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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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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炎暑退茅斋静,阶下丛莎有露光。”
一首《初秋》含在少年唇边,他倚在塌上,手里一卷诗词。
秋日天亮得渐迟,云释厢房的窗外植了几株银杏,盛夏的鲜活渐渐褪去,层叠的叶片已经泛起浅浅的金黄,偶尔沾着的露珠在熹微的晨光下熠熠生辉。
陆祁叩门,得到回应后从门口探出头来,看向塌上面色略微苍白的少年:“阿适,你今日真的不去太学吗?”
云释将视线移到陆祁脸上,温和无奈地笑笑,摇摇头。
她像是得到了准许一般,熟络地进了房间,看到云释床边开了半边的轩窗,有些不赞同的皱皱眉。
“这大清晨的开什么窗,不晓得自个儿还发着烧呢嘛?”
陆祁坐到塌前的小凳上,伸手去探云释的额头。
亲近自然的样子倒是让云释一愣,忘了躲开。
“好像还是有一点发热……”
女孩儿的手心有些凉,又或是此时自己的额头过于烫,云释有些不太适应地往后避了避,又怕陆祁尴尬,朝她弯弯眸子,拿过旁边的纸笔,写道:“阿祁放心,躺一两日便好了,你快去上学罢,免得迟到又要写检讨,更何况今日还是陛下来检学,你不是想看看皇子公主们吗?”
陆祁收回胳膊,撇撇嘴:“哼,就晓得你不耐烦帮我写检讨,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去了。”
她站起身,活力十足的跳了跳,上前去把窗户带上。
“生病了就不要大早上开窗户吹风,你还应该多睡……”
说到一半顿住,一片带着清凉露珠的银杏叶堪堪擦过窗户的最后一丝缝隙,正正落在陆祁手心里。
陆祁捧着叶子,扇形的叶片青翠透亮,纹路清晰圆润,煞是好看。
她嘴角弯弯,捏起叶柄,故作郑重地放到云释手上:“杏叶青葱,正衬君子,聊以遗君。”
那滴露珠浅浅地扫在云释手心,带着秋意的沁凉,知道是这人戏瘾上头,他好笑地抬起另一只手,作逐客状,眉梢眼角是难得的少年恣意。
陆祁眼睛瞪得大大的,看了他半晌,才与他作别,转身出门。
门带上了。
云释捏着那片银杏叶,夹在手里的诗集里,正合上书页呢,门又开了,探进来一个头。
“你今天别忘了喝药。”
云释笑着点点头。
门又合上。
他抖抖被子,正准备坐进去,门又又开了,还是那颗头。
“对对,别起来了,多睡会儿,一会儿养足精神了可以帮我把那字帖临了打发时间哦。”
云释:“……”
他想骂人。
不行,得忍住。
他理都不想理那颗头,稳当的在被子里翻了个身,眼不见为净。
门终于彻底闭上。
实在恼人。
云释轻轻舒了一口气,手指握在胸前,里头藏了小小一滴沁凉露珠。
陆祁扯了扯衣摆,太学统一的服制实在不太舒服。
不过陛下也就来这一天,忍忍算了。
杨祭酒最爱这些形式主义,急匆匆地安排着学子们。
文章写的好的都端坐在学室里同夫子辩论;棋下的好的成对落座在棋室对弈;数术学的好的人手一个白玉算盘啪啦作响……
而陆祁他们这种啥啥不行的统一赶到校场骑射——虽然啥啥不行,但平日马球打的不少,马多少还是骑得好看的。
陆祁:“……”
杜三:“……”
袁桷:“……”
三人骑在马上,瞧着一校场的狐朋狗友,心中有些凄凉。
袁小六都要哭了,一张白嫩的包子脸又皱出褶:“呜呜呜呜呜为什么我们要被赶到校场啊啊,陛下从前很少来校场的QAQ!!“
陆祁有些沉痛地拍拍他的肩膀:“朋友别哭,站起来…呸,文明,我说的是等你家祖坟冒个青烟啥的,能佑你考个功名,那么你还是有机会日日见到陛下的。
袁六哭得更大声了。
陆祁和杜三无奈对视一眼,一拉缰绳转头就走。
包子袁六果然一秒止泣,抽抽噎噎地纵马跟上。
皇帝今日带着几个孩子来检学,除了小七年纪太小,几位皇子公主都到了。
皇帝笑吟吟地坐于上首,二皇子领着弟弟妹妹与学子们见礼。
他们在宫学里头受着最优秀的教导,此次皇帝带他们来检学,一来是看看年轻学子,二来也带着考较他们学问的意思。
那边二皇子云壑已经同一位年轻的举人讨论起来了,那举人虽布衣清贫,身姿却傲然,二皇子也不以身份压人,彬彬有礼,二人言辞温和却机锋交错,令人听着很是有趣味。
四皇子云攸心中嗤笑,没围在一边旁听,只是背着手漫不经心的在学室内四处瞧,时时停下来看看学子们摊在桌上写了一半的文章。
老六云祎也听不下去,斜眼瞟到他,倒是很难得地维持形象地没嘴贱激他,走到旁边道:“四哥瞧什么呢?”
