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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腊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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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桑怀远出征了,是个十月天,京城严寒,天气不似江墨这边温和,早早便飘起了小雪。顾蔷音睁大眼睛望着远去的军队,周围寒气涌动,她眼角却热了一片。夫君逐渐远去的背影,随着雪光慢慢模糊,最终逐渐模糊成了昨夜子桑侯府院内挂着的喜色灯笼。
那盏灯笼是二人大婚时留下的,礼成之后,隔日子桑侯府内的喜色绸缎和许多装饰物都被下人给清理走了,顾蔷音偷偷留了个灯笼,挂在她和子桑怀远住的院子里,子桑怀远下了早朝,自然是看见了,不过了了一笑,并未问她。
昨晚她正细细看着红灯笼发呆,怔怔的。子桑怀远悄无声息的立在她身后,给她披加了件斗篷。若说是悄无声息却也不是,只是她太过出神,不查而已。
顾蔷音微微被吓到,忽动了一下身子,目光呆滞的往后看了看他,随后神色才凝回来,笑着打趣道:“你吓我。”
这句话无精打采的,着实不像是在打趣人。子桑怀远知道她在担心自己,便出言安慰,道:“此次出征……少则半年,多则……”
安慰的话还未道出,便见顾蔷音笑意正浓,方才还凝重的神色,现在倒是一脸轻松了,半玩笑着道:“多则是多少年?总不能是十年二十年吧。”
她总是那样,明明自己难受得要死,却假装不在意的替别人圆场,而子桑怀远偏偏不擅长解释和安慰。
他半天也没说话,只看着她,随后从身后拿出来一把红伞,递给她,道:“你说你爱雪,偏偏江墨只有腊月天才下雪。你说你爱红梅,江墨春来回暖,四季有花,却从不盛一株红梅。如今你在京城,这些都有,可我明明答应过你,却不知腊月能否回来陪你看看。既然这前两样皆不如意,你爱的红色我总能满足,这把红伞是我亲手所制,前几日急急赶出来,还未添上些什么,单调得很,你若不嫌弃,到了腊月里,便带上它赏雪看花,虽不能遮寒,挡雪还是可以的,就当是我在陪你。”
顾蔷音面带笑意的接了过去,抱在怀里仔细的摸了摸,轻声道:“我很喜欢,单调些也并无不好,若是嫌弃,也得等你回来再画上些什么去,到时我们一起研究研究,让它变得热闹些。”
子桑怀远莞尔一笑,弯下腰在她额前轻轻吻了吻,温声道:“音儿,等我回来。”
顾蔷音笑得皓齿微露,道:“等,当然等了,只是……别让我等得太久,不然我也会伤心,也会难过,也会生气的……”说罢,她脸上的笑意逐渐褪去,在喜色灯笼的烛光映衬下,干净白皙的容颜顿时多出了几分惹人怜爱之感。
子桑怀远出征才不到五日,京城就下起大雪来,芙蓉盛放的蛟湖,如今一望无际,寸草不生。宫里来了消息,说是红雪园的梅花开了,陛下设宴。
顾蔷音以前爱凑热闹,宫里大大小小的宴,她没少赴。现离了子桑怀远,这几日魂不守舍,根本无心去玩。不过想着顾成君年后也到了要成家的年纪,该为其挑一位品貌端庄、贤良淑德的妻子。宫宴是最为合适的时机,届时正好可以看看世家千金里有没有合适的。
皇宫本就庄严,顾蔷音入宫前,见承德门前多积雪,加之严寒雪色,更添庄严深寒之意,不由内心生出几分苍凉之感。
说来也奇怪,赵儒玉说是赴宴,人却并未在宴中。不过倒也好,不必着拘着。
歌舞乐声奏起,顾蔷音却并未投入其中,反而被远处其他人微不可查的箫声所吸引。顾蔷音嘴角扬起,离席一路往望舒楼而去。
果不其然,他还是一袭浅色衣裳,立在三楼廊前的角处。许久未见他,除却仙气,他周生好似比平日的清冷还多了些忧伤。不过他的箫声却比之前的要悠扬,可见今日心情尚佳。
确实,知道她要来,能见到她,赵儒玉很开心。
赵儒玉知晓她来了,却还是不断箫声,假装未看见她。
“故意用箫声引我过来。现在这般不理人,是为什么?”
赵儒玉展颜,道:“你来了。”
他还是这样随和,从不在乎她守不守规矩。
顾蔷音道:“陛下的这个曲谱,只有我听过,若非故意引我来,又何必让我听见。”
赵儒玉道:“也没什么事,就是新作了首曲子,想让你品鉴品鉴。”
顾蔷音走到他身前,道:“陛下知道我不懂音韵,不是为难我吗?”
