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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烙下病根了 ...

  •   阉党随着胡公公和严信的死而消寂。

      国丈符规顺理成章驻京扶持新帝,武将坐朝前所未有,对先帝留下的烂摊子一无所知,文臣个个靠上前给符规出点子、想办法。

      符规听着那些裹脚布般长又长的事吃力更心烦,把发小喊到身边,苏青哪里是平步青云,简直坐上了冲天炮。

      跟了符规一段时日,苏青才发现,符规看着对朝野之事不耐烦,其实,心里是有主意的,而且,很深。

      合他意的,他不吭声;不合他意的,他起身就走人。

      对人接物也是如此,笑脸相迎的他皱眉;脸色精神不好的,他反倒耐心十足。

      不得不说,大将军有点受虐体质。

      大将军有一搭没一搭的管事,掐指一算,也做成了几件事:才设立没几年的小报告署衙“武德司”销声匿迹,卫匡门打散编入刑部和羽林军,所有刑具被一应俱毁,死刑名目从原来一百多种减为二十多种。

      有好事的乡民给真武将军塑像,无一不是细眼长胡子的慈祥财神模样。大将军有一回经过土地庙打量了许久他的塑像,不喜不怒,完全不似他以前沾着闲事就咋乎的做派。

      苏青想,大将军怕是心中烙下病根,被蛀成“空心菜”了。

      ******************

      护国辅君的第三年,符规循例要参加文武殿试,在武试时见一清瘦少年灰布衣长身立在校场上十分打眼。待坐上台看分明那少年的面容,不由呆了呆,对身边的苏青道,“那灰衣的适该参加文试才对。”

      苏青也惊叹,“艳若朝霞凝如风,是张不多见的好样貌。”

      也暗忖,终于能留意人的长相,会不会唤起春风,纳入府中养着?

      符规以帕掩口轻咳,拿开帕子看也不看就揣入袖中,苏青眼尖瞅见帕子晕出的一点红色,这咳血之症也三年了,如何才得治?

      灰衣男子被点名为齐新,不似其他武生诚诚恳恳地逐一向台上观试的每人抱拳,只遥遥向着符规意思了一下,便不徐不急走到场中央。

      那步态、身姿极自得,符规心里一震,太像,那人便步入战场从来这般闲雅。

      待到台上两人一交手,男子身形飘逸灵动,出掌绵软如拂花。

      符规对人脸和姓名记性不佳,但对人的武功路数却一见不忘,瞬间记起,这灰色小子便是当年闯入营外与严信两次叫骂的小叫花子,小时候就俊气,现更似脱胎换骨。

      他的那套掌法是严信一招一式指正的,算起来也算是严信的半个弟子。

      符规捧着帕子剧烈地咳,眼睛却不离校场,灰色身影早已变成狂放又凌厉的黑衣斗篷。

      不出一柱香,齐新便将所有人踢下台,骄傲地站在场中央。

      符规扔了手帕,翻身跃入场中,眼神甚为不满,“严信亲自教你,你却仍连他一根手指也比不上。”

      始终面无表情的少年脸色大变,愤怒和羞愧得耳朵都红了,呼地一下拍掌出来。

      符规失望得更厉害,城府和嘴皮子也不如。

      符规就像当年严信一样,几乎扣着他的腕逗得他团团转,却没有心情点拨,逗了一阵又翻回高座,朝苏青交待了一句就离开。

      那句话的意思是:这界资质太差,那个齐新给个第四,前三名空着!

      苏青张嘴像一条离了水的鱼,不是每个人都能和大将军比啊,你据说是高手高高手,他们还是新秀呢。

      进了殿试,居然一个名头都没有,这一界的武生该有多惨啊。

      符规百无聊赖地回寝宫,在宫中遇到一身锦衣的正卿蓝清平,蓝清平对他躬身,符规退一步皱眉,“还不到你交班,啥事?”

      清平斟酌着开口,“将军刚从武试场回来,可点了武状元?”

      符规直说,“没有。没有顺眼的。清平想保举谁直说罢。”

      清平耳根一红,垂眼道,“有个远房亲戚,叫齐新的,人挺聪明勤奋,他很想进羽林军,因为无嫡亲保举,故只能走武试一条路。”

      符规望着清平身后一朵红得像血的芙蓉,低语,“可是你那契侄?倒是孝心可表,他也算得上出众,只不过和严信比差太远,我没点他入前三甲,不过收编你之下倒也差强人意。”

      提起严信,清平眼眶红了,“严大人……严大人,哪个能比得上他的风采才华?”

      你不甘心,我也恨啊,我要十八层地狱中去抓他,陪他受油滚火煎之苦。

      符规低声悲切而笑,抬腿继续回走。

      回到将军府的正屋,从床上抱起骷髅头,摸了摸它雪白光滑的头顶,又捏着它一颗尖牙,望着它黑黝黝的眼窝。

      在外面惜字如金的大将军,回来立马变了个人,话多而碎。

      “你猜我今天在校场上见到谁?就是以前跑到黄角崖找你麻烦的小叫花子,他可尽学你,最不要脸的是神情和走路的模样都学你!学就学吧,偏偏又学得难看,可真是气死我了,我替你教训了他一通。不过,他既然是你看中的徒弟,还是放了他一马,明天查查他爹是谁,替你做个人情。”

      说完将它托在怀里,坐在案前皱眉看堆着的折奏,边批边骂,“王佐说闻居山有异象,竟然要我请个天师作法护国脉!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说怎么办这饭桶?”

      符规低头看了一眼骷髅头,“对,先令他半年内把闹闻居山的鬼捉住!”

      侍女送汤食进来已经见怪不怪,也晓得什么能说、什么能看,只一心一意地在桌前摆上两副碗筷后,轻声唤,“大人该用膳了。”

      符规骷髅头不离手地移步食桌,看了看桌上的东西,似是十分高兴,“新藕今年终于出来,三妞娘那边也送去些。”

      侍女回,“夫人喝上了,奶水一直没断过。夫人还说三岁的孩子应该断奶了。”

      符规毫不在意,“三妞什么时候不愿喝再说。”

      侍女拿盘子遮嘴笑,“大人太惯小姐。”

      符规黯然,哪里是惯,分明亏欠这妞一辈子。

      符规望着奶白浓郁的藕汤,严信乡籍水乡,那里盛产湖藕,去年才知道他好莲,以前拍马屁的那些人给严大人送了无数玉莲花、金荷花、带与荷莲有关的名家字画,有什么用呢?其实严信最爱真藕,能吃。

      扣藕夹、桂花藕糖、藕丝炒肉、凉拌辣藕、炸藕丸子……他都爱。

      “藕汤味道不错。”符规说罢自己喝一碗,再喝一碗,是替骷髅头喝的。

      睡前照例要翻看严信以前写的东西,一是看书就打瞌睡,二是看着他的字好像严大人就站在书里神气十足地吊眼角讲话。

      公子祈和严信是京中双绝,昔时公子祈今日琉璃国储君,锦绣文章、滔滔口才朝中至今有议论。

      自负的苏青却只崇拜前内大臣,说严信不只在变态杀人方面有造诣,他的策论务实、律法思维缜密、工法记录新颖。

      光光一部《民治细略》就足足列了三万多种民间争执案情与注解。

      难以想像这个阴森的男人在灯下如何笔耕不止。

      他曾是蒙尘的明珠,这个人止于争议、归于尘嚣。

      符规梦中何止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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