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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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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释以为自己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会是高高宫墙外的澄澈天光。
但他实在是想错了。
大错特错。
眼前不是什么湛蓝开阔的天幕,也不是什么卷在精妙春风中漂浮的柳絮,而是一个穿着麻布外袍(穷到拿衣服换钱的陆祁是也)的男人(?)正撅着嘴朝自己凑近。
还闭着眼。
怎么猥琐怎么来那种。
天知道在冷水中漂了一晚上伤患云释是怎么迅速且准确地抬手将那张脸大力推开的。
陆祁被人推得仰倒在地上,整个人有些懵。
她定睛一瞧,嘿呀,原来是小姑娘醒了吗?
可她推自己干啥?
陆祁上下打量着那个勉强将自己支撑着坐起来的姑娘,一头锦缎似的青丝湿润地垂在肩头,衬得面色苍白柔弱;眼睛倒是乌黑漂亮,像她爷爷书房里仔细宝贝着的墨玉,只不过此时含着些愠色,亮晶晶,反而惹得陆祁想揉揉她的头发;鼻梁挺高的……虽然很合陆祁的审美,但鼻梁太高的姑娘有点偏男气,在京城中其实不大潮流;唇瓣也很好看,只不过有些发白,像是浅浅含着的一抹杏花瓣……
陆祁内心咆哮,难道她变态了吗,为什么看到这种落难小美人怎么会有流鼻血的冲动啊喂!
当然以上这些心理活动云释是没能注意到的,他刚刚想开口斥责这个登徒子,却有些吃惊地发现自己好像……发不出声音了……
难道是被烟熏到了……?
云释从前无事时总爱翻书,宫中藏着的典籍这些年看了不少,其中也有些医药方面的,对自己此时的失语症状并不很担心。
他心念一动,换了稍微柔和一点儿的表情望向在原地发愣的陆祁。
陆祁一个机灵,顿时就忘了刚刚的一推之仇,有些殷勤地上前将人扶了起来——美人含柔谁不疼惜呢?——她有些踌躇地开口:“姑娘,你家在何处?为何会落水?”
一般这样问可能会戳到人家痛脚——
一个看着十四五岁的姑娘家,被人发现在河畔躺了一夜,不是家中突逢变故,就是自身遭了什么不测,反正大抵不会是什么好事。
可此刻陆祁是真心实意想帮助这个和瞧着和自己一般大的姑娘,大家同时天涯沦落人,女人为何不积极帮助女人呢?
姑娘?
云释咬咬牙,唇角又忍不住要翘起惯常的讽刺,却生生忍住了,换上一幅凄楚的神情,停下脚步看着陆祁。
陆祁心里咯噔一声,看来还真给她猜着了,这姑娘可能……可能已经没有归处了。
她也有些无措,认真的看向云释:“姑娘是无家可归了吗?”
这话问的是真直白,也是真坦诚。
能确切地让云释看到她没有恶意且认真的想要帮助他。
可惜,碰到了一个骗子。
云释闲闲地想。
他面上倒是显出难堪,轻轻垂下眼眸。
陆祁又准确get到了这姑娘表达的意思,她一时有些自得,自己察言观色的本事已经修炼的如此炉火纯青了,想来离成为一代重臣也不远了。
她想,既然人是自个儿救过来的,那干脆好人做到家,把人带回府里安顿些时日好了,反正国师府清冷的不行,也不差一个人的饭食,等过阵子若有亲族寻来再把人送回去罢。
她把这个想法向云释表达了一下,云释一边对她的好骗而感到震惊,一边又感激地朝陆祁一笑。
后来,知道一切的陆祁每每回忆总咬牙切齿,这两面三刀的怎么没把这丫弄成人格分裂呢。
到这里,陆祁发现这姑娘从始至终没开口说过一句话,有些担忧道:“姑娘缘何不说话?”
姑娘姑娘姑娘姑娘……
云释皮笑肉不笑,有点想捏死眼前这个傻白甜,可此时真不是能解释清楚的时候,眼前这人若是知道自己是男子怕是眨眼就让他自生自灭了,于是他有些自伤自怜地抚上喉咙,看得陆祁一阵心酸。
天可怜见的。
好好一个美人怎么就不能说话还无家可归了呢?
