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需要怎样》梁心

28、一杯饮料一份汤

　　做人很难，难的不是我们想做却做不成功，而是不想做却非要给出一些理由来————

　　冬日早晨的清冷阳光已经从推拉门的玻璃照射了进来，今天又是一个大晴天，外面已经开始变得吵闹，路上的学生渐渐多了起来。事实上，不管晴天下雨，春夏秋冬，除了放假，学校总是一天中最先醒来的地方，且总是最为朝气蓬勃的，尽管很多学生走在路上还是睡眼惺忪的，但这并不妨碍青春的活力从一大早就在校园里弥漫开来。
　　“陆天翔，你还不起床。”周家铭一边刷着牙一边来喊他，要平时陆天翔为了保证不迟到，总要比他们早起来，因为他做什么都比他们慢，可今天，都过了七点了他还在睡。
　　“啊？几点了。”陆天翔拍了一下栏杆，迷迷糊糊地问。
　　“七点了，你不去上课啦。”
　　“啊？七点了。”陆天翔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赶紧爬起来。
　　“你是怎么了？还来得及吗？”周家铭朝卫生间走去。
　　“哦，我不去上课了。”陆天翔一边从床上爬下来一边说，别人床边的阶梯都是一根根钢管，唯独他这个是父亲找人特制的，每一级都是平整宽大的硬质木板，但即使如此，他还是要花上将近一分钟才能落地，因为他每下一级都要手紧抓着扶手，然后一只脚跳在下一级上。
　　“啊？你不去上？”周家铭手里拿着毛巾，头探出来，陆天翔除了选修课和考查课有过旷课，像英语这种正式的考试课可从来没旷过。
　　“嗯。”陆天翔的脚终于落在了拖鞋上。
　　“为什么不去上，今天可是这学期最后一次课。”英语是所有课程里到了期末停课停地最早的一门，“你不去上，干嘛急着起来。
　　“哦，我有点事，不想去了。哦，你中午帮我带个面包回来吧。”陆天翔的这点事跟周家铭真不好说，因为他想等着李燕来推她的车，简单地说，就是他想见她，想看看自己昨晚冒然走掉有没有对她产生什么影响，他依然很放不下心，至于到时候会不会跑下去跟她道歉，他昨天想到了凌晨一点，还没打定注意。他本来还想到写道歉信，可最后没写，要么不道歉，因为他始终都觉得自己没错，可要道歉的话应该当面说。
　　周家铭走的时候林浩和王凯刚刚回来，上了一夜的网两人的黑眼圈浓得像是抹了一把碳屑在上面。两人随口问候了一声陆天翔，爬上床就睡，都没问他为什么不去，他也很庆幸他们没问。陆天翔想下去等，可待会遇见了说什么呢，自己昨晚不留任何情面地走掉她会原谅自己吗？这才不过隔了一夜，就算会原谅也不会这么快，可她又凭什么要原谅自己呢，自己不过是一个残疾人，比自己强上千百倍的人多的是，自己对她而言根本就不是唯一的，可换过来，李燕绝对是对他最重要的人。既然如此，如果自己不主动请罪道歉的话，何以要求她会主动原谅自己呢。
　　可他又实在不甘愿道这个歉，说下那句绝话的不是他，而是李燕，凭什么要我主动道歉呢。陆天翔的心从昨晚一路纠结到现在，越来越后悔，越来越痛苦，越来越挣扎。经过了早晨寝室里的短暂喧闹，林浩和王凯在睡觉，陆天翔一个人趴在阳台上透过水泥栏杆的缝隙目不转睛地盯着下面的车篷。这是他经过再三思考后觉得最好的观察位置，如果不准备道歉，她来了也不会看见自己，如果准备道歉，等见着了再下去也不迟。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种样子很像个小孩子，你说哪个二十二岁的大男生会躲在角落里窥视即将发生的一切，是自己不敢面对她而是根本就无法面对。
　　他估计李燕会在九点前来推车，可当手机屏幕的时间翻到了九点，她并没出现。可能是昨天睡得晚，十点前总该来推了，可又过了一个小时，还是不见任何人影。时间一转到了十点半，已经上午的下课时间，校园里顿时人潮涌动。他一边不停地在心里祈祷着千万别这时候来，一边越发睁大眼睛紧盯着人群，生怕一疏忽把她给漏了。
