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英里》羊笔笔羊

70、第三章：请家长风波

　　吃完晚饭，裴奶奶还在拉着乔默聊天。

　　裴错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不过他对电视节目似乎也不感兴趣，只是从CCTV1一路换到45台，再从头换起。

　　乔默忍了忍，没忍住：“裴错，你的作业写完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老罗同志在课上罚他的那三十遍抄写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对付完的。

　　但裴错恍若没听见，只是专心致志换台，不理乔默。

　　裴奶奶就在他肩膀上一敲：“裴裴，谭老师问你话呢？”

　　裴错“哦”了一声，这才扭过头，老老实实地对乔默说：“还没，这就去写。”

　　然后进自己屋了。

　　“哎呀，”裴奶奶尴尬地一笑，“裴裴这个孩子，老师你别往心里去。”

　　乔默连忙笑着摇头：“那哪儿能呢。”

　　说完又口是心非地加了一句：“裴错一看就是特别好的孩子。”

　　裴奶奶一听，笑得眼角的褶子都堆在了一起：“可不是呢，这孩子从小跟着我长大，还没灶台高的时候就想着帮我做饭，别看他不说，心里头可懂事着呢。”

　　乔默点点头，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不过裴错在学校好像不怎么说话，也不见他和同学玩，是这孩子打小性格就这样吗？”

　　裴奶奶忽然叹了口气，低下了头，双手在膝盖上摩挲了几下，把裤子上的褶皱拍展，这才回答：“我们裴裴是安静不闹腾，但以前也不是这样的。”

　　她说着往裴错那屋瞄了一眼，看到紧闭的房门，这才放低了声音继续说道：“初三毕业那个假期，裴裴闹着非要跟几个朋友出去玩，说是有大人带着自驾游，要出去见见世面。”

　　“我当时听着就觉得不安全，小小年纪不在家好好呆着，自己开个车跑那么远去，像个什么样子呦？”

　　“一开始我拦着不让他去，但架不住这孩子天天跟我磨，我就松了口。”

　　“哪想到他们开车出去的也都是一群孩子，连车本都没揣热乎就敢往路上跑的。”

　　“结果还没出市区就出事了，他们那小汽车跟路上拉煤的大卡车撞了。”

　　裴奶奶一提起这事就后怕，浑浊的眼睛里泛着泪光：“天可怜见，好在我们裴裴没事，但他们一车的其他四个孩子都没救回来。那些个挨千刀的大车司机，都是跑夜车的，白天全困得闭着眼睛开车……造孽呢。”

　　裴奶奶说着又连忙低头合掌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乔默轻轻拍了拍裴奶奶的后背以示安抚：“裴错没事就好。”

　　“可不是呢，”裴奶奶揩了揩眼角，“医生都说我们裴裴是有菩萨护着，好端端的什么伤都没受，唉，他这要是万一出了什么事，我可也不用活了。”

　　“但裴裴到底还是吓着了，打那儿之后，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脸上也不见笑，整天闷不做声的，以前那些朋友都不联系了，动不动把自己关在屋里，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

　　“唉，我就知道，他那是受了吓心里头害怕呢，晚上睡觉都不敢关着灯了。”

　　乔默听得皱起了眉，忍不住问：“那裴错的父母呢，这时候多陪陪他比较好吧，光您一个人也确实顾不过来。”

　　裴奶奶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说道：“他父母啊，都在外地打工，忙着挣钱呢。”

　　乔默眉头皱得更紧：“他们现在都在外地吗？”

　　她抿了抿嘴，还是决定打这个小报告：“裴错没跟您说吗？他们班主任让他父母明天去学校一趟，老师想跟他们谈谈。”

　　裴奶奶立刻紧张了起来：“裴裴在学校闯祸了？是和同学打架了吗？”

　　“没有没有，”乔默连忙摇头，“就是他们罗老师想跟他父母聊聊孩子的学习问题，因为……因为这个学期挺关键的，父母能在家监督着孩子学习会好一点。”

　　裴奶奶叹了口气：“唉，也是，我们这些老家伙没什么文化，孩子学习都帮不上忙，以前他们初中老师布置什么听写作业都是孩子自己想办法解决，可苦了孩子了……”

　　“那我跟裴裴父母去说，谭老师你放心，说什么不能耽误了孩子的学习，”裴奶奶说着就要起身，“哎，谭老师你坐着，我再给你倒水去。”

　　乔默连忙跟着站起来：“不用不用，我这就回去了，您回头跟裴错说一声，以后功课有什么问题直接过去敲门找我就行，英语我来听写他就行，其他科目有什么需要也都可以。”

　　“唉，您不用送我，这么近，两步就到了。”

　　******

　　饶是推了半天，乔默最后还是被裴奶奶塞了一大碗饺子回去。

　　她一边把饺子搁进冰箱，一边问尼莫：“裴错会不会是有PTSD？当初那场车祸是怎么回事？不会有什么后遗症之类的吧？”

　　尼莫回答：“不知道。”

　　乔默撇嘴：“你不是自称任务助手吗？这都不知道，我还要你干嘛？”