陆祁一贯分不清这些,却也知道这姑娘身上的衣服虽然有些破烂,但料子是极好的,想来之前也是哪家娇惯长大的小姐,虽然失语但却从未苛责,如今家道中落(皇帝:?),若是没有自己帮衬怕是要吃上许多苦头。
已经在脑海里上演了一部年度苦情话本的陆祁眼泪汪汪,也顾不上自己在家里老头儿面前那摇摇欲坠的自尊,直接拉着人往国师府去了。
“管家爷爷?”
陆祁从厚重的木门后探出头,鬼鬼祟祟地叫住闻讯赶来的老管家。
管家刘维年介六十,勤勤恳恳在没有女主人的国师府里干了一辈子,把府内上上下下打理地仅仅有条,以至于整个国师府里不规整的,就只有陆祁一个。
这小祖宗惯爱让他操心。
此时,小祖宗穿着街上不知哪里淘来的破粗布外裳,小脸冻得有些发红,从侧门后头弹出个脑袋的样子更是令老管家心疼又心焦。
他赶紧上前把人给拉进来,谁料拉一下没拉动,又用力一拉,竟拉进来两个小姑娘!
老管家默了。
沉默了半天,他抖着嗓子道:“……小姐,您是从哪儿拐的人哪……?”
陆祁笑得有些心虚,她讪讪地将云释往前头带了带,道:“我一朋友,这阵子在府里住住,劳烦管家爷爷照料一二。”
管家瞧瞧唇色苍白、浑身湿淋淋的云释,这大春天的,看着就冷,嘴上道了句“作孽”,急匆匆得带人下去泡热水澡了。
离开前,还转头朝陆祁道:“老爷在书房等小姐呢,说小姐若是再敢偷溜出去就烧光您那些藏起来的话本子。”
陆祁:“!”
她拔腿就往书房跑。
老头儿这也太丧心病狂了,她一定要保护好自己那些个孤本呜呜呜呜呜……
云释自打看到国师府的门匾就没再和陆祁做哪些表情互动游戏,只是垂着眸子思量着什么。
他以为那个一口答应帮他的傻白甜充其量就是普通富户,没想到……竟是国师家的独苗苗孙女,未来国师的不二人选。
没错。
陆家男女皆可为国师。
因为真的太难延续血脉了。
他轻轻勾了勾嘴角,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眼前的老管家仍絮絮叨叨说着什么,还给他指了两个小丫头帮他沐浴,还拿了套女子的裙装。
小姐的朋友,自然也是小姐的待遇。
可云释却扯了扯管家的袖子,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管家愣住。
老国师对外一丝不苟严肃正经,对着自个儿亲孙女,就成了活脱脱一个老不要脸的。
他板着脸,愣是逼着陆祁给他端茶送水捏肩捶腿,差点没二十四孝彩衣娱亲,这才缓了脸色让下人把陆祁的珍藏品搬出来。
人质回归,陆祁立马就不干了。
她一口喝掉刚刚老头儿闲烫又闲凉的茶水,拿着刚刚老头儿闲重又闲轻的如意敲背,累瘫了似的往软垫上一躺,也不管自家爷爷第N轮的吹胡子瞪眼。
“爷爷,我觉得你大可不必逼着我去太学读书。”
老头儿不理。
“杨祭酒一天到晚之乎者也,你看他也没啥真本事啊,也就会骂骂底下的学子。”
老头儿依旧不理。
“您看您年轻的时候不也上了太学,难道它还根治了您老无赖的本质了吗?”
老头儿怒,桌上一卷儿书把陆祁砸出了书房门。
陆祁:“……”
说不过就动手。
哼,臭老头。
陆祁想到明天还是要照常去太学,一时有些气馁,沮丧着脸晃回了自个儿院子。
甫一进院门,她突然想起自己带回来的那个小可怜。
不知那小美人安顿的如何了,管家爷爷应该支个人告诉她一声的呀。
正准备出去寻,一扭头,陆祁却愣住了。
管家刚巧走到她院门口,身后跟着一个……小厮?
恰巧早春的微风勾着一片新嫩的叶芽穿过陆祁的视线,她的视力恍惚变得无限好,仿佛都能看到那个少年鬓角几丝任性不愿束于发髻的短发;早晨的阳光不太热烈,暖融融,却也能准确地给那个人勾勒出一圈茸茸的金边;眉眼依旧是与清晨一般无二的精致,但陆祁可以清楚的确定,有哪里不一样了。
是哪里呢?
彼时陆祁想不明白,十五岁的陆姓少女在长辈的宠溺下从来像个皮猴一般上蹿下跳,从来不懂什么叫沉静疏朗,当然也不懂那个时候砰砰的心跳有多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