　　过了半个小时，李燕没等来，倒等来了周家铭，手里拎着一个面包进来。
　　“陆天翔你干嘛呢，还搬了张椅子坐在这里，够休闲的啊。”
　　陆天翔真是哭笑不得，腊月寒冬的大清早你试着在阳台上坐一上午，那是什么滋味，怎一个冷字了得。此刻的陆天翔已经冻得双手双脚冰凉透顶，洒在身上的太阳光像摆设似的，根本没有半点暖意。可问题是，这时候都没点暖和的东西可以吃，只能拿了瓶冷牛奶啃干巴巴的面包，本来还有点暖意的肚子马上也被寒冷所侵袭，这下可好，全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经经络络彻底凉透了。
　　“你看什么呢，等人还是什么的。”周家铭探着头往下望，可什么也没有，问他他又支支唔唔不肯说，“你小子总有一天熬出病来，这么冷连饭也不去吃，不知道干什么。”周家铭瞅了他一眼，一甩手，走了进去，把阳台和房间的玻璃门给关上了。
　　一个面包一瓶牛奶哪能填饱他的肚子，此刻的陆天翔是饥寒交迫，神智恍惚，这都十二点了李燕还是没有出现。现在他唯一想的已经不是自己多冷多饿，而是李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没有来，她今天还还会来吗？
　　李燕？陆天翔又不是神通广大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他哪里会晓得李燕昨晚三点才到家，早上七点的时候还睡得死死的，没一点要醒来的迹象。
　　也不知道是到了什么时候，突然，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李燕只感觉梦境中有电话在响，却怎么也摸不着手机，翻来覆去，手机铃声越来越大，终于掰开了她紧锁的眼皮，把她从睡梦中拽了出来。
　　“喂……”李燕闭着眼睛，迷糊得手机都不知道在哪里。
　　“你还没醒呐。”
　　李燕突然神经一紧，立刻睁开了眼睛：“啊？哦，高鸿钧呐。”
　　“嗯，刚才我打过电话给沈心怡了，昨晚真不好意思，害你那么晚还跑来。”
　　“哦，没关系。”李燕想再问句话，却不知道要问什么。
　　“听沈心怡说你昨晚将近三点才到家，真的对不起。”
　　“哦，没关系的。”李燕被他两句“对不起”一说弄得更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知道能不能请你吃顿饭，就当是道歉。”
　　“啊？哦，不用的，不用，不用。”李燕说完三个“不用”后才发觉自己反应是不是过度了些。
　　高鸿钧沉默了一瞬间：“你就这么不想跟我吃饭。”
　　“我，我不是的，不是这个意思。”
　　“既然不是，那我还是要请你吃饭，你愿意吗？”
　　“我……”李燕脑袋还没清醒过来，一时无言以对。
　　“你还在睡吗？”
　　“啊？我……”
　　“如果还在睡的话那睡吧，昨晚一定很累了，我晚上约你；如果醒了的话，我待会儿就过来接你。”
　　“哦，我醒了，醒了。”
　　“那我待会儿来接你，你住哪里。”
　　“不是，吃饭就不用了吧，真不用了，我今天还有事呢。”这是大多数女生拒绝男生的邀请最常用的一个借口，明摆着就是借口，却屡试不爽。
　　“你连一个道歉的机会都不给我？”
　　“不是，我……”李燕忽然觉得继续拒绝下去不是办法，这已经是她的不知第几次拒绝了，在高鸿钧的问题上，她觉得自己像是在故意逃避，总得需要一个机会说清楚，而且是越早越好，“那，那好吧。”
　　“啊？”李燕态度的突然转变让高鸿钧一愣，“好的，你住哪里，我过一个小时来接你。”
　　“不用了，你订在哪里，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高鸿钧知道李燕的性格，她以这样的口吻说“不用”就不会让你有用的机会：“好吧，十一点半，我在十字街必胜客门前等你。”
　　“必胜客？不用了吧，随便吃点就可以了。”
　　“如果每次我都能轻易地约到你，那请你吃手抓饼也未尝不可。”
