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需要怎样》梁心

22、星巴克的咖啡

　　当往昔的一切美好都不再来过，我们害怕的不是现在不能拥有，而是有一天随着岁月的无情流逝我们会忘记这些美好————

　　十二月的下午，将近四点半，太阳挂在西天，离落山还有半个多小时，给着这片大地最后一点根本感觉不到的温暖。事实上，在这钢筋水泥铸就的城市里，你已经很难再见到太阳落下的地平线，所以想要一睹夕阳西下的美景对都市人来说已经是一种奢求了。
　　现在的有些傍晚，陆天翔仅仅是坐在阳台上看着耀眼的太阳消隐在那一片怪物般的高大建筑后面，就是中华世纪城。每天看着那片现代文明的产物，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认识它的主人的千金，这就像是做梦一样。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上次看到夕阳西下是什么时候了，那是很遥远的事情了，那时他还跟随父亲在部队里。部队军区坐落在一座半山腰上，从军区大门出来，往左是一条宽大的盘山公路，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军用卡车和吉普车来来往往。往右是一条石子小径，这是通往山顶的路，小路的两旁长满了各种树木，有的路段因为树木太多，你都找不到路在哪里。所以父亲总是对他说山上有老虎，不允许他上山。一开始他很害怕，但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跟几个小伙伴摸通了这条上山的路。
　　夏季时节，如果天气好的话，他们几个会约好了四点钟起来上山看日出。从部队门口到山顶的路其实不过十分钟，三四个小伙伴就穿着汗衫小裤衩，托着拖鞋，像一群小鸭子似的踢踢踏踏地上山，打破了一天山林里最初的沉寂。什么才是沉寂，夏季清晨四点的山林就能给你最完美无瑕的答案。第一次上山，几个人还有点害怕，生怕冒出一只大老虎来，可走了好多次，连一个比猫大的东西都没见着过，几个人也就大胆了起来。
　　四点的山林一切都是静悄悄的，静得让人发憷，昏暗的光线透过树梢照射在这条羊肠小径上，仿佛来到了最原始的环境里。这里没有被人类文明污染，没有房子，没有路灯，也没有铺天盖地的广告牌，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地干净纯洁，纯洁地让你恨不得与这片林子融为一体。
　　清晨山林里的空气是那么地清新，一夜的寒冷让所有的尘埃都落在布满树叶和石子的地上，混合着湿气的纯净空气仿佛把人从里到外都清洗了一遍，这种无与伦比的感觉对于一辈子活在都市里人是难以想象的。
　　走了不到十分钟，四个小伙伴就来到山顶，眼前豁然开朗。山顶处是一大片空地，散布着几块仿佛是从天上落下来的石头。站在山顶，遥望四周，一望无际。在城市里，你的视野总是被大大小小的楼房所阻挡，但在这里，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你对天际的追寻。
　　四个小家伙就坐在山顶一块巨大的石头上等着远处泛红的天际太阳起床的那刻。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在这么早的时候保持大脑清醒的，他清晰地记得有一次一个小伙伴因为没睡醒还以为是起床出来撒尿，对着初升的太阳就尿起来，突然感觉自己的小鸡鸡怎么凉飕飕的，睁眼一看，倒吸一口凉气，尿到一半给憋了进去。等清醒后，大家一起尿。
　　可是这一切都一去不复返了，幽静昏暗的林子，清脆鸣叫的鸟儿，沁人心脾的空气，一望无际的视野，壮观澎湃的日出，还有那最美不过夕阳红的落日，最重要的是还有那几个好得恨不得穿一条裤衩的伙伴们。当往昔的这一切美好都不再来过，我们害怕的不是现在不能拥有，而是有一天随着岁月的无情流逝我们会忘记这些美好，忘记了那片林子的样子，忘记鸟儿们的歌唱，忘记了那种空气的味道，忘记了日出日落的美景，更重要的是，忘记了昔日曾一起对着太阳撒尿的伙伴。
