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英里》羊笔笔羊

61、第二十六章：一个响指

　　聂之远发现自己站在一间狭小得多，也昏暗得多的屋子里。

　　面前的老旧防盗门被人敲得山响，能看到劣质的墙灰正随着门框震动簌簌地往下落。

　　李丹凤——聂之远终于想起了这个女人的名字，说来也奇怪，明明是个高高在上、贵气得不行的名字，命却不知怎地一路低贱到了尘埃里。

　　“咚咚咚咚！”

　　敲门声大得像是要把门板砸下来。

　　李丹凤小跑着过去开门，一边提高声音喊：“哎呀，不要这样大力，我这门还要的呀。”

　　门把手一拧开，她就险些被大力推开的门撞到鼻子，刚往后退了半步，一个人就摁着她的脸把她狠狠地推到了对面的墙上。

　　来的人是竟然乔默，而聂之远却差点没有认出她来。

　　事实上，聂之远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乔默——她脸色差得吓人，整个人几乎瘦成了个衣服架子，短袖空荡荡地挂在身上，青筋毕露的胳膊瘦的触目惊心。

　　乔默瞪着李丹凤，她眼睛本来就大，衬着一对黑眼圈挂在惨白的脸上，又深又黑的眼珠仿佛两尾受惊了的蝌蚪，在眼眶里不安的颤动着。

　　“是不是你？”她的声音也变得很嘶哑，像是从嗓子缝里磨出来的，平白多了几分冷厉，“车祸是你安排的？为了还债你连杀人都干？你以为他们死了我就能拿他们的钱给你还债了？你做梦！”

　　每问一句，乔默就摁着李丹凤的头往墙上撞一下，下手狠得根本不像聂之远认识的那个人。

　　李丹凤又惊又痛，吓得尖叫起来——她的声音被乔默的手掌盖住，刺耳却压抑。

　　在乔默大得惊人的力气下，这个女人的挣扎显得拼命却又徒劳。

　　“杀人啦！救命！救——”

　　乔默的手从李丹凤脸上挪开，干脆利落地卡到了她的脖子上，于是那声尖叫被扼断在了喉咙里，像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哨音。

　　李丹凤的脸很快憋红了，打理得精致的卷发狼狈地散落开，眼影糊成一团，鲜艳的口红被抹到了下巴上，血一样扎眼。

　　乔默的表情平静得像是戴了一副面具，眼睛里却透着压抑的疯狂，她能感觉到手掌下疯狂的脉搏跳动逐渐无力——那个挣扎得如同脱水的虾一样的女人正在她手里慢慢死去。

　　就像她早就应该做的那样。

　　李丹凤忽然浑身一软，停止了挣扎。

　　乔默蓦地松开了手，李丹凤就顺着墙滑了下去，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就像死了一样。

　　在原地僵了几秒，乔默忽然两腿一软，也跟着瘫坐到了地上。

　　疯狂的举动耗尽了她的力气，她仿佛一个缺氧太久的人忽然回到了有氧气的地面，劫后余生似的地大口喘着气，细瘦的胳膊撑在地上，背后凸起的肩胛骨像是随时会刺衣服。

　　她下不去手，像个懦夫一样，一直下不去手。

　　******

　　从始至终，聂之远都站在乔默身旁几步的地方。

　　他把呼吸压得极低极缓，两大滴眼泪却还是从他的眼眶里滚落下来，砸到了地板上，溅起了几粒粘稠的尘土。

　　他就算再迟钝，现在也反应过来了——这是乔默自杀前的那段日子，那段他本来最应该陪在她身边的日子。

　　但他没有，甚至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她那段时间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他只知道，对面的女人是在装死，知道自己一伸手就能搂到乔默，他可以抚平她的心跳，告诉她自己在这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哪怕只是给她一个怀抱，也能让她好好哭一场。

　　“说起来，乔默应该从来没跟你说过这些事情吧？”

　　魔鬼的声音忽然在他身侧响了起来，他原来就站在污迹斑斑的墙边，一身西装笔挺，和此刻的场景显得格格不入。

　　他面带微笑地看着聂之远：“你永远不知道那些无人知晓的角落里藏了多少秘密，对不对？”

　　“我猜，你一定不止一次地想过，为什么乔默在你出国之后从来不联系你，也不接你的电话，不回你的邮件。”

　　“你大概以为，她因为和你吵架单方面决裂了，或者她本来就没把你们的友情看的多重要，距离一远，自然就淡了。”

　　“毕竟，这世上当过十几年同学的人多了，又有几个能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聂之远哑声说：“别说了。”

　　魔鬼当然不会听，他正说到有趣的地方呢：“当然，你有时候也会自欺欺人地觉得，乔默可能是发现她自己对你的感情在友情以上了，但现实让你们分开，她不敢再像从前那样，所以才一退再退。”

　　他摇头叹息起来：“羞耻，真是让人羞耻，你居然从来没有想到过，她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因为你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觉得乔默并没有顾及你的这些情绪，对不对？”

　　聂之远的眼眶通红，只是哑着嗓子说：“别说了。”

　　“好吧，”魔鬼目光里闪过一丝压抑的兴奋，“看在你昨天差点上垒的份上，我决定再给你一个小礼物。”