　　李燕被噎得话都说不出：“……”
　　“那，不见不散？”
　　李燕听出了他的疑虑：“十一点半，我会准时到的。”
　　“好。”高鸿钧难掩自己的兴奋之情，费劲这么多周折，今天总算是把她约到了。
　　“再见。”李燕挂断了电话，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了下来，刚刚坐起来的身体又倒了回去，她也不懂怎么跟高鸿钧说话这么吃力的，两个人像是战时国共双方在谈判。
　　她仰天看着天花板，马上又想到了陆天翔，这才想起昨晚自己做的那个梦，这是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陆天翔跟那个徐睿携手走进了婚姻的殿堂，陆天翔就那样走进去回头看都没看她一眼，她在教堂大门关上的那刻透在门缝上哭得撕心裂肺的，全世界没有一个人来慰藉她。她不懂自己怎么就做了这样一个怪诞的梦来，难道真是因为昨晚陆天翔的愤然离开吗。陆天翔会不会跑来向她道歉她不知道，但他能那样义无反顾不计后果不留情面地走掉，她绝不会就这么轻易地原谅他，整件事或许自己有不对的地方，但最后却是他撕破了脸，是他不顾两人的情谊扬长而去，这点毋庸置疑。
　　李燕爬起来看到书桌边空空如也，才想起自己的电瓶车还在陆天翔宿舍楼下，反正今天一整天都没事，不去推也无所谓，只是她不知道此刻的陆天翔正坐在阳台上，啃着干巴巴的面包和着冰冷的牛奶，等待着她的出现。

　　从五山花苑出来就有公交站台，从这里坐22路就可以到医学院，坐到终点站就是十字街，李燕平时去实验室或是购物都是坐公交车去的。
　　这时候的公交站台上只有她一个人，通常情况下，工作日的一大早，22路沿路的大多数公交站台都是人满为患的，因为这是唯有的两条从市郊直达市中心的公交线路中的一条，几乎每次她一大早赶去医学院校区做实验，眼看着几乎被挤得膨胀起来的公交车从远处摇摇晃晃地驶来都要咽下一大口口水，你在挤公交车的时候方能体会到中国13亿人口的庞大。事实上以前她都很少坐公交车，因为从来都不愁吃穿，外出基本上都是出租车，尽管校门口就有通往十字街的站台。只是经过了那一次后，再加上一个人独自在外租房，她才真正地从一味的享乐走向开始学会生活，什么是生活？生活就是节省下每一分可以省下的钱。尽管现在的她还没真正做到这点，但与两三年前比起来，简直可以说是判若两人了，出门尽量坐公交车，可以穿的衣服绝不会因为过时了就扔掉，不会再动不动就花个百来块去吃一顿根本填不饱肚子的西餐，也不会打电话回去再问父母多要生活费，总之现在的她，除了父母的一点生活费加上自己微薄的工资，已经足够应付日常的开支了。
　　公交车五分钟就有一班，而且这时候车上人很少。今天去吃这顿饭她只想把话说说清楚，饭吃不吃都无所谓，只是她又有些担心，这话要怎么说，说轻了起不到效果，说重了再伤了人家的心，喜欢一个人表白出来需要的是勇气，而拒绝一个人往往需要的是技巧，不是你冷酷的一句“不喜欢”“不合适”就能打发的。而不喜欢一个人又分为两种，一种是交往了之后不喜欢，那是因为发现了对方身上的缺点，或者是对方的人生观世界观与自己的格格不入；令一种是没交往就觉得不合适，这种情况下往往只是一种感觉而已，你说不清到底哪里不喜欢，李燕的情况就属于后者，比较麻烦。
　　星期五工作日的十字街依旧热闹非凡，大润发前面的停车广场上似乎每天都停满了自行车和电瓶车，仿佛人们的购物欲望从来不曾减退，改革开放30年的变化就体现在这里，30年前中国人去到美国，发现美国大型超市里的东西都摆在货架上，连营业员都没有，不禁惊叹这就是物质的极大丰富，30年后的今天，我们再也不用去羡慕别人的物质丰富。