　　尼莫一板一眼地说：“你这些问题和任务的相关度太低，我没有查问权限。”

　　乔默眼角一抽：“合着我以后只能问哪个工作单位还招人，哪家的闺女还待嫁了吗？”

　　尼莫只是跟她打太极：“视具体情况而定。”

　　乔默翻了个白眼：“那您还是滚蛋吧，好走不送。”

　　尼莫：“行。”

　　两边安静了一会儿，乔默又忍不住说：“如果裴错因为那场车祸产生了心理创伤，严重到影响他正常的学习和交友生活，那对他成家立业肯定是有不利影响的，我作为任务人，难道没义务帮他克服这种障碍吗？”

　　尼莫沉吟了一会儿：“我这儿有关于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心理学专业知识，你要了解一下吗？”

　　乔默：“……好吧。”

　　虽然她更希望尼莫直接告诉她怎么办，或者有什么神奇药水能来一瓶就更好了，但现实非要这么骨感，她也只能凑合。

　　唉，这年头，想做个弊走个捷径都越来越难了。

　　乔默躺在沙发上，在脑子里浏览尼莫扔给她的那本《心理学入门大全》，十分怀疑尼莫这货只是为了拿来堵她的嘴。

　　这种入门级别的课本要是读了就有用，岂不是人人都能当心理学家了？

　　于是她看着看着就走了神，忽然想起什么：“尼莫，你有没有觉得，裴错这名字其实挺不常见的？”

　　尼莫回答：“裴姓，发源于山西闻喜，始于春秋，在《百家姓》中排第一百九十七位，历史上的裴姓名人有……”

　　乔默赶紧打断他：“谁要听你这些屁话，我是说名字里带“错”的，你见过几个？”

　　尼莫沉吟了一会儿：“晁错，西汉名士，在任御史大夫时曾发展‘重农抑商’政策，还提出过‘移民实边’的备御匈奴策略。王错，战国时的魏国大臣，后出奔于韩。刘错，济南简王刘康之子。花错，见于古龙所著《风铃中的刀声》，出场即死于姜断弦的刀下。”

　　“如果你是指‘错’的字义的话，那还有《神雕侠侣》里的杨过……”

　　“够了够了！”乔默把靠枕往脸上一蒙，几乎有心就此把自己闷死，“你就听不懂我说话是不是？我是说这个年头的正常人家，正常人家！大家起名都图个吉利，谁会管自家孩子叫错？”

　　她问完生怕尼莫真的给她再举出一堆名字里带“错”的现代人，一口气接着说：“不光是一个名字的问题，裴错他爸妈从来没到过学校，家长会都是他奶奶去的，老人家一个字不认识，硬是听老师讲了一天卷子。全年级几千个同学，哪儿有哪家家长当成他们那样的？”

　　“而且裴错去年刚出了那么严重的车祸，就算他人没事，家长怎么着也该好好安抚安抚吧？他们呢，小孩都快自闭症了，他们还放任不管。”

　　尼莫终于有空插口：“自闭症多起病于婴幼儿期，大部分患者有精神发育迟滞症状，从裴错现在的状态来看，大概率能够排除这种可能。”

　　乔默：“……我真是服了你了。”

　　尼莫：“客气。”

　　乔默心里一动，忽然一骨碌从沙发上爬起来，认真地问：“尼莫，你不会是有什么关键信息不能告诉我吧？”

　　两个人大脑连着，交流不用动嘴，虽然可以只让对方接收到自己想要表达出去的想法，但跟语言交流相比到底直接多了。

　　尽管尼莫一个字都没有回答，但乔默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他那一瞬间的心虚。

　　这里边一定有问题。

　　“我就说，”乔默哼笑了一声，“你今天话这么多，绕来绕去的就是不愿意回答我，原来是有事情瞒着我。”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尼莫沉默了大半天，才回答：“我对裴错的档案几乎没有访问权，这确实是不常见的。”

　　“少给我弯弯绕，”乔默不吃他这套了，“没有访问权你直说不就行了？这么顾左右而言他的，肯定有鬼。你老实交代，到底为什么不能访问裴错的资料？”

　　尼莫这一次沉默了更久：“这些问题涉及我签订的保密协议，我有权保持沉默。”

　　说完就彻底静音了，不管乔默再怎么问，他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乔默被这家伙勾起了好奇心，却听不到下文，懊恼地往后一倒，砸回了沙发上，恨恨地想：尼莫这家伙，以后最好别有事求她！

　　没人剧透，她只好抱着抱枕自己瞎想。

　　裴错一个高中生，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根本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就算他成绩特别差点，在年级里垫底，外边比他差得也海了去了。

　　这孩子人生最跌宕起伏的一段，可能就是从车祸里死里逃生，但中国人口这么多，福大命大的远远不止他一个，何况运气好跟保密协议也沾不上边。

　　所以，尼莫究竟在瞒着什么呢？

　　裴错总不会是跟电影里演的一样，忽然被外星人附体了吧？

　　******

　　第二天，裴错的父母到底也没去学校。

　　裴奶奶一大早拄着拐杖走进办公室的时候，乔默几乎吓了一跳，赶紧上去扶她：“裴奶奶，这边坐，你怎么自己过来了？”

