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可留春住》尘音1990

5、对弈

　　其实我后来想想真正该谢的人应该是那个宠妃，若不是她把皇帝哄得那么开心，我早就成了刀下魂了吧。
　　我又回到了无延宫，见到了被罚俸禄半年的晓鸿。我很是对不住她。
　　她老大的不高兴——倒不是为那半年俸禄，而是气我的胆大妄为，她扑到我身上就哭。
　　不过晓鸿又挺高兴的。在她看来我是死里逃生了，虽然我倒不以为然。
　　就像被白棋包围的一块黑棋，就算还没被提吃，只要做不出两个活眼来，一样不能叫活。
　　我一日在这个鬼地方呆着，便一日憋气。迟早就活活憋死了。
　　接下去的两天里，我跟之前的柳才人没两样，天天在房间里窝着，不是吃就是躺着睡，整个一活死人。
　　后来我突然开窍了，反正在这里呆着也没事不如自娱自乐好了。
　　反正禁足令也解除了不是？没谁规定我不能出去闲逛。后宫好大一地儿呢，就当穿越时空旅游一把好了。
　　“主子能这么想就好！”晓鸿苦了几天的脸终于展开笑颜，连忙给我梳头打理。
　　说起来，身为小小宝林的我能独霸一个宫——虽然几乎是冷宫，还是蛮不错的。至少每天不用跟别的女人接触，也不用去给谁请安——宝林位份还不够资格给皇后太后晨昏定省。除了就是无聊一点，日子还是可以说是逍遥的。
　　我像小时候找被妈妈藏起来的零食一样在屋子里翻箱倒柜，收获颇丰。
　　除了一堆精致好看的衣服，还有一块旧手帕。上面用红线小小地绣了“尘瑶”两个字。
　　原来“我”叫柳尘瑶，这么些日子过去反而忘了问了。
　　晓鸿看我拿着那块帕子，不由笑道：“主子今天兴致高，连从前的旧帕子都翻出来了。”
　　“这是我的？”刚问出口，马上就后悔了。
　　晓鸿好像习惯了“我”最近的烂记性，将手帕翻到另一面道：“可不是？看这后面还有楚大人的题诗呢。”
　　“楚大人？哪个楚大人？”我好奇道。
　　那首小诗简单得很，不过是用得前人的诗句，“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如此明了直白的意思，我大约猜出了几分。这个楚大人约摸是柳尘瑶入宫前的相好，而柳尘瑶不肯搬离无延宫恐怕也是因为抱着对他的爱而不愿走入皇帝的视角内吧。
　　柳尘瑶这个脾气倒像我，名字也像我的名字陈耀。只是尘瑶两个字比陈耀文艺多了，不大对我这大大咧咧的性格。
　　晓鸿慌慌张张地说：“晓鸿该死，怎么就提起往事来了呢！主子能够这样忘了楚大人，真是再好不过了。看来主子也看开了，不似以前那样。”
　　我本想烧了帕子免得惹人非议，但一想柳尘瑶怪可怜的，自己的一丝魂魄现如今不知在哪，还是把帕子留着也算是尊重她的意愿，留个念想吧。
　　于是挑了件月白的纱衣出来穿了，把其他的东西都又重新收好放回去。
　　我审视镜子中装扮整齐的柳尘瑶，顿时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那张脸虽还是不那么天姿国色，但在晓鸿梳的发髻的衬托下，显得小巧可爱。柳尘瑶的身段也是极好的，全身十分匀称苗条，不像我自己水桶腰大象腿。
　　我抬头挺胸，自信地笑笑。走出去好歹是要见人的，所谓输人不输阵嘛。
　　晓鸿脸上一直挂着掩不住的笑意，好像比我还高兴。
　　“主子真好看！这样出去，若是遇上皇上，一定会迷倒皇上的！”
　　我一听就来气，瞪了她一眼：“别跟我提他！听着就心烦。你听好了，我打扮打扮不是为了他，是我自己乐意！以后不要再说什么得宠之类的话，一来我对那个人没任何兴趣，二来你以为生得好看就有用啊？”
　　晓鸿扁扁嘴，低着头说：“晓鸿知错了，以后再不提就是了。”
　　我突然想起那个瑢王来，他人真是挺不错的。为嘛同是兄弟，差别咋就这么大呢？
　　外面天气很不错，用小学生作文的话来说就是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我心情顿时大好，有种囚犯放风时的愉悦。
　　“如有你相伴，不羡鸳鸯不羡仙……”我哼着传说中的穿越女主必唱歌曲《仙剑问情》。
　　晓鸿在我后面小声道：“主子，你唱的这什么啊……太，太……”
　　我以为她要说太难听了，不由有些郁闷。
　　结果她说：“虽然旋律很好听，可是这歌词……这样的淫词艳曲可不能被别人听见！”
　　好吧……我承认，的确很淫词艳曲。现代的歌放到古代通通都是淫词艳曲，这情啊爱啊的……
　　我咂咂嘴，心想最不人道的事情就是限制人唱歌的自由了。
　　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唱你们听不懂的。
　　于是，胡乱哼起外语歌来。
　　正在兴头上，迎面走来一个穿着官袍的人。
　　我停止了哼歌，正了正衣服，走上去。这可是我遇上的第一个要管我叫小主的人，说不定是个太医呢，我得装装样子才行。
　　他却远远地站着不动了。
　　我走到他面前，努力做出矜持的样子。
　　“瑶儿……”
　　他动了动嘴唇，脸上呆滞着，眼睛里却满是温柔。
　　我被看得不自在，心想你丫谁呀。
　　才一眨眼的时间，那个男人马上恢复过来，后退了两步跟我施礼。