　　十字街李燕来过无数次，但就是现在，她依然会不由得拿它跟自己家乡苏州的观前街作比较，比较的结果自然是不用多说的。虽然两个城市同是地级市，但一个江南一个江北，一个自古有“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美誉，而一个古时候只是发配充军的地方，一个是国家级的旅游城市，一个只是近几年才开发起来的经济区，就一个市区的大小而言，苏州市区起码有两个以上的南通那么大。至于为何要来南通上大学，除了远离父母之外就是南通大学医学院那是全国有名的院校，就像莫斯科的医学院在全球知名的一样。
　　从终点站下来，穿过一条马路就是必胜客了，李燕遥遥就望见高鸿钧身着一件黑色宽大羽绒服在门外等了。
　　高鸿钧也立刻就看见了她，兴冲冲地跑下台阶来：“你来了！”
　　“嗯。”李燕一点头，“你很早就到了？”他的里面是一件纯黑色衬衫，系着一条黑色丝质领带，若不是领带的光泽，不仔细看，你都看不出是系了领带了，不过李燕还是头一次见他这么穿戴。这就体现出了不同，若是陆天翔这样穿戴，她会当面就说出来，要么赞美，要么挖苦，可面对高鸿钧她只是简单地瞟了一眼。
　　“哦，也刚到。走，进去吧。”高鸿钧的手不自然地动了一下，他想让李燕走近点，可李燕离得远远的。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门前时，里面立在两旁的两位服务员拉开厚重的玻璃门，旁边又冒出一位手拿菜单的服务员：“你好，请问几位。”
　　“两位。”高鸿钧让到一边，让李燕走在了前头。
　　“两位，请这边走。”通过略显狭窄的走道，身着橙色围裙的服务员将他们引到靠窗的一张桌子旁，“请问这边可以吗？”
　　高鸿钧看着李燕，询问她。李燕点了一下头，率先坐了下来，高鸿钧坐在了对面。
　　“这是菜单。”服务员把两份菜单放在了面前，又递上一份放在了中间，“这是新出的芝士虾球套餐，共有三种不同规格，请慢看。”说着把菜单打开了。
　　“吃什么？”高鸿钧主动问道。
　　“哦，你点吧。”高鸿钧索性把自己的菜单给合上了，李燕接过中间的菜单扫了一遍，发现ABC三份套餐都能省下几十块钱，而且每一份里饮料甜品也都有了，其中A号套餐最便宜，“那就来份A餐吧。”
　　“请问，怎么配？”因为饮料甜品都有三四种，需要选一样。
　　李燕都不想仔细看：“每样的第一种就可以了。”
　　服务员马上在写字板上刷刷地记起来：“我报一遍，请看一下对不对。一份标准号的芝士虾球匹萨，一份照烧鸡翅，一份酸梅酷饮，一份奶油蘑菇汤，一份芒果慕斯蛋糕？”
　　“嗯。”
　　“甜点是一起上还是到最后上？”
　　“一起上吧。”李燕抬头看了服务员一眼，这是一个看起来还很孩子气的女服务生，褐色的长发盘在头上，脸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有些苍白，上身穿着一件印满必胜客标志的白色衬衫，下面一条橙色围裙。她这才观察起店里的情况来，到底是普通的工作日，殿堂里人不多，暖色调的灯光充斥着整个大厅，隐隐可以感觉到从上面空调口里吹出的暖气。
　　李燕故意环顾四周，不去看高鸿钧，一段短暂的沉默后，高鸿钧率先开口了：“嗯，我还是要当面跟你道个歉，昨晚上真是不好意思，真是麻烦你了，都是我不好。”
　　“哦，没关系。”李燕感觉分外别扭，就好像这些话都是设计好的台词，只是为了应付场面而已，如果是陆天翔跟她道歉，她可不会这么轻易罢休，但面对高鸿钧，你让她怎么也无法说出那种话。
　　“像沈心怡她们都是租的学生公寓，你一个人在外租房吗？”
　　“哦，高鸿钧，还是说说学校里的事吧。”李燕的底线很明确，不想跟她说自己的情况。
　　“呃……我打你电话的时候你还在睡觉吧。”
　　“嗯。”李燕还是在看着四周，在想出该怎么说话之前，她只能这样尽量回避他的眼神。
　　“昨天那个……是你的……男朋友？”高鸿钧瞅着她，在李燕突然看着他时又赶紧收回自己的目光。
　　李燕皱了一下眉头：“嗯，是的。”她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是我男朋友。”
　　“这样啊。”高鸿钧咂了一下嘴，“你们……怎么认识的？”
