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春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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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的先生是一位体贴，温柔，待人接物都无可挑剔，各方面都可以称得上是完美的男人。哦，对了，他是一名大学教授，不过而立之年就已经是他们科研领域里数一数二的人物。
这样的人，会跟我结婚，真的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因为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我们都不相配，以至于我对人说起，他是我先生时，旁的人只会认为我在开玩笑。
次数多了以后，我也就不再提了，一来无人相信，二来……也的确，是玩笑吧，我自己也这样认为。
我与先生认识实属偶然，我学的是绘画专业，所在的院系也是艺术院，之前他在大学授课时，我就有幸在朋友的陪同下听过他几次公开课，当时我对先生的印象只停留在，哇，这个教授怎么这么年轻，真是厉害啊！除此之外，我对先生一无所知。
平淡的度过四年大学时光，毕业以后，顺利将我大学时打发时间和赚点外快的兼职——给杂志社提供插图，变为了赖以为生的工作。工资不高不低，勤快就拿的多，懒就拿的少，好在也出版了两三本画集，不愁会饿死。
只不过，人生不会那么如你所愿。一毕业，没过两年，我就被逼着走上了相亲之旅。看过无数个或狂妄或低调，或吹嘘或炫耀的男性后，我遇上了先生。
到现在我都还觉得，他会参加这种名为联谊实际上是相亲的聚会是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接下来的事情发生的顺理成章又出乎意料，先生与我客套的聊了几句，双方虚假的交换了联系方式，只限于‘你好，最近怎么样’‘还可以就是了’这种不超过三分钟的礼貌疏离的话语，聊了一个月，又在朋友组织下，吃了几次饭后。
先生他客气的询问我，他是否符合作为一个结婚对象的标准。我回答是，之后我就和先生去民政局领了个证。
我们的婚礼，办的很热闹，先生那边请的客人看上去就很高端，同我这边小猫两三只不一样。
我的父亲早逝，母亲也在高中时病故，现在唯一剩下的就是我的爷爷。其实答应先生结婚，也考虑到这个因素，我想，在爷爷有生之年，看到我穿婚纱的样子，让他知道，下半辈子，有人会照顾我。
我有时候也在懊恼，自己很自私，没有考虑到先生的感受。可是，每当我想告诉先生时，他却笑着告诉我，不必介意。
不必介意什么呢？
‘今天实验室这边出了问题，抱歉，晚上我不回来了。你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踢被子。’
最近先生手上有一个大的项目，他每天早出晚归，近来已经有三天没有回家了。
看着这条短信，我只能回复他，‘好，你也是，不要熬太晚。’
他很快回了一句‘好’，后头还带着笑脸。
我与先生结婚两年，与先生真正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在这为数不多的时间里，他一直是那般温柔，体贴，从来不会勉强我做我不愿意的事情。
其实，说不知道是假的，先生那句不必介意，我很清楚。我的先生哪里都好，唯独一点不好，他不喜欢我呀。
*
说归这么说，先生他辛苦了这么久，我是心疼他的。
在一个领域里，站的住脚，说的上话，有多难，只有那个人自己才知道。虽然先生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但看着他连续几天整夜整夜的不睡觉，我很害怕他会突然倒下去。