　　“微臣楚天歌见过柳小主。”
　　楚天歌？莫非就是那个和柳尘瑶有八卦的楚大人么？这可有意思了。
　　我装腔作势地说：“楚大人不必多礼。你这是去哪呢？”
　　“回小主的话，微臣正是前往羲和宫陪皇上对弈。”
　　“对弈？”我脱口而出，“来跟我下一局好不好？”
　　楚天歌看着我，眼神复杂而茫然。
　　难道我问错了么？
　　晓鸿忙拉拉我，道：“主子难道真的忘了？楚大人曾经是教主子下棋的师父啊，现在已经是陪皇上下棋的棋师了。”
　　我支吾了半天，只好说：“楚大人不要见怪，最近我老是忘事……”
　　楚天歌的眼睛里多了一层悲伤，语气也是淡淡的有些凄凉：“小主不必往心里去。”
　　我看他这个样子，不免有些同情，我毕竟不是他喜欢的那个柳尘瑶，没办法跟他叙旧情。
　　楚天歌看着我，突然笑了：“小主说要和微臣下一局棋是么？”
　　我使劲点头。
　　其实穿越过来之后，我就一直奇怪。为什么柳尘瑶的宫里没有围棋呢？古代女子不是应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么？现在看来也许是为了以免睹物思人吧。为了男人而荒废围棋，柳尘瑶真是不智。不过也许对于她来说，琴棋书画不过只是排遣罢了，可有可无的东西吧。
　　我虽然琴不会，书画亦不会，但自负围棋还有个业余段位，所以看到棋盘便手痒的紧。
　　楚天歌笑道：“那请小主随微臣来，微臣带小主去一个下棋的所在。”
　　晓鸿不由问：“楚大人现在是要去陪皇上对弈吧？会不会耽误大人的事？”
　　楚天歌一笑，摇了摇头道：“时辰尚早，现在过去皇上应该还在处理国事。不妨陪小主对一局。”
　　我便很高兴地便跟在他后面，穿过几条桥，走过几条小径，眼前豁然开朗。
　　是一片碧波荡漾的湖水，湖心有座亭子，能从桥上走过去。
　　好一处幽雅的所在！
　　“去那里么？”我兴奋地指着湖心亭。
　　“是。”楚天歌答道。随后走到我身边，说：“小主请。”
　　来到亭内，便看到石桌旁边上放着四角站立式的榧木棋盘，两旁摆着两盒棋子，那棋子也是极上等的。
　　我不由感叹皇家的奢华，这样贵重的棋盘我在现代的时候只能是远观了——就算去买也未必能买到真货的。
　　和风吹得人全身舒爽，我在一边坐下来，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楚大人请。”
　　楚天歌又向我行了一礼，然后坐了下来，说：“小主请随意放子。”
　　“放子？”我一撇嘴，道，“你要让我子？还是互先吧。你来猜子。”
　　言罢我便抓了一把白棋在手里。
　　楚天歌稍稍一愣，然后笑了：“互先？好的。”
　　接着他抓了两颗黑子出来。
　　我摊开手掌，数了数，七颗白子。这样便是我执黑。
　　第一着就下在了右上角的星位。我在那边跟人下棋时有时会第一着下在天元位，这个地方很微妙，掌握得好可以控制全盘局势，否则则很有可能失去大片土地。不过现在跟陌生人第一次下，也不知道他棋风如何，而且他既然陪君王对弈棋力应该不弱，所以不敢冒险，还是下在了保守点的右上角。
　　他下在了左上角的星位。
　　我接着下右下角的星位，而他也随后占了左下角的星位。
　　就这么一来一去地下了约半个时辰，终局了。
　　这一局下得很是吃力，好几次我想认输，却总能幸运地发现他的一些破绽，而挽回局势。
　　我由是有些奇怪，他的棋力应该是远胜过我，可为什么下得如此不谨慎，屡屡露出破绽来呢？
　　我正在发呆看棋盘琢磨刚才的官子，便听到他说：“小主，请恕微臣失陪，微臣应该走了。”
　　我赶紧用手指弹弹棋盘，道：“还没数子就想溜？说不定是我赢了呢！”
　　“好吧，”楚天歌又重新坐了下来，开始填他的势力范围。
　　数了数，竟然和了。算上黑棋三又四分之三的贴子，应该是我输了。
　　我颓然道：“我输啦！”
　　楚天歌疑道：“是和棋呀，小主算错了吧。”
　　“还有贴子呢！”我闷闷地说。
　　然后我突然反应过来，古代是没有贴子的，贴子是现代围棋为了消除黑棋先手带来的差距而产生的东西。
　　“贴子？”楚天歌当然不懂。
　　我摇摇头：“没什么”。还是懒得解释了。
　　楚天歌明明好几次有机会可以一举击败我，却为何露出些破绽来让我挽救局面呢？他是故意的吧？故意引导我下成和棋，这样他既不会输也不至于让我没面子。许是要让着他心目中的那个柳尘瑶吧。可是我最讨厌这样了！
　　我不免有些忿忿地，道：“我不需要你来让，下次再跟我下的时候，请使出你的全力来！”
　　楚天歌喃喃道：“瑶儿你变了……”
　　我只笑不语。自然是变了的。
　　他道了声“微臣先告退了”便转身离开。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手上不停玩着几颗棋子。
　　要和对手故意下和比下赢对方其实要难，连半个子的差距都不能有，这样的计算能力，真是让人畏惧啊。这个人的实力，放到现代，应该得有个职业三段以上。
　　我一个人对着棋盘，又是不爽又是开心。不爽的是居然他隐瞒实力对我简直是羞辱，开心的却是这个地方有棋师这种官职，以后可以时时找他来下棋，便不怕无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