　　“哦，很早以前就认识了。”李燕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
　　这时候服务员走了过来，把一盘四个大小均匀地简直像是四个复制品的鸡翅放在了桌上：“照烧鸡翅，请慢用。”
　　李燕没有客气什么，用叉子叉了一只，放在自己盘子里，轻轻咬下了一块皮。
　　“他也是南通大学的吗，也是学医的？”
　　李燕抬起头看着他：“我们还是说说课题什么的吧。”
　　高鸿钧难免显得失望，李燕根本就不愿意谈那个人，可他却就是想问问清楚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李燕缘何就会喜欢上这样一个残疾人，你说喜欢上一个正常人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个残疾人，高鸿钧打心底里就不信一个残疾人能比自己强到哪去。
　　鸡翅上了不到五分钟，饮料和汤也上来了：“酸梅酷饮，奶油蘑菇汤，请慢用。”
　　李燕伸头看了看服务员空空如也的托盘，顿时傻了眼，必胜客以前吃过很多次，可从没点过两人份的套餐，刚才点套餐是为了省点钱，她以为饮料和汤都是一人一份的，可看着桌上一个足有20厘米高的倒锥形玻璃杯和一份不过碗大的奶油蘑菇汤傻了眼，更令她感到尴尬的是玻璃杯里还只放了一把长柄调羹，汤里也只搁了一把，这可怎生是好。
　　“哎，慢点。”李燕叫住了服务员，“不是两人份套餐吗，怎么饮料和汤都只有一份？”
　　“啊？我们……”
　　服务员正想解释被高鸿钧拦住：“那再来一份饮料和汤。”
　　“好的。”服务员瞅了李燕一眼，有些不快地走开了。
　　“怎么这样啊，菜单上明明写了两人份的？”李燕硬声埋怨道。
　　“没事，再来一份就是了。”高鸿钧说话间，他们走廊的对面一桌坐上了一对情侣，从门口走进来直到坐下来，两人一直手牵着手，而且坐也是坐在了同一边，紧挨在一起，显得甜蜜无比。男的个子不高，但看上去很健壮，这么冷的天都是一身黑色西装加领带，女的一件灰色裹身风衣，从走近的那刻，李燕这边就能闻到从她身上飘来的香水味。
　　“李燕，那他对你……好吗？”高鸿钧把目光从那两人身上收回来。
　　李燕知道他就是想刨根问底：“嗯，很好。”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想的是陆天翔，陆天翔真的对她好吗，说好没有哪里好，说不好却又真的很关心她，可他一心喜欢的又是另外一个女孩子，她真不知道“很好”这两个字是实话还是谎话，不禁自己都觉得可笑。
　　“可是……我说这话请你别生气，可是他怎么来保护你呢？”这时候另一份饮料和汤也上来了，那个服务员显然因为李燕刚才那句气势汹汹的话心中还不快着。
　　他的这句话让李燕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陆天翔当然不可能保护得了任何人，可是高鸿钧的话也让她为陆天翔感到不平，难道不能保护一个人就没有爱一个人的权利了吗。
　　“他是保护不了我，可他是最了解我心的人，这点就足够了。”陆天翔不是她的男朋友，可李燕这时候不得不假想他是，要不她说不出这样的话，看上去还说得这么真切。
　　“难道我就不了解你的心吗，你从来都没给过我机会来了解。”高鸿钧顿时有些激动。
　　“高鸿钧，我……”
　　“他这样一个人，根本给不了你任何安全感，我真的不懂，你到底喜欢他哪一点，请你告诉我，要不我这辈子都会觉得不清不楚。”高鸿钧的情绪开始无法控制。
　　李燕理解他为何这样，所以还是很平静地看着他，不动一丝声色：“你真的想听吗？”
　　“是的。”