我料理不是特别拿手，在跟先生结婚后，为此还特训了好久，不过成效不大。在屈指可数的给他做饭的次数里，先生只会微笑的咽下，不多说好吃以外的评价，他第一次说时，我真的信以为真，还尝了好几遍，怀疑自己的味觉出了问题。
后来，就再也不信了。
不是我有问题，而是先生的味觉确实一言难尽。
先生喜欢泡芙，这是我慢慢发现的，可惜我对甜点一窍不通。无论多少次，我都会烤糊，这一次，也不例外。
看着惨不忍睹的泡芙，我叹了口气，到底要不要给他送去呢？犹豫好久，我还是决定给先生送去，毕竟，我也想见他。
出门的时候，才发现门口那株迎春花开了，金灿灿的小花坠在翠绿的枝条里，隐隐约约的，特别有趣。
虽然知道折花不对，但我还是偷偷摸摸掐了一朵下来，别在纸盒的提手边。果然，还是和先生一同分享，我见到的灿烂春景。
进了大学，淡淡的甜香就飘了过来，恋语大学的林荫道两旁，满树的花都开了，风一吹，好像所有的花都在笑，说，春天来了。
如果不是私心想快点见到先生，我在这里呆上一天都是有可能的。可想到马上就要见到他，脚下的步子就怎么也放慢不了，到了研究所门口，我才停了下来，思考着等下见到他要怎么说，说什么会比较好，语气要怎么样呢？
还没等我思索个章程出来，先生的声音就飘了出来，我心里一慌，连忙躲到了一旁的草丛里。被枝条扎了一下，我才后悔，自己真是有够胆小的，只不过先生的声音传了过来，我不敢动弹，便隔着草丛去看他。
“许墨，真是不好意思，这么忙还来打扰你。”清脆的女音传了过来，我愣了愣，抬头去看她的样子。
“不过借几本资料而已，能帮到你的话，就最好不过了。”先生的语气很是熟识，“怎么，那位最近，又抓着你说了？”
“我都习惯了。”她叹息着，“认识他第一天我就知道了。”
“哦，不怕造成家庭矛盾吗？”
“矛盾？”女孩子摇头，“不会的，他会把矛盾扼杀在摇篮之中，而且，我也不敢。”
“呵，是吗？”
……
……
……
他们侧对着我，我清楚看到先生的表情是愉悦的，虽然他没有刻意表现，但我可以感受到——先生看她的时候，眼里有化不开的温柔。现在的他，很放松。
对面这位女孩子我也认识，是位非常优秀的小姐。我和先生的婚礼，她和丈夫一起来参加的，她的丈夫也是位了不起的人，就连我这种不看财经杂志的人，都知道。
他们两个站在一起的画面，非常融洽。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直到有个学生跑过来，让先生快去教学楼，话题才被终止了。
我静静的呆在草丛里，等着先生和那位小姐走远了，才敢出来。脚蹲的有些麻了，我不得不一瘸一拐的走到垃圾桶旁边，要把手里的纸盒扔进去的时候，上头那朵嫩黄的小花颤了颤，我犹豫了。
虽然很想和先生一起分享春景，但眼下显然是不可能了。细细琢磨，可能先生也不太会想跟我做这样浪漫的事吧。
抱歉了。
我心里说了声对不起，把上头的花拿了下来，将纸盒扔进垃圾桶里。
“不该把你折下来的，对不起。”我想把花也扔进去，可却怎么也下不了手，只得捏在手里，转身沿着原路慢慢走回去。
只有现在，哪怕只是我一个人看到的景色，我也想留下来。
2.
等忙完回来，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有想过不回家，但怕家里有个人会傻等着，加上已经有四天没回去了，思前想后，许墨还是回去了。
掏出钥匙，开了门，屋子里静悄悄的，只余门口一盏灯亮着。
留不留灯，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差别，只是她坚持，就养成了给他留灯的习惯。
换了室内拖鞋，许墨放慢脚步往里走去，顺手开了客厅的灯。
灯一亮，满堂光明。
沙发前的茶几上散落着她的画稿，大团大团的明黄，中间夹着或深或浅的绿，线条比平时凌乱了不少。
她画的画，越发的沉默了。
许墨拿着那张画看了很久，最终轻轻叹息一声，把画放了回去。