　　闲暇时间一旦多了，人就容易多愁善感，你看那些整天为了生计奔波的人，哪还有时间来发出这些惆怅。陆天翔也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可一到了大学里，大片大片的无聊时间，他又不能像正常人那样出去发泄青春的过剩精力，有时候就端着一把吉他，坐在阳台上，看着已经被工业尘埃笼罩不再湛蓝的天空，弹出几个略显惆怅的调调，抒发一下自己有如原始天空般湛蓝色的美丽梦想，他的梦想？他再一次想到了这个问题，可没等他来得及思考，陈晓诗已经把车停进了车位。
　　他想在陈晓诗过来之前自己从车里走出来，可座位太低，没有拐杖的支撑，他根本站不起来，试了两下都宣告失败。他在陈晓诗的搀扶下出来，心里却生出一种失败感，他总是时不时地有失败感，比如地上的硬币捡不起来又或是被人一撞就失去重心等。
　　他本来还担心陈晓诗会不会去他们第一次相遇的那家西餐厅，现在看来这样的担心是多虑的，眼前的是星巴克。陆天翔不是有钱人，自然从没进去过这种地方，虽然不曾进去过，可电视网络上的广告耳濡目染，星巴克一杯拿铁就要二三十块的价位他还是心里有数的。陈晓诗有那样的父亲，她开着一辆不过60万的Z4也就不足为奇，来这种咖啡店也就合情合理了。
　　他们两个的出现还是引起了路人的关注，其实这到哪里都一样。绿色的门面，巨大的落地玻璃上贴着巨大的星巴克商标。推开玻璃门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咖啡色和银白金属色相间的吧台，浓郁的咖啡香味扑鼻而来，就像去年夏天他第一次去哈根达斯，一进门就是浓郁的冰激凌香味。
　　说起哈根达斯，那一次的经历还历历在目，那是表妹带他和妹妹去上海刚刚建成的五角场商业区。表妹带他们去吃哈根达斯，可刚一进门，他跟妹妹两个人就像乡巴佬一样给吓退了出来，因为柜台上方的清单上，最小号的普通冰激凌就要35块一个。
　　自然，现在仰头看着星巴克的清单，也没一样是在他的理想价位中。两个人随意选了一处座位，准确地说是陈晓诗选的，因为陆天翔自觉地认为这时候他是没有发言权的。可是这么说又不对，如果换作是李燕，他绝不会这么拘谨。
　　店里人不多，毕竟这是在中国，又是一个二线城市里，哪来多少人吃得起这种东西。可即使如此，自从两人一进来，包括店员在内的一些人的目光就没从他两身上离开过。
　　自从车里下来，陈晓诗的手就没离开过陆天翔的胳膊，看起来俨然一对情侣。陆天翔心里倒挺担心陈晓诗的面子，这么一个漂亮女孩身边走一残疾人，不是多少女孩子能够接受的。可陈晓诗好像根本不在意，大方自如，始终都不曾有一丁点的紧张，陆天翔打心底里佩服她的这种不像是装出来的从容。
　　两人刚坐下，陆天翔感觉自己屁股还没站稳，穿着绿色围裙的服务员就拿着菜单快步走过来，这种店里的服务员给人的第一感觉都是那种很纯洁的女孩，青春亮丽。
　　“两位点些什么。”
　　陈晓诗伸了一下手，示意服务员把菜单给陆天翔：“你先点吧。”
　　陆天翔赶忙摆手：“不，不，还是你先点吧。”
　　陈晓诗笑了一下，接过菜单：“来一杯烘焙摩卡，大杯的，别加糖，多加些奶。再来份慕斯水果蛋糕吧，一下午都饿了。你呢。”说着就要把菜单记过来。
　　“不用，不用，我不要吃什么。”
　　“你是说待会结账……”
　　“不是，不是，不是这个意思。”陆天翔拘谨地话都不会说了，“我……”他看了一眼服务员，见服务员正等着他。
　　陈晓诗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那，要不，跟我吃一样的？”
　　“啊？哦，好好，好的。”陆天翔迫不及待地答应下来，他倒不是担心陈晓诗付不起这个钱，而是面对着这样一个陌生女孩，又不是自己付钱，他不知道要什么好。
　　“好。”她转向服务员，“刚才点的来两份。”
　　“好的，请两位稍等。”服务员说着走开了。
　　陆天翔这才观察起店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人来。从他这个角度看，就两桌人，一桌是就在他们走廊正面对靠玻璃窗的，是四个穿着一身职业装的女人，正热烈地讨论着一个话题；另一桌在隔了两个桌位的左前方，是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年轻女人，陆天翔第一个想到的词就是“傍大款”，从打扮相貌上看，那女人比自己大不了多少，而男人至少四十岁以上。