　　“他是一个残疾人，没错，他是保护不了我，也没错。可他这样子，却始终都在竭尽自己的全力爱护着我，他每一次为我所做的哪怕一点小事，在你们正常人看来可能是举手之劳，但对他来说，却要付出所有的精力来完成。我生日，他拄着拐杖跑到南大街来给我买礼物，这在你看来可能不算什么，但对他来说呢，这一来一回要付出多少的汗水；我生病了，他拄着拐杖跑了一下午来医院看我，这在你看来也不算什么，可对他来说呢，因为着急，在楼梯上连摔了两次；他约我出去玩，这在你看来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可他要拄着拐陪我走上一整天手心上磨出泡也不肯告诉我。他为我这样的付出，换了其他任何人能比吗。”
　　李燕从头到尾一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看着高鸿钧的眼睛，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坏到了极点，竟然能把这么多的超级大谎话集合在一起说得让听的人不信都难，自己竟然这么能撒谎，还撒得如此逼真，连她自己都难以置信，什么时候练出这种功夫的。
　　高鸿钧整个人愣在了那里，突然有种心悦诚服的感觉，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话，他现在终于能够理解李燕缘何会爱上这样一个人了。
　　“可是这不公平不是吗，他为你做的一切之所以让你感动不过就因为他残疾，做什么都很难，说到底，你真的感动的不是他为你做的一切，而只是可怜他是个残疾人而已。”
　　“不是这样的。”
　　“怎么不是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对不起，我要走了。”李燕的声音猛然大起来，突然拿起包，站起来，离开椅子就要走。高鸿钧赶紧跟着站起来，突然从侧面拉住了她的手。
　　李燕一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瞪着眼睛看着他：“你干什么？”
　　此刻大堂里不多的一些人都注目看着这对眼看要吵起来的男女，走廊对面的那两个人正握着同一把调羹汤喝到一半愣神看着他俩。李燕瞅了一眼那两个人继续瞪着高鸿钧。
　　“对不起，我，我情绪太过激动了，如果这真是唯一一次请你吃饭的话，能不能吃完再走，对不起。”高鸿钧说完才缓缓地把手松开。
　　李燕环顾了一下四周，见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知道过分激动的是自己，只好不做声地坐回椅子上。
　　高鸿钧看着她，有些不敢说话，他怕李燕再一次站起来，正踌躇间，服务员端着匹萨上来了，还有一块没半个羊角面包大的慕斯蛋糕，鲜艳的芒果色让人恨不得立马吃上一口。李燕心底里叹了口气，又是只有一块，可这时候她不好意思再喊服务员了。
　　“李燕，我知道有些话不该说，说了可能你也不高兴，但如果真只有一次机会的话，我不问个清楚我会一直难受下去的。”
　　“你想问什么？”李燕先前一直试图表现得谦恭礼貌些，但现在，她觉得没这个必要了，首先她无法容忍的就是高鸿钧言词间对陆天翔这样一个残疾人的瞧不起。
　　高鸿钧瞟了一眼那边两个人，同样点的是套餐，同样一杯饮料一份汤，却吃得甜蜜无比，心中不禁生出一股巨大的羡慕与无奈：“就算是这样。有句话我一定要问，不然我会很后悔的，那我到底有哪里不好，你要这样地百般拒绝我，连一点机会都不给我。”
　　“高鸿钧，你不觉得你这个问题问得很愚蠢吗？”
　　“我不明白。”
　　“如果我已经爱上了他，怎么还可能接受你？”
　　“如果？”高鸿钧像一个敏锐的捕猎者一把抓住了漏洞。
　　“不，不是，我是说……”
　　“你根本就没有爱上他。”高鸿钧步步紧逼。
　　李燕有些慌张，从刚才到现在她一直把这个慌说得天衣无缝，自己都难以置信，怎么突然冒出一个“如果”来，她的脑子里确实很乱，一边为了把这个谎说圆硬要逼迫自己认为就是爱上了陆天翔，可一边陆天翔在爱着另一个女孩的事实不断侵扰着她的思维。
　　她力图毫不避讳直直地看着他充满了质问与不信任的眼睛，一字一句字正腔圆：“陆天翔在我心里永远是独一无二的，永远！”