这么一动，原先被压在下头的迎春花露了出来，失去了本来的生气，花瓣皱巴巴的，被掐断的根部已经枯萎了。
看着那朵小小的花，许墨抬手用指尖碰了碰，不知怎么的，出了会神。
过了一会儿，他收回手，装作无事的样子，走到卧室门前，轻轻扭动门把，走了进去。
卧室里光线不是很足，却因为拉开的窗帘，透过来的月光足以将整个房间看的清楚。
她已经睡着了，却睡的不是特别安稳，整个人侧躺着，将身体蜷缩在一起，盖的的薄被有大半垂到了地上。
又踢被子了。
许墨摇摇头，走过去拾起地上的被子，给她往上提了提。
她像是被噩梦惊着了，眉头皱了皱，小腿无意识的动了动，然后又继续睡了。
许墨觉得有趣，轻笑了声，给她掖着被角，看到她眼角的红痕后，唇边的笑消失了，不止眼角有点红，眼皮有些肿。
她哭过。
许墨垂目，沉默的为她挽起鬓角边落下来的一缕发丝，想去抚摸她的脸颊，却收回了手，起身走到衣柜前，拿了件衣服转身离开了卧室。
简单冲洗了一会，走回卧室，许墨转头看了睡着的人一眼，到走到窗边拉上了窗帘。
室内变的昏暗，眯起眼，适应了下突然转换的光线，他走到床的另一侧，展开枕上叠的整齐的另一床薄被，缓缓躺下，将被子盖身上。
静静的听了会她的呼吸声，他翻了身，与她背对着背，黑暗里，他的表情也是平静的，然后默默闭上眼睛。
一夜无眠。
*
因为胡思乱想的缘故，我睡的不是很好。昨天也不知道先生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早上看见他出现在客厅里的时候，我差点以为自己出了幻觉。
“你……回来了啊。”
我知道我的表情肯定很不自然，可是没有办法，我见到他就觉得很紧张了。
“嗯，早餐吃三明治可以吗？”先生笑着回了我，“想加什么？鸡蛋还是培根？”
“我……都可以。”我结巴了一下，鼓起勇气问他:“需要我帮忙吗？”
“嗯……”先生思考了一会儿，“那，帮忙热一下牛奶好吗？”
我连忙点头，生怕他反悔，“好！”
热好牛奶后，我就坐在桌前等着他，也不敢乱动，因为先生说:“你乖乖坐着就好。”
今天，大概是我的幸运日啊。
发现了先生的一个新技能，我偷笑了一下，他端着两个盘子从后面走了过来，问我:“在想什么？这么有趣。”
我立刻端正的坐好，否认:“没……没什么。”
“我厨艺不太好，就委屈你了。”
“怎么会？”我看着盘子里卖相可以称得上精美的三明治，摇头:“就像外面餐厅买的一样，怎么会委屈。”
“呵，谢谢你的夸奖。”
他显然不相信，但对我来说，真的，怎么会委屈呢？他第一次给我做早餐，如果现在他不在的话，我应该已经拿着手机对着这份三明治拍来拍去了。
“嗯，今天天气很好，要不要去公园走一走？”开动之前，他突然这样说着。
我呆愣了一会，有些恍惚，“去公园？你今天不要去研究所吗？”
“差不多忙完了，而且。”他停顿了一会，“我看你最近没什么精神，出去散一会步，会好的多。”
我最近，没精神吗？我下意识摸摸脸，不会吧，我觉得还好啊？
“好不好？”
“嗯？”我这才回过神来，“唉，好的。”
啊，糟糕，给他添麻烦了。
我有点后悔，沉默地的用完早餐，我主动揽过洗盘子的活，漫不经心的给盘子涂上泡沫，我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我和先生出去，算不算是约会？
哎哎哎！想到这里，我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那我要准备什么？要不要化妆？嗯，穿什么衣服？鞋子怎么办？怎么办，我有些思绪不宁。
两个盘子加杯子和刀叉，我洗了一个世纪。走出厨房，我还是没思考出什么章程来。
我纠结的样子被先生看在眼里，他突然出声，“我记得，你有一件鹅黄色的连衣裙，穿着特别好看。”他笑着，“今天能不能穿给我看看。”
鹅黄色的连衣裙，啊，我连忙去衣柜里翻，找到了。
应该是这件吧，我看着眼前这条短袖的连衣裙，肩部和领口是白色的。除了这件。我再也找不出第二件鹅黄的裙子了。
忐忑不安的换上裙子，我抓着裙摆握着门把，犹豫了一会才打开门，走了出去。