　　他从心底里觉得这些女人很可怜，她们是那么的纯洁无暇，仿佛白玉那般高洁，不沾染一丝的瑕疵，她们就像是上帝的完美杰作，是来自上帝身边的天使，给人类世界以最美的笑颜。可这些女人却为了金钱成为这些五大三粗膀大腰圆的家伙发泄欲望的工具。从某种程度上说，陆天翔的思想还是受到了母亲的影响，相对保守的。
　　和这些身着正装的人相比，陆天翔俨然是一个学生样子，一条运动裤，一件双层的耐克运动衫，一条把脖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围巾，自己的装束根本就和这里优雅的环境完全搭不上调。
　　“那么，这些房地产都是你父亲一人投资的吗？”
　　“嗯，也不算是，他所在的公司是南通新华建筑公司，这家公司就是他办起来，他也是总裁和最大股东，每企划一处房地产，都是靠众股东集资的。但这不是说他没这个资金独立运作，而是万一到时候运作失败收不回成本的时候，他不用独立承担所有风险。”
　　陆天翔不太懂，但总的意思还是明白的，就是风险分摊：“我能问一下，你现在做什么工作的，还是，就是……”
　　“你是想说玩。”陆天翔尴尬地笑笑，因为在他的思维里，有一个这样的父亲，就好像是坐在一座金山上，中国的富翁又不像西方的富翁那么乐善好施，因为传宗接代的思想在中国人的观念里是根深蒂固的，所以对于这些拥有大笔家族遗产继承权的富家子弟，谁还会自力更生呢。
　　“小学我就在南通读的，那时我爸的公司还没有规模，又在国内读了三年初中，高中我爸就把我送出国了，接着在美国读了大学，拿到了硕士学位之后就回国了。”
　　“你还是硕士。”
　　“怎么？看不起我，我可不是你想的那种什么都不会的大小姐。”
　　“不，不是这个意思。”陆天翔暗地里骂了自己一句，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呢，“那你怎么没有继续读下去呢。”国外拿到的硕士跟国内拿到的硕士含金量是不一样的，其实这只是崇洋媚外在作怪，就好像我们总说华晨宝马不如德国宝马。
　　“哼，我爸怕我再呆下去就不想回来了。”
　　“啊？”陆天翔不知道她的这句话是真是假，“那你现在做的什么。”
　　“大学里我主修的是西方文学和古典音乐，但一到国内，你就会发现当初所学的根本派不上多大用场，仅仅是提高了自身素质而已，所以，现在是什么都不做的情况。”陈晓诗探着身子，看着陆天翔，“你不会看不起我吧。”
　　“不会，绝对不会。”陆天翔听得入迷，身体猛地往后一仰，“怎么会，我反倒觉得你跟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嗯？”陈晓诗撑着脑袋，侧着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我总以为像你这么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哪还会念什么书啊，即使出国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可你学的东西，真的，让我有种难以高攀的感觉。西方文学和古典音乐。”陆天翔从不会拐弯抹角，只是这时候他有些难以表达自己的心情，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立马对眼前的这位千金小姐有种刮目相看的感觉，她不仅仅是长得漂亮，丰富的内涵也是他所不能想象的，陆天翔不禁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又低人一等。
　　“那你一定对音乐很有研究吧。”
　　“嗯，可以这么说吧。”这时候服务员端来了东西，“谢谢。”
　　做得比广告上还精致的陶瓷咖啡杯，杯口上绕着一圈金边，放在配套的盘子里，盘子上搁着一把金色的小勺子，一个小碗里放着几块方糖。旁边一个不大的盘子里一块绿色圆顶蛋糕，样子好看地你都不忍心去吃它，蛋糕周围绕着一圈像是黄色果酱一样的东西，上头放了一块像是菠萝的水果。陆天翔后悔刚才没有看菜单，虽然不用自己掏钱，可好奇心还是让他很想知道这么一小块要多少钱，吃了东西不知道多少钱就好像买了件很贵的衣服却不知道是什么牌子。