云攸瞥他一眼,心中有些稀奇,给面子地答道:“瞧他们的字。”
“瞧字作什么?”
云攸隐晦的扔了个白眼给她,潜意思是你管老子。
云祎太阳穴都要爆出个十字,我管你去死!
转头就走了。
皇帝正看着杨祭酒挑出来的文章策论,大拇指摩挲着青玉扳指,频频点头,向祭酒赞叹新一代年轻人真是才华过人,比他那一代好多了。
杨祭酒赶紧摇头,道当年皇帝的文笔造化才是年轻人之最。
皇帝笑着摆手,也不知道喜不喜欢这个马屁。
他从那一摞竹卷中翻翻捡捡,挑出了一卷《论养民以富国》,正准备细读,早已走到皇帝身后的云攸却突然出声,向父亲行了一礼,道:“父皇,这可真是巧,儿臣前几日也被夫子考较了这个论题,还抓耳挠腮想不出呢,父皇能否把这篇文章给儿臣一瞧,观摩观摩?”说罢还似烦恼地撇撇嘴,像是顽童在向慈爱的父亲发泄不满,举手投足充斥一股子的少年气。
皇帝气笑了,他也知道这儿子的性子,甩手把竹卷扔给他,道:“让你平日多读书,现在知道书到用时方恨少了罢,拿去看看什么叫作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云攸赶紧笑嘻嘻地接住,谢过皇帝,坐到一旁翻开竹卷仔细看了起来。
少年人嘴角还勾着笑,眸色却渐渐深沉了。
他抚过文章的落款,“陆祁”二字铁画银钩,是国师府家的小孙女姓名字迹,可那两个“阝”的收笔一勾,却是他最熟悉的力道角度。
呵,倒是藏得深。
皇帝又去看过棋室,三公主掩着面纱,清丽淡雅地执着白子,竟将执黑的年轻学子逼得满头大汗,皇帝大笑,赏了那学子一座勾金玉棋盘;后来又去了数术室,云祎很是同学子门较量了一会儿,《九章算术》全都证了个遍,十分开怀。
这会儿时间还早,云攸丧着脸在皇帝跟前晃,晃得他十分头疼,看着云攸让他有屁快放。
云攸这才笑嘻嘻带着撒娇的意味道:“父皇,儿臣好不容易出来一趟,结果风头全让兄弟姊姊出了,眼下还早,不如我们去校场瞧瞧。”
四皇子最善骑射(目前来看也只擅骑射),阖宫上下都知道。
皇帝无奈地瞧瞧他,点头同意了。
倒不是皇帝偏疼老四一些,只是自古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刚巧云攸深谙此道,硬是能让皇帝对他多些宽容。
太学的校场格外大,因着百年前并了一座行宫,连行宫后头的猎场都归在了太学里头。因为那猎场里树木较深,平日里都封着,只余下前头一块平地,作学子们练习骑射用。
此时皇子突然说要射猎,禁卫军立刻得令,分成小队清理猎场,确定了里头没什么凶猛野兽后,皇帝这才带着身后的一大群人进了校场。
袁桷一看这架势,幸福的要晕过去了。
陆祁抽了抽嘴角,抽出一只手拉着他,免得这丫一个不小心从马背上栽下去。
不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小伙伴你至于吗
远远得瞧着入口那边骑着马来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红色的衣襟热烈飞扬,领口和袖口处各自交叠着一层白色的里衣边角,二者相得益彰,衬得红色益发鲜嫩、白色格外亮眼,骑着的马也不一般,毛发油亮乌黑,没有一丝杂毛,绝不是陆祁他们身下的这种太学圈养的混血马匹。
校场上的各位受家中熏陶,哪个不是审时度势的一把好手,立刻能猜出来的这位是谁,纷纷下了马行礼。
云攸一路骑行过来,墨发在风中在空中张扬,袖口翻飞,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皇帝远远的瞧着,不由得抚掌笑叹:“四郎果真少年英姿,朕弗如啊!”
开玩笑,您不瞧瞧您多大年纪了,怎好和个十六岁的少年人相比。
云祎在一旁默默腹诽。
皇帝也来了兴致,让孩子们都去换身骑装下场比试。
甚至还让人将那不大的猎场围起来,说是趁这个机会让太学学子们放松放松,去后头的小树林里猎猎野味。
杨祭酒当然不敢不从,连声应了,只是担心校场里的那些二世祖们别任性太过,冲撞了贵人。
他这个担心显然有些多余。
云攸端坐于马上,垂眸扫过这些弯腰行礼的学子们,妙的是今日大家穿了一样的服制,又低着头,四皇子一时还真瞧不出来哪个是国师府家的女公子陆祁。
“大家免礼,今日且算同窗一场,无需见外。”
学子们纷纷抬起头来,云攸视线一扫,准确地定位到了陆祁身上。
他翻身下马,笑意吟吟地看着这个穿着男装的姑娘,语气里含着几分任性玩味。
“哦,你就是陆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