先生看了我一会，笑道:“很好看。”
那一刻，我仿佛沉溺在他的眼里，即使这样温和的目光是他待人贯有的礼貌使然。
紧张又期待的出了门，我与先生并列走着，两手死死抓着包，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虽然我说去公园，但如果你有其他想去的地方，记得告诉我。”
“……我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公园就可以了。”我看着他，“公园也很好啊，我最近接了画稿，主题是关于春天的，可以的话，想顺便找下素材。”
“这样吗？”
我用力的点点头，先生笑着弓起指头弹了下我的额头，“你快把头给点掉了。”
我呆愣的摸摸额头，今天的他，总觉得有些不一样。
见我呆愣着看着，他皱着眉头，抓着我的手，要去看我的额头，“抱歉，很痛吗？”
“……啊，没有。”我低头，如触电一般缩回手，“对不起，我发呆了，跟你没有关系。”
*
看着她低头道歉，和背在身后的手，许墨紧皱的眉头更深了，过了一会，他恢复平常的样子，道:“那我们走吧。”
森林公园离这里大约要10分钟车程。
下了车，一进公园门口，一阵风就吹了过来，卷起地上散落的桃花花瓣。
明明不是周末，人却出奇的多。
“哇，好多人啊。”她踮起脚往前看，“看来都是冲着花来的。”说着，她举起手机，咔擦拍了一张，“这张可以做素材。”
进了公园后，她明显轻松了很多，看见路边的野花要拍一张，别人吃东西也要拍一张，觉得这个长椅好看也要拍一张。
这么算下来，她的素材应该顶够了。
“小心。”又一次拉着差点被人绊倒的她，许墨叹气。“走路的时候，怎么都不看看。”
“……对不起。”她放下高举着手机的手，低声道。
“不用跟我说对不起。”许墨说的很轻，“你没有错。”
“嗯？”她没有听清，茫然的看着他，“什么？”
“没什么。”许墨否认了，“牵着我的手，你这样，我怕你走丢了都不知道。”
她卡了下壳，面对他递过来的手，有些手足无措，“牵着你？可是……会不会太麻烦你了……”说着，她怯怯地看着他，“我……可以吗？”
“当然。”
“嗯……”她应了一声，然后犹豫着，握着了他一点指尖。
只这一点，她就羞红了脸，垂着眼，特别慌乱不敢看他，小声的道:“那……我们继续逛，可以吗？”
许墨自然的反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包进自己的手掌里。
两个人牵着手走了一会儿，许墨低声问她，“还有什么想看的。”
她慌乱了一下，红着脸翻了下手机里，小心翼翼的道:“我好像……没拍到几张桃花……”
提到桃花，许墨罕见的恍惚了一会，等他回过神，她已经把头低下去了，轻声道:“嗯，其实不拍也没什么的……”
察觉到他的目光，她连忙解:“真的，我的素材够多了……”
“我只是在想，要不要带你去后山。”
“后山？”
“嗯，那里有一片桃花林。”许墨说着，“想去吗？”
“想去！”她雀跃的道，“一定很漂亮吧！”
“嗯……是很美。”
大概是听出了他的语气不对，她顿了下，“要不。还是不去了。”
“你这么期待，我要不带你去，就成了罪人了。”许墨笑了笑，握紧了她的手，“走吧。”
跃过大部分人流，就在岔路口前，一个可爱的女声传了过来，“啊，是许墨教授！”
“嗯？真的是许老师？”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许墨转身往后看了看，就这么一刹那，许墨感觉自己手里一空。他低头一看，面前她呆愣愣的看着自己抽出来的手，然后勉强的对他笑了笑，“走了这么久，我去买点水来，你要什么？”
“……你选就好。”
几乎是用逃的，她抓着手里的包，低着头，往自动贩卖机那边走了过去。她前脚刚走，后脚刚刚喊许墨的人就围了过来。
“啊，许老师，你也来赏花啊。”
“许老师难不成一个人？”
“不可能啊，许老师一定和师母一起来的对不对！”
原来是许墨的学生，他们七嘴八舌的讨论着。