　　“你可以穿过这面镜子，去安慰你的小情人，”魔鬼伸指轻轻弹了一下两人面前的空气，一圈波纹便顺着他的指尖荡开。

　　“我早就说过，这镜子是个好东西，有了它，你就可以永远不用担心自己会后悔或者痛苦了。”
　　聂之远没有动。

　　魔鬼饶有兴致地注视着聂之远的眼睛：“别担心，我是不会骗你进什么圈套的。你在这面镜子里做的事情不会改变任何已经发生的事情，也不会影响你现在的任务，只是可以改变你们两个人的记忆而已。”

　　“想想吧，乔默不会再以为自己一个人度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时光，你也不必再为自己的过错而感到自责了。”

　　“如果你最后任务都做成功，难道不希望以后两个人之间隔阂少一些吗？退一步讲，万一你任务没有成功，难道不希望以后的日子里能有哪怕一点点让自己欣慰的回忆吗？”

　　聂之远的表情似乎松动了一下，拳头却捏得更紧，短短的指甲几乎把掌心掐出血来。

　　魔鬼笑了起来，他打量着聂之远脸上的神色变化，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得提醒你，不要太过沉迷，虽然这里的时间流速和外面不一样，但顾岑舟可是一个非常善于利用时间的人。”

　　他轻声问：“你觉得怎么样？”

　　聂之远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捏紧拳头回答他：“我觉得，你可以有多远滚多远了。”

　　他蓦地转过身，朝镜子相反的方向大步离开了。

　　他身后，魔鬼的脸上泛起一丝混合着恼怒的喜悦，他喃喃着说道：“啊，年轻人，我可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

　　聂之远浑身激灵了一下，眼前的场景终于恢复了正常。

　　或者说，勉强正常。

　　他正面对着李丹凤，微微弯下腰注视着她的眼睛，抬起的右手正打出一个响指。

　　毫无疑问，顾岑舟刚才控制了这具身体，用掉了第一次机会。

　　魔鬼说的没错，他在幻觉里的时间流速和真实世界不同，那几分钟在这里不过短短几秒，只够顾岑舟打一个响指。

　　但一个响指又能做什么？

　　尼莫又叫了聂之远一次，他才从做梦一样的状态里清醒过来，上去帮尼莫架起了林盛夏。

　　李丹凤也跟了过去，那个响指看起来没有对她产生任何作用，她两只手不安地绞在一起，嘴里颠来倒去地说着：“哎呀，怎么搞成这个样子的呀，严不严重？哎呀……”

　　一边凑近几步，像是想要帮忙。

　　聂之远下意识地躲开了她。

　　刚才在“镜子”里看到的场景仍然在脑海里萦绕不去，让聂之远像是吃了苍蝇一样浑身难受，对李丹凤的恶感更是连翻了好几倍。

　　更何况她还跟顾岑舟有过交集，聂之远实在没有精力去猜测两人的关系，但想想也知道，这个女人现在就跟定时炸弹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通”的一下，送给他一个惊吓。

　　但在此之前，聂之远对李丹凤的印象其实还停留在高中。

　　象牙塔里的小屁孩们没见过世面，这个头顶大波浪卷、烈焰红唇、穿着暴露的女人一度是校园里所有学生茶余饭后的谈资，就算嘴上不说，心里的八卦也少不了。

　　聂之远也不例外，但他更记得这个女人在学校里搞出那一档子乌烟瘴气的事儿，以及她给乔默带来的无数流言蜚语。

　　就是这个女人，害得乔默那一学期成绩一路下滑，分文理考试考得一塌糊涂，最后都没能和他分到一个班里。

　　但也许是他到底事不关己，聂之远始终只是把这当做了人生路上的一道坎，虽然迈的时候难受，但迈过去也就完事了。

　　人活着难免碰到垃圾，但谁又会踩着垃圾过一辈子呢？

　　他没有想到，更没有发现，乔默后来居然还和这个女人保持着联系。

　　聂之远忽然记起来，大四的时候，乔默其实开口向他借过一次钱，数目远远超出了她一个大学生该有的生活费或者旅游费用的水准。

　　只是那时他被自己家里的变故占据了全部的心神，像个装聋作哑的瞎子一样，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连一次都没有向乔默问起过。

　　聂之远和尼莫两个人好不容易才把那只折腾的醉猫塞进车里，李丹凤坚持要一起去医院，聂之远本来也想跟过去看看，但实在不放心乔默，就找了个借口回去了。

　　他不确定乔默有没有看到李丹凤，但凭她现在的耳力，即使没看到，也肯定听到那个女人的声音了。

　　乔默出事之前，他一直在国外，那段时间他和国内的联系几乎全断，也是直到回国才听说——乔默的父母还有他们才十二岁的小女儿乔然，在一场车祸中不幸遇难。

　　聂之远那时以为这只是一个不幸的意外，但如果在刚才那面镜子里，乔默所说的是真的，那场彻底改变了他们命运的车祸很有可能和李丹凤脱不开干系。

　　而这个人却又是乔默的生母。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他那时究竟让乔默一个人承受了多少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