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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修罗归地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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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规从皇宫出来就被软禁在严大人宅子斜对面的煦客楼。
内外由挂青狮腰牌的卫匡门高手把守,什么时候佩瑶和西北军进了城,什么时候绥宁府的小将军才能出这牢笼。
转眼喂了十天的鱼,第十一日,腰挂雀翎刀“武德司”突然走进来,卫匡门通通退出。
符规放下鱼食,站起来看个究竟。
拱门走来白发红唇的白袍老太监,胡公公手持金漆檀盒而入,却并不宣读。
这神态一见就知有大事,郑重又隐含仰慕,老太监这副恰如其分的神态,没得天独厚的天赋和功力,一般人学不来。
“将军大人,陛下有秘诏。”
符规跪下举手过头,捧盒磕了三个头才打开盒子看里面圣旨。
里面有一道已拟好的讨伐檄文,只需那天带兵到城门念一次即可。另外就是加封授王,符规全无欣悦,厌倦地把盒子盖上。
“我符家三丫头可进城了?”
胡公公轻声细语躬身答,“前日到了。昨儿办了冲喜大礼。太子一见表妹,居然还笑了。”
那个歪着身子斜口流涎水的太子,符规从前也有怜悯,如今陡生憎恶。
心中一动,冷笑,“来得好快,原来我前脚走后脚圣旨就到了!”
胡公公不语,这就是严信的办事稳妥周密的能耐。
符规怒喝,“他严信如今人何在?!”
饶是趋炎附势、宦海沉浮半生的胡公公,亲手打磨的刀子,眼看他成形,眼看他开刃,眼看他成锋,现被摧毁,哪里能不痛惜。
可惜,严信投错了胎。
处死严信是要有讲究的,不能见血,不能伤肌,毒药不行,刀剑更不行。严信被昆仑丝绑住关在密闭的石屋里,屋里点燃十盆精炭,一晚后开门,昔日修罗魂归地府。
缚住严信由胡公公动手,皇帝躺在暗处睁大眼睛地看着。
严信最后的话是,“陛下不应再咎迫中洲。”
皇帝道,“孤家自有定夺。”
又哀声道,“信啊,朕不是不爱卿,卿从幼到今的每篇文章每句谏言,朕不时拿出来一一细量,越思量越心爱,只恨不得卿是朕之子。朕这世肉身不当,往后生生世世,卿便是龙之云、龙之光!”
严信惨笑闭眼,眼前见着金光闪闪的青年,在蓝天白云下策马猛回头,“严信,留在西北疆吧,你看你会笑了!”
皇帝眼见石屋铁门合实,符规都上折子讨要严信了,这两个出生入死过的人能不要好?
要绥宁府定刘氏江山,严信的死讯必须不能让世人知道,特别是绥宁府。
胡公公受了皇帝叮咛,挥手遣开武德司的人,悄声说,“严大人随外使和谈了。”
符规脑子里又哐啷一响,严信跑了,严信和祈家的跑了!
好好,护国就护国大将军,这不是有权有势么,等平了这里的烂事,就让他严信乖乖爬着回来!
秘诏才收下,晚间,符规就被宣到宫中宝殿外跪着,边上一起跪着的还有曹皇后、皇贵妃和那个不时呵呵直乐的傻太子。
皇贵妃搂着太子曜哀痛无助地啜泣,不时将绵软的身子靠过来,符规扶她一把,她含泪一转眼,里面汪汪就落下一串水珠,倾城绝色当前,说不心跳是假。
符规把跪垫往门口挪了又挪,皇贵妃再倒过来只怕得扑街。
皇后的脸埋在帕子里一声冷笑,那笑听在耳里和那瘟神居然挺像。
符规默默垂头望着门口站着的新内大臣的靴面,这般难捱,严信要是能站在那儿多好,他的脸一动不动,但他的神气却有万般变化。
天色由黑到暗,帘子打开,五个太医五体大跪。
帘子外的皇后、太子、皇贵妃、宰相、护国将军挨个一步三跪前去觐拜驾崩的皇帝。
丧钟三声,举国素缟,各路霸王旌旗也奔赴京城要拼拳头抢龙椅。
余新教火上浇油插一脚。
刀口朝外的绥宁府西北营虎旗终于从西挥戈北上。
符规与符老帅在湛卢关相遇,大符小符无言以对,脸色疲惫。
也是这一年,大梁哗变,无一兵一卒的中洲祈府勾结乌古格尔亲王遽于南瓯出兵,一脚踢开不擅战的淮王,据洛雪山阴面海为王,立国称琉璃。
余新教横在大梁王师和洛雪山之间,符家军时已北上,再骁勇善战也鞭长莫及。
国土失守,余新教内一时争执纷纷,声势浩大的义军竟然哗啦啦分崩离析。
护国大将军符规率西北左掖精兵荡寇军、镇叛乱。
梁朝历时两年的内乱终结。
各路霸主被捆了压在大将军帐前跪着,符规看向这一排脸,悲哀莫名,“说起来各位也是枭雄,你们好些上路莫要怪我。”
一人仰天大笑,“傻子治国,阉党专政,符规你纵然有三头六臂却只是一把刀,不是一杆秤,这王朝稳不了多久!本侯输了也无说可话。”
符规转身,几把铡刀同时而下,鲜血喷溅银光铁靴。
带兵回京城,原来繁华街道门户紧闭,触目所及皆为断瓦垂桅。
昔日光鲜跋扈的卫匡门守兵破衣烂裳三两成列,目光却仍尖锐如鹰,看清了马队后奄奄挂着的虎头旗后才弃刀跪下。
这便是严信带的兵,骄傲,却也晓得审时度势。
符规从马上下来,淡声问,“你们的头领严信抓回来了吗?”
左右守兵彼此看看,有失了左臂的副将回答,“胡公公死前说严信早在祈贼反叛前被赐死了,葬在南岗。”
大将军张嘴,一口心头血喷出,有些溅在人身上,大半溅得一地。
五日后,符规悠悠转醒,以手扶额。
梦里没有严信,颜叔澈却不断出现,他歪着脑袋脖子上圈血迹,挂着欣喜的笑,“大人,我终于报仇了。严信那个大恶人终于死了,他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一声高一声低,分明是在索命。他是鬼,无所不知,哪里不知道要严信的命,就是要他的命。严信该,他也该!
该死的人都死了,留下来的都是过了筛子的大梁忠臣,护国大将军坐在龙座右下方,杀气腾腾、死气沉沉。
忠臣进言啰啰嗦嗦地不知所云。
刘曜登基那天,大赦天下,符规拿着长长的诏文帮刘曜念,边念边想,我赦了天底有罪之人,地府十方阎罗可能赦你?
先帝遗诏定要安眠在闻居山王陵,之前草草葬在陵园的金龙棺又要挖出来再折腾一次。
好在先帝半辈子没做啥,尽捣鼓他归西的鬼事。从如何挖、如何葬、何时葬细到烧什么香用什么铲,一大套人丁一大套讲究。
连小皇帝登基后也被指着往闻居山进高香。
符规轰然病倒,不能护太子扶棺,躺在枕上直直望着闻居山那张图。
五个月后,葬在南岗的内大臣尸身“必须”被挖到,已经腐烂得不能看,仵作索性把腐肉化了,交上出去惨白的头骨。
大将军掀开盒子,捧着头骨端详,鼻骨挺直、列齿有两粒尖锐的虎牙微突,泪珠子成串滑下,“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