许墨点头，好脾气的应着:“对，不过你们来的不凑巧，她去买水了。”
“唉！”失望的叫声此起彼伏，“有么不巧吗？师母难道害羞了？”
想起刚刚她抽回的手，许墨眼里多了几分情绪，轻笑:“嗯，她是比较害羞。”
*
胡乱的塞了张纸币进去，等了一会儿，却没有东西掉出来。
我忍不住拍了拍眼前的机器，拍了几下后，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按选择键，怎么会出东西呢？
真是傻透了。
按下自动贩卖机上的按钮，等了一会，一瓶矿泉水掉出了。
取了水，想起刚才发生的事，一时间，我不知道该不该回去。
为什么下意识就把手抽了出来呢？我不知道，只是心里有人那么告诉我，不要给他添麻烦，不要让他被人误会。
虽然先生十有八九会笑着说没关系，可总的来说，我会觉得对不起他。
不回去的话，他一定会担心……还是，回去吧。
快靠近岔路口的时候，我停住了，老远就能看见他，毕竟在人群里，他太显眼了。一群人正围着他，不知道在说什么？看样子像是他学生，嗯，聊的很开心的样子。
我……还是不要过去打扰他们吧。这样想着，我远远的找了条长凳，坐了下来，时不时看看他们。
这么想是很偶像剧啦，但是那一句真的非常适合。湘琴对直树说，仿佛你在哪里，光就在哪里。对我而言，他在那里，光就在那里。
我的先生，真的很好。只是，我不好。
我不敢叫他的名字，也从未告诉他我心里称呼他为先生。我，真的特别差劲，翻开通讯录，他号码的备注，到现在都是第一次见面时留下的规规矩矩的许先生三个字。
许先生，这可能是我能叫出口的，对他最亲密的称呼。
所以，一直都是许先生就好了，这样就很好了。
3.
“……为什么坐在这里发呆？”
我无措地捏紧手里的矿泉水，想向他解释，却不知如何开口，最后只能垂头丧气的说道:“抱歉。”
“是不是不舒服了？”他有些担忧，“不舒服的话，告诉我。”
“没有。”不想他为我担心，我慌忙否认，“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一眼就看到了。”他平淡的说着，在我旁边坐下。
“原来是这样啊。”我干巴巴的回了一句，为了不显得那么尴尬，我把手里的矿泉水递给他，“嗯，那个，给你水。”
他愣了会，没有接，看着我，颇为无奈的道:“你光给我买，都不考虑下自己吗？”
我这才意识到，我只买了一瓶水的事实。
“对不起，我，没注意。”
又在他面前丢脸了，我懊恼着。
*
她手里拿着那瓶矿泉水，就那么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唇抿的死死的。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人相处的模式变成了这般模样。刚开始她还会主动说些有趣的事情，但慢慢的，她不说了。
她像顾忌些什么，小心翼翼的，哪怕不小心触碰了自己，都像天塌下来一样，首先想到的就是道歉。
就像现在这样，她说着抱歉，明明她什么错都没有。其实是他错了，她没有安全感的事实，他是知道的，却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
所以，是他的错才对。
“刚才他们问到你了。”许墨看着她，轻声说着。
“啊？我吗？”
“他们问，我是不是带着他们师母一起来的，我说是，他们吵着要见你，可惜你去买水了。”说着，他轻笑了下，“他们没见到你，很失望。”
“是吗？”她有些受宠若惊，无意识的用指尖抠了下矿泉水瓶上的商标，终于有了点笑容，期待的道:“他们想见我吗？”
“嗯。”
“但是……”她顿了顿，“不凑巧也没有办法，等下次吧，下次应该就能见到了。”
她眼睛亮晶晶的，“希望下次能见到。”
“嗯，下次一定可以。”许墨点点头，伸手拉起她，与她十指紧扣，“不是说要看桃花吗？走吧。”
“哦，好！”她愣愣的任他牵着，然后红着脸跟在他后头。
*