赵儒玉道:“其他的不必,只需洗耳恭听。”
顾蔷音笑了笑,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箫落曲罢,赵儒玉望向顾蔷音,她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闭着眼睛听得出神,还是一如从前那样,喜欢趴在楼道的栏杆上,面向远方。
“陛下,此曲极好,情意绵绵,像是给喜欢的姑娘写的。”她睁开眼睛,喜出望外的望向身旁这位极具温柔的九五至尊,道出这样一句。
可见,她并不懂,这首曲子是给她写的。
“日后,你便随着怀远,叫我一声大哥。”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决心放下了,他的身份也只能是作为兄长。
赵儒玉在乎的从来不是她的称赞,她若听完这曲,他便也安心,也放下心了。他安的放的都是自己对她的喜欢。这一曲,也算是表明心意。只是他对她的这份感情,她现在不懂,以后也不会懂。
宫内景色一览无余,灯火星星点点,却唯独和鸾宫无一明物,顾蔷音还是第一次见到宫里的夜景。
“大哥,你为什么不娶皇后?”
她忽如其来的一句话,堵得赵儒玉不知如何解释。
“大哥以前经常来子桑侯府的,现在疏远了。且不说其他的,我与怀远成婚那日,你不该不来。那日……怀远他虽什么都不说,但我知道,他很难过。大哥,你是怀远最重要的兄弟,否则他不会为和渊那样出生入死。寒雪冬月也要在军营里孤身一人。”
赵儒玉的心忽猛得震了一下,心想:我确不该为了一己私欲这样对待他,可是他也该察觉了我想要做什么,否则也不会出征。所以……这次出征,是他心甘情愿的,他把时间让给了我,希望我能妥善处理自己的感情,也相信我不会有非分之想。我们二人,他那样相信我,我也那样相信他……
赵儒玉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所有顾虑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他笑着道:“你喜欢红梅,到了腊月,怀远也该回来了,到时候自然有他陪你。”
顾蔷音问:“大哥怎么确定他腊月一定会回来?”
赵儒玉笑了笑,笃定:“他一定会回来的,因为我是皇帝,君要臣归,臣不得不归。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先和我学箫。”
顾蔷音佯嗔道:“陛下这样一说,岂不是在逼我学吗?”
赵儒玉大笑几声,道:“不是威胁,而是圣命难违。难道,你真的不想学吗?”
顾蔷音摇摇头,笑道:“自然想了,腊月怀远若回来,我也有新的东西可以拿出手,不过……陛下能否再教教其他的?比如丹青……什么的……”
她后来越说便越没底气,毕竟坦白自己一无是处并不是什么值得有底气的事情。
赵儒玉用手中玉箫轻轻拍了拍顾蔷音的头,道:“得寸进尺!”
这两月余,顾蔷音跟着赵儒玉学了不少东西,她本就聪明,加之有赵儒玉这样的好老师,定然学有所成,算不得才女,也算得半个了。
嫁给子桑怀远的第一个腊月,他没有失约,如期而归。虽没赶得上陪她看初冬的红梅,却赶得上腊月的最后一次。
子桑怀远回来的时候风尘仆仆,他很着急想见她,为了方便,并未携带太多军队,只带着少许人回来了。
子桑侯府张灯结彩,就如成婚时那般喜庆。顾蔷音在院内张罗,脸颊被霜雪寒风吹得通红。此时此刻,她就像普通人家里的女子,快至除夕,为了家里忙忙碌碌。而他,仅仅只是思念妻子的普通男子,没有战场,也不是将军。
在顾蔷音的记忆里,子桑怀远寡言。可这天夜里,他抱着她说了许多,讲了他的兵,他的马,他的战场,他的兵法,他的刀和剑,还有他救过的人……
顾蔷音却不如往常多话,变得异常安静,依偎在他怀里,只听着他说话,听他的声音,有时“嗯”的应着,有时也会忽然叫他的名,故意打断他说话,不过他不嫌烦,每次都会停下来应她。
后面说着说着,他便累了,也睡下了,却一分都不肯松开顾蔷音。顾蔷音盯着他的脸出神,从前她便觉着他好看,看多少遍也不腻,如今,她并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太想他了。就算他现在近在眼前,她也想得睡不下。只想就这样看着他一夜,守他一夜,也果真就看了他一夜,守了他一夜。
第二日,顾蔷音睡到了晌午,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枕边人已经不在了,她吓得心一凉,喊道:“思落!”
思落还未进来,便见顾蔷音穿着单衣起来,还要往外面跑。
思落赶紧拦住她,道:“侯妃,怎么了?”
“侯爷呢?”她大声问到。
思落道:“侯爷一早被皇上宣进宫去了,怎么了……?”
顾蔷音身体顿时一松,摇摇头,道:“没事……”
她只是太怕他忽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