　　高鸿钧心猛地一沉，可他知道这不是真的；“我不信。”
　　李燕不知道他为何说出这三个字，感觉莫名其妙的：“那你要怎样？”
　　“你敢发誓吗？”高鸿钧死盯着李燕的眼睛，就像是面对着一堵铜墙铁壁，但他就是要在这堵高墙上掘出一个洞来。
　　李燕越发感到困惑，他凭什么说出这种要她发誓的话来：“高鸿钧你什么意思。”
　　高鸿钧的嘴角微微上翘，显出一副对她这句话不懈的神情来。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可能再接受你。”
　　“算了。”高鸿钧手不懈地一挥，往后靠在椅背上，“你不用发誓的。既然你说得这么信誓旦旦，那我也可以告诉你，我不会放弃的，永远不会。”
　　“高鸿钧你……这世上好女孩多的是，你为什么要认定了我？”
　　“你不觉得你也问得很愚蠢吗？”高鸿钧上翘着嘴角，“难道我爱你也需要理由吗？”
　　李燕怎么觉得他有些难缠了：“高鸿钧我和你说过了，我爱的是陆天翔，你在我身上就是在浪费时间，你为什么要这样子。”
　　“为什么？”高鸿钧突然把脸凑到李燕跟前，“我就是不认为自己会比一个残疾人差，凭什么他能赢得你的心，而我却不能。”
　　李燕尽量把身体往后仰着，离得远远的，她感觉平时的高鸿钧不是这样子的，平日里的他对所有人一向是礼貌有佳的，就算遇到了麻烦也从不抱怨，但此刻的他像是着了魔一样，给她一种威逼的压迫感，让她觉得越发反感。
　　那边的两个人正你一口我一口地吃着蛋糕，一边看着这边眼看着要吵起来的两个人，像是在等待着一出戏达到高潮。
　　“你竟然就是为了这个，就是不愿承认自己不如他，高鸿钧你是这样一个人。”李燕再也用不着任何收敛，她原本对高鸿钧并不反感，但现在彻彻底底地感到厌恶。
　　“就算是这样又怎样？”
　　“高鸿钧你太幼稚了。”李燕恨不得跳起来走掉算了。
　　“幼稚？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点，我不会放弃的。”
　　李燕真是除了着急再也无话可说，这高鸿钧远比想象中的来得难缠，她都说得这么斩钉截铁了，他像座泰山似的岿然不动，她也不懂到底是什么驱使他毫不动摇，难道真是爱她爱到了无法自拔？
　　“高鸿钧你怎么说不懂的……”
　　“你说我不懂？我还就是不理解，李燕你是这么……这么完美无暇的一个人，为何要跟一个残疾人走在一起，你……难道真觉得快乐吗，还……只是为了逃避我才故意这样做？”高鸿钧最后一句明显加重了语气。
　　李燕心头忽然一惊，就像他的这句话离最终的正确答案还隔着一层薄可透光的宣纸，眼看着就要穿透这最后一层了。
　　“我，我不是逃避……”
　　“你是不是要我把你的原话复述一遍才甘心。”高鸿钧的不懈已经从嘴角遍布到了整个面庞。
　　“什，什么原话？”李燕有些发懵。
　　高鸿钧突然透了过来，一把按住李燕的手：“高鸿钧你干嘛？”
　　“李燕，不管你是否有真的爱上这个陆天翔，你自己心里清楚，但我只有一句话，我总有一天会让你爱上我的。”
　　“高鸿钧，你神经病。”李燕大喝一声，一把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朝门口忿然走去，在大厅众人的注目下，疾步消失在外面的茫茫人海里，只剩下高鸿钧刚还坚定决绝此刻却尽显没落无光的眼神。
　　一人轻步从一根大厅立柱后面走来，只听高跟鞋敲打在地面的清脆声响，打破了因为李燕突然离开导致的环境真空，把包轻轻搁在了桌上，悄无声息地坐在了刚才李燕坐过的地方。
　　“高鸿钧……”
　　高鸿钧突然以两手掩面，不停地狂抓自己的头发，痛苦地仿佛整个人都要发疯了：“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弄成这样子，我怎么就这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