往前走了一段路，我才意识到，他现在，牵着我的手！许墨他，正在牵我的手！被这个事实震惊到，我脑子里乱成一团。
等等！回想起来，今天早上开始就有点不对劲了，莫非，我还没有睡醒？
“……啊，好痛。”
脸颊上传来的痛感不是假的，我揉揉被掐红的脸，原来是真的啊。
我偷偷瞄了他一眼，怎么办，我觉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等等，手心好像在出汗，不要啊，要不要，抽回来擦一擦再说。
我胡思乱想着，刚把手往回缩了一点，他收紧了手，转过头笑着看着我，“嗯？怎么了？”
“没有！”我飞快的摇头，“什么也没有。”
他没说话，我也不知道该接什么，只好沉默了。
沿途的树都郁郁葱葱的，偶尔还能听到鸟叫声，从叶子缝隙里落下的光斑，照亮了泥土。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经常玩的踩影子的游戏，稍微踩一下应该可以吧。
这样想着，我悄悄用脚点了点地上亮着的光斑。
耳边突然响起一声轻笑，他靠了过来，眼里满是笑意，“要继续吗？”
怎么会有我这么蠢的人啊？我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都二十几岁的人了，怎么还会做出这么天真的事啊！
“没关系，很可爱。”他看出了我的窘迫，安慰着我。
本来就很想哭的我，听完他的话更想哭了，我很希望他能夸我，但不要是这种时候啊！
……
……
……
“到了。”
他拨开垂下来交错的枝条，眼前的视线瞬间开阔起来。
‘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
我脑海里多余的想法被驱逐得一干二净，只余这两句。
娇，当真娇俏。
艳，着实艳丽。
一簇一簇的缀在枝头，深红或浅，下头绿的芽衬着，只余娇艳欲滴可形容。
风一吹，满树的花都在笑在闹，一落如红雨。
我忍不住去看他，却看见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前头开的灿烂的桃花，眼里是我读不懂的怀念，我参与不了的愉悦。
他一定非常喜欢，非常喜欢，那个曾经与他共同看过这片桃花林的人。
那个留在在他的手机相册里，我惊鸿一瞥，笑容比三月的春景更盛的她。
他的喜欢，是件奢侈品。
我得不到，也要不起。
所以，能这样看着他，就很好了。我想一直看着他，就这样，只要看着他就好。他唇角的弧度，和满树的桃花一起，深深刻进我心里。
“我很好看吗？”他回过神来，抚去自己肩头落下的花瓣，轻声道。
被他这样认真的注视着，看到从他瞳孔倒映出那个小小的自己，仿佛，我是他深爱着的人。
自己，好像被他深爱着一般，真好啊。
“嗯，很好看。”用尽全身的力气，我露出一个笑，点点头，“比桃花更好看。”
他怔住了，伸手用拇指指尖轻轻擦拭着我的眼角，温柔的问道:“怎么哭了？”
我愣了下，后退一步，手背用力的擦擦脸，“啊，大概是桃花太好看了，所以忍不住哭了。没事的，对不起，等一下就好了，真的……”
怎么，会越来越想哭呢？明明是今天应该很高兴的，为什么？我真的很不争气，又被他看到这么狼狈的样子，哪怕多一秒，多一秒也好，想让片刻的温情维持下去，所以，为什么要哭呢？
*
“对不起，等下就好了。真的，只要一会儿就好了。”她擦拭的力道很大，眼角都被揉红了，泪却完全止不住，只好拼命道歉。
矿泉水瓶从手提包里翻了出来，啪的一声落在地上，她像被吓到了一样，愣了一会，挤出一个笑容，“啊，我太不小心了。”说着，就要蹲下去捡瓶子。
许墨皱着眉，抓着她的手，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抱住，低声道:“没有对不起。”
“嗯？”被他抱住的人瞬间慌乱，“什么？”
“不要再和我说抱歉。”许墨垂目，轻吻着她的发梢，“该道歉的是我才对。”
“你哭，是因为我，对不对？”许墨在她耳边说道，“我惹你哭了，抱歉。”
