞垂首，半响才轻声道，“这样也好……”
　　希屿扶额低叹，心底压抑着的不知是怒火还是悲凉， “还有什么遗言一并说了！”
　　白玉竟解脱的笑了，“没了，有劳掌柜的了。”白玉起身冲着希屿深深一拜。
　　希屿竟不看他起身决然的走了。

　　三日后，元京城竟染了时疫，感染者皆是城中权贵，一时间人心惶惶，早前接连暴毙的几人也被定为感染时疫而亡，死因自然不了了之。
　　数月之后时疫之灾已解，竹音阁开门迎客更是上了出新的折子戏，这戏文唱的是历劫被救的兔妖爱上了富贵人家的小姐，为了救这小姐不惜自损修为甚至付出了生命。这凄美禁忌的情爱使得竹音阁的恩客为不知为此挥洒了多少泪水和银子。
　　陈子璋擎着酒杯，听着竹音阁新出的折子戏，定定的注视着相对而坐的希屿，“那日在安宁侯府，你说的九转还魂丹与凶案是否有关？”
　　凶案因时疫不了了之，陈子璋却知道事实绝非如此。既然凶犯非人，他便按照神鬼俗例去查了死者的生辰八字，四男四女，生辰八字竟全部相和！世间断不会有如此巧合之事，凶犯杀人显然有迹可循。真相到底是什么，显然探查尸体的当日希屿便知晓了，可他却迟迟不肯告诉自己！
　　纵然案子结了，陈子璋心头的结却没有解开。陈子璋来时已打定主意，若是希屿不给他解释清楚，他断不会善罢甘休。
　　希屿敛了懒散端正了身子，“所以，这就是你开阁便即刻过来的原因？我以为闭阁闭得久了，你想我想的紧，原是我自作多情了。”
　　陈子璋放下酒杯紧盯着希屿的双眸正色道，“终归是想你了，无论原因是何，想你却不是作假。”
　　“呵呵……”希屿忽地笑了，“别拿糊弄公子们的那套来对我。告诉你也无妨，九转还魂丹是张救人的禁方。以九人的血肉为祭，以灵力为辐，制成一丹，活死人肉白骨。只不过以九人换一人，代价太大便成了禁方。”
　　“你是说死者都因九转还魂丹而死？难怪当日你说会有人来寻我，便是知道还会死人，可分明只死了八人……”提及此，陈子璋浑身寒意，“还有一人要死？”
　　希屿摇了摇头，“九转还魂丹已被人服下，无需死人了。”
　　“谁？”
　　陈子璋不知竟是何人为一己之力行如此狠辣、歹毒之事。
　　希屿冲着楼下抬了抬下巴，陈子璋顺着他指示的方向望去，只见一貌美小姐坐在角落里与公子们饮酒调笑。
　　“这小姐……”陈子璋觉着面熟，打量许久才忽然想起，这不是安宁侯的长姐么！当日她面色憔悴身体羸弱，如今病体痊愈面貌竟也有了极大的变化，倒使得自己没有立即认出。“未曾想久居深闺的小姐，竟有如此歹毒的心思。”

　　“不是她。”希屿饮下一杯酒默默的打量着那与众公子调笑买醉的安宁侯府大小姐——白玉之妻，纵是那般肆意的笑着，可眉眼间的落寞却怎么也掩不住。
　　“不是她？”陈子璋讶然，不是她？“难不成是白玉？”陈子璋又想起了关于安宁侯府的传言，据说白玉留下书信不告而别，音讯全无，就如同当日他来到安宁侯府般，来无影去无踪。莫不是他见事迹败露，早早逃遁了？
　　“白玉就是九转还魂丹的最后一人，炼此邪丹，必是要付出代价的。”
　　“什么？”陈子璋骇然，若是以他人之命相抵倒也不难理解，只是以己命换他人生，到底不多见。这白玉竟痴情到如此地步了？当真世所罕见！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希屿遥望着楼下寻欢的白玉之妻，白玉，若你还在，看她如此，你会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凶犯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案子当真是结了！赖你为我解惑，这杯我敬你！”
　　凶案已结，陈子璋不知为何心头竟不似往日抓住凶犯那般轻松，他冲着希屿举杯，以感谢他的奔波。
　　希屿与陈子璋满饮了杯中酒，待放下酒杯，希屿把玩着折扇道，“即是帮你解惑，这银子离开的时候莫忘了放在柜上。”
　　“啊？”陈子璋诧异，“那日不是付了银子？”
　　希屿坦然回应，“那日是出阁的银子，今日是解惑的银子，岂可同日而语？”
　　陈子璋气恼，“那日倒也罢了，今日不过你我饮酒闲谈，竟也要算的如此分明？酒钱我又未少你得，你我的情谊，怎生连闲谈都要折了银子？”
　　“员外郎莫不是忘了，你我本无情，全赖你花钱。更何况今日哪里是闲谈，分明说了案子。这必是要另算钱的呀！”
　　陈子璋气结，“你——你——你——好！好的很！我堂堂应天府清吏司员外郎岂会欠了风月债，我这就去柜上结账！告辞！”
　　眼见着陈子璋气鼓鼓的离去，希屿竟不怕他发狂的追着喊道，“员外郎，银子莫多给了！常来啊！”
　　陈子璋恨的咬牙切齿，好你个希屿！你且等着！下次必不会轻饶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