　　“哎，谭老师，”裴奶奶客客气气跟乔默打了招呼，没立刻坐下，“罗老师呢？”

　　“罗老师还没来呢，您先坐，我给罗老师打个电话。”乔默给裴奶奶接了杯热水，安顿她坐好，这才出办公室给老罗同志汇报情况。

　　老罗同志这会儿正在公交车上，电话里一片嘈杂，所幸老罗同志讲惯了课，嗓门大得很：“什么？裴错的父母没来？又是他奶奶？这什么……”

　　老罗大概一句不怎么优雅的吐槽涌到了嘴边，又觉得不太适合对着年轻的见习老师说，于是硬生生憋了回去，没好气道：“让她先等着吧，我再有十来分钟就去了。”

　　不过老罗同志高估了公交车在早高峰的移动速度，等他到学校的时候，第一节大课已经下了，而他的课就在十分钟之后。

　　对于一个话痨来说，时间有限这种情况最是让人头疼。

　　老罗顶着一脑门官司走进办公室，按住了要起来跟他打招呼的裴奶奶，一边放下公文包，一边连珠炮似的开口：“您是裴错的奶奶是吧？裴错怎么跟您说的？我昨天跟他说的是想请他父母来谈谈孩子的学习问题，怎么还劳动您跑这一趟？”

　　裴奶奶连忙半抬起身子跟他道歉：“罗老师，实在是不好意思，裴裴他爸妈都在外地，一时半会儿赶不来，您有什么话跟我说就行，我回去好好跟裴裴说道说道。”

　　老罗皱起眉：“裴错父母都长期在外地？多长时间回来一次？孩子现在正是关键阶段，裴错又不是那种很自律的学生，您对孙子隔辈亲我们也都理解，所以父母的管教才更重要。我不是危言耸听，再长期这么下去，裴错能不能毕业都是个问题。”

　　裴奶奶被老罗这一通吓住了：“裴裴可能毕不了业？哎呀，罗老师，您在学校该怎么管他就怎么管他，千万别有什么顾虑，我们这些老人也不懂现在的孩子学些什么，实在帮不上忙……”

　　“哎，”老罗终于等出了裴奶奶这句话，“知道您能帮孩子的有限，所以才要裴错父母配合我们一块教育孩子，这事儿不是光靠学校里老师讲课就行，孩子回家之后是不是自律，功课是不是按时完成，有时候比在教室里的时间更重要。”

　　裴奶奶连连点头：“哎，您说的是，我回去就跟裴裴爸妈讲一讲，讲一讲……”

　　老罗嘴角往下一撇，心说这话您老人家从上个学期就开始讲了，讲了这么久连个回音都没听到过，我真是信了你的邪。

　　他低头翻了一会儿班级花名册：“裴错家长联系方式这栏填的是您家里的座机吧？裴错父母的联系方式您能给我吗？我有空给他们打个电话问问，看看他们还记不记得自己孩子上几年级。”

　　他语气刻意说得重了些，指望能让这个顽固的老太太配合一下。

　　但裴奶奶只是担忧又无措地搓着手，半天才吐出一句：“我脑瓜不行了，不记得裴裴爸妈的电话了，您有什么跟我讲，我回去就告诉他们……”

　　老罗：“……”跟这老太太怎么就说不通呢！

　　正僵持不下着，办公室门口忽然冒出一个声音：“奶奶，你怎么在这儿？”

　　乔默扭头一看，原来是裴错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过来了，看他那表情似乎还不知道他奶奶今天会来学校找老师。

　　啧，这小孩，班主任让他请家长的事情果然一个字都没透露过，这死不配合的态度，怪不得让老罗都头痛无比。

　　老罗看到裴错却心上一喜，他头一回觉得裴错才是更好沟通的那个，朝裴错一招手：“你过来的正好，你爸爸妈妈的联系方式给老师写下来，既然他们没空来，我就给他们打个电话问问。”

　　裴错沉着脸走进办公室，走过乔默身边的时候还扫了她一眼，乔默眼皮一跳，居然无师自通地领会了这个眼神的意思——

　　你个打小报告的。

　　乔默下意识抿住了嘴，眼角余光却忽然瞥到了裴奶奶。

　　裴奶奶从裴错进来的那一刻起就显得坐立不安，简直比老罗吓唬她裴错可能毕不了业的时候还要紧张，她探起身来伸手去拉裴错，像是想说什么又无从开口：“裴裴……”

　　裴错拍了拍裴奶奶，又轻轻把她的手拉开，然后走到了罗老师面前，跟他说：“不用给他们打电话，他们从来不管我。”

　　老罗额角的青筋一跳，觉得这一家人可真是怪到一起去了：“你把他们电话给我，我跟他们说，连自己孩子都不管，可没这个道理。”

　　裴错面无表情地回答：“我不是他们亲生的。”

　　办公室里安静了几秒，然后一阵尖锐刺耳的“叮铃铃”声大作起来。

　　上课铃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