听到这话，她拼命的摇头，哽咽着:“没有，是我自己不好，和你没有关系，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胡说，你哪里不好？”许墨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乖，不许这么说自己。”
“……我没有。”她抽泣了一下，红着眼望着他，“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才好……”
“对不起，我不是想骗你的，我知道你很喜欢她，很喜欢。我真的很不好……明明知道，还装傻。”
“我没有想过讨厌她的，但是想到你喜欢她我就非常嫉妒。我不喜欢你那么看着她，我没有讨厌她，可是我越来越贪心，明明看着你就好了。”
说着说着，她有些语无伦次了，一边哭的伤心，一边捏着他的衣角，几乎哀求的:“我真的，很不好，对不起，我不想的，你不要不理我……”
许墨眼中流露出几分心疼，他轻轻叹息了一声，用力的抱住面前的女孩子，轻柔的吻着她的眼角，脸颊，耐心的抚慰着她过于激动的情绪:“不会，不会离开你的。”
“对不起，是我不对，没有注意到你的不安。”
“不会了，以后不会了。”他像抱着最心爱的宝物，珍重的道:“我保证，再也不会让你感到不安了。”
在他的怀里，就在他说出那几句的时候，像是奇迹一般，所有不安的委屈都在那一刻消失，她像是溺水的人抓紧了最后一根浮木，哪怕是谎言，她也甘之如饴。
除了他，再没有第二个人，能让她相思入骨，谁叫这人是许墨，让她药石无医。
*
心情渐渐平复，理智回笼之后，想起刚才像疯魔了一样的自己，我觉得世界都黑暗了，将脸埋在他的怀里，就让我再逃避一会吧。
“我应该早就发现的，我的太太，原来这么会吃醋。”
他轻笑着，笑声随着胸腔轰鸣，震的我耳朵有些酥麻。听到他的话我觉得更加不好意思了，但也没有底气反驳。
“嗯，怎么不说话？承认了？”
“……”承认就承认嘛。
我正这么想着，他突然苦恼的道，“嗯，我家夫人就这么不愿看我，那也没有办法了。”
“嗯？”我还没反应过来，他一只手揽过我的腰，一手绕过腿弯，将我打横抱了起来，我吓得连忙扶住他的肩头，“啊，我怕。”
“怕就搂着我。”许墨轻声道，“我不会摔着你的。”
不是摔不摔的问题，我将信将疑的搂住他的脖子，抬头看着他，小声道:“我……可能有点重。”
“嗯？有吗？”他一副轻松的样子，然后打趣道:“现在愿意看我了？”
他不说话还好，他这样笑着看着我，我就忍不住紧张。
*
她明明羞的耳朵根都红了，眼神都不敢跟他对视，乖乖缩在他怀里，小小的一团，让他看着就忍不住欺负她。
“嗯？怎么又不看了。”许墨坏心眼的往她耳朵里吹了口气，“又害羞了？”
她怔了一下，结结巴巴的半天说不出来，脸埋在他颈间。
果然很可爱，不行，更想欺负她了。
“……你，嗯……”过了会，她像是做好心理建设，想讨伐他，可却半天说出不个所以然，只好怯怯的道:“你不会觉得，讨厌我吗？”
“嗯？我喜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讨厌你呢？”
“可是……我，我嫉妒她。”她垂头丧气的，不安的说着，等待他的最后宣判。
“……嗯，我知道。”许墨干脆的回答，轻吻着她的额头，“这点是我的错，以后不会了。”
“哎？”她茫然了，然后着急的道:“不是，你没有……”
“乖，听我说完。”他轻声的道，“我没有你认为的那么好，我也很普通。会吃醋会嫉妒，她结婚的时候我也恨不得把她抢回来，锁在房间里，只能我一个人看到。”
“我无数次思考，缺了她，我是否会一蹶不振。没遇见她以前，我的世界只有黑与白。遇见她之后，我生命才变成了彩色。”说着，他轻笑着，“她很好，好到我抓不住。”
他虽然是笑着说的，那么风轻云淡，可是看的人却莫名的揪了心，她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说。
“这个眼神，是心疼我吗？”
“……嗯。”
“呵，我没有那么脆弱。”许墨用鼻尖轻轻蹭了蹭她的脸，“不过，能让你更在乎我倒也值得。”
“我花了两年的时间去接受现实，她没了我，过得也很幸福，我没了她，最坏也不过生命失去了颜色，不过是回到之前一成不变的状态，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耸肩，“所以，最坏也不过如此。”
最坏也不过如此，但是我遇到了你。
一开始只是一点点的光芒，在我眼里，后来，你占据了我越来越多的生命，让我不得不在乎你。
你问我，怎么发现你？那是因为，第一眼，我只看到了你。
“……那张相片我删掉了。”
“嗯？”她愣了愣，“为什么要删？你那么喜欢她啊！保留回忆不好吗？”
“可是，你会不开心。”他望着她的脸，“我舍不得你难过。”
她的泪刷的下来，“可是，那是很重要的东西，因为我的原因消失了，我会更难受。”
“那就努力和我创造一些更宝贵的回忆。”许墨亲了亲她的脸，命令的道:“不许哭，再哭眼睛就该哭疼了。”
她带着鼻音，嗯了一声。
“……小泪包。”许墨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怎么这么爱哭。”
“……”她一言不发的轻轻撞了下他的额头，“才没有，我只有今天才哭的多。”
“……是吗？昨天晚上我回来的时候，怎么发现你眼角红红的？”
“……那是……因为……”她心虚着咬着唇，“……嗯，我去给你送泡芙，然后看到你和她聊的开心嘛……还不都是你不好！”
许墨果断认错，“嗯，是我不好，那就罚我亲你一下。”说着他在她唇角亲了一下，“那泡芙呢？”
她慌乱了一会，老实的道:“我丢了……”
许墨挑了挑眉，“那就只能罚你亲我了。”
她害羞了一会儿，听话的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这么听话，许墨心里打起算盘，不做什么可惜了。
“……嗯，许墨，你……”她犹豫了一会儿，“你的意思，嗯，是不是，你有那么一点喜欢我了？”
“有吗？”许墨装作冥思苦想的样子。苦恼的道:“没有一点啊。”
“……”她失落的低头。
“呵，骗你的。”许墨笑着的道，“不止一点，是很多，我喜欢你，很喜欢你。”
在以后，还不止喜欢，很喜欢，我会用一生去爱你，深爱你。
“所以，不要离开我。”许墨轻声道。
“……嗯！”她坚定的点头，抱紧他，“我不会离开你，所以，你也不要再丢下我。”
“好，我保证。”
怎么会丢下你呢，你像一道光闯入了我的生命，就不要再想离开我。许墨含着笑看着她，眼里是浓浓的占有欲，有些东西，他失去过一次，可以，但觉不可能再失去第二次。
没有办法，就像他说过的一样，哪怕锁起来，折断她的所有退路，也要她只能属于自己，属于他许墨一个人的。
……
……
……
“嗯？我好像没有拍桃花的照片啊。”
下山的时候，她挽着他的手，一脸遗憾的道，“光哭去了，太可惜了。”
“下次我再陪你过来。”
“好啊！”
过了一会儿。许墨平静的道:“说来，我还是很介意，我的太太居然宁愿把泡芙扔掉，也不愿意给我。”
提到这个，她怔了一下，“那，我再给你重新做。”
“嗯？不够。”许墨思考了一会，“为夫很伤心。”
“那……怎么样你才会开心？”
“嗯，那就劳烦夫人和我做一些能让我开心的事情了。”
“……比如说？”
奸诈的许大教授带着一脸纯良的笑容，说出的话却别有深意，“比如，春天对樱桃树做的事情。”
被诱拐的无知少女一脸茫然，“那是什么事？”
“……等晚上你就知道了。”
天真的许太太，懵懂的点头，将自己送进自家许先生的陷阱里，阿门，自求多福吧。
春日融融，如沐春风，你同满目春景一同刻进我脑海里。
——end——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春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