　　陆天翔见陈晓诗端起杯子就喝也跟着端起来就喝，被她一下制止住了：“唉，你也这样喝吗，里面没加糖。”
　　“啊？”陆天翔抿了一点点，果然苦得他眉头都揪了，陈晓诗忍不住笑了笑，往他杯子里放了两块方糖，“你喝这么苦的吗？”
　　“只是饮食习惯而已，黑咖啡不易发胖嘛。”
　　“哦。”陆天翔最搞不懂的就是为什么连骨肉嶙峋的女人都会怕发胖。
　　“你学的是古典音乐，怎么会打架子鼓的呢？”他很想尝一口蛋糕的味道，可陈晓诗没开动他不好意思先吃。
　　“怎么说呢，古典音乐是用来欣赏的，或者说是陶冶身心的，而现在混合了爵士，蓝调的朋克风格音乐，是用来调动生活的激情的，所以说，听的话，两种音乐我都喜欢，这要看心情，演奏的话，也一样。”
　　“那你还会其他乐器？”
　　“这当然了，我主修的就是钢琴。”陆天翔心里满是钦佩，“对了，你呢。”
　　“以前家里让我主要练的就是钢琴，只是……脚不好后，就没再练了。”
　　陈晓诗终于吃了一口蛋糕，就在这上头挖了一小块，陆天翔说实话，这么大一块两口就能搞定，可这时候他也只能学着她挖了一小块，口感细腻得你根本用不着嚼一下，舌头往上颚一顶，仿佛就化了。
　　“对不起。”陈晓诗眼里闪过一丝注满温柔的歉意，让陆天翔从心底里生出一股暖意。
　　“哼，没关系。”
　　“不过……”她探头看了一下陆天翔的脚，“你右脚是好的呀，除非是三角钢琴，普通的立式钢琴左踏板只是个摆设而已，你完全可以弹啊。”
　　“嗯，这我知道，只是，一个只是业余爱好而已，另一个也从没想要全身心地投入到钢琴里，所以之后就没再弹过了。”
　　陈晓诗突然提议道：“要是有机会的话，我们合奏一曲，怎么样。”她瞟了陆天翔一眼，很是失望地说，“可是今天你还要去约会呢。”
　　“啊？不是啊，就是……不过，好啊，下次有机会，只是我怕弹得不够好，毕竟你是专业的，我只是业余爱好而已。”
　　陈晓诗暗自叹了口气，就音乐天赋来讲，这个残疾人可决不比她差，只是没有遇到真正的机会而已。
　　“哪里，怎么会，我对再次看到你的表演很期待呢？”
　　“啊？什么表演。”
　　“就是下午你们练的啊。”
　　“哦，我只是伴奏而已。”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参加呢？”似乎每个知道他会点音乐的人都会这么问。
　　“嗯，我不想。”
　　“可是，你没想过让自己的才华绽放出来吗，一定很造成轰动的。”
　　“才华？什么才华。”
　　陈晓诗微微叹了口气：“你有发现自己有绝对音感吗？”
　　“绝对音感？什么意思。”
　　“就是……比如说，你下午弹的那首《值得》，你之前有看过歌谱吗？”
　　“没有。”陆天翔见陈晓诗有点不信，又补充了一句，“真没有。”
　　“那不就对了，换作任何一个常人，都不可能准确无误地把没看过谱子的歌给弹下来。只有拥有对音乐音调超长的敏锐直觉的天才才可能做到这一点，换作我，我也做不到。”
　　陈晓诗这个“天才”把陆天翔说得云里雾里，如坐云端，他可从没被一个人用“天才”来夸过，而且他也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天才。
　　“不，不是吧，我不觉得这有什么特殊之处啊。”陆天翔被夸得脸又红了。
　　“是啊，你自己觉得轻而易举，是因为你有这个天赋，并没发现它到底有多难。”
　　“是吗？我，我还从来不知道。”
　　“不信你可以试一下，本来……”陈晓诗说了一半，看着陆天翔。
　　“本来什么？”
　　“唉，算了，你待会儿还有事呢，也没时间。”
　　陆天翔被她的这半句话弄得心里痒得不得了，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这“本来”后面是什么，恨不得把李燕从脑袋里抹掉。
　　“对了，你会弹别的乐器吗？”
　　“会？如果是指娴熟掌握的话就键盘吉他之类的，但要说会弹，基本上各种主流乐器都会一点。”
　　“是吗？”这也让陈晓诗颇感惊讶，“比如说……”
　　“比如说，现在乐队里的各种乐器，还有各种管弦乐器，像萨克斯风，小提琴之类的。”
　　“你还会萨克斯？”
　　“哦，也不是，怎么说呢，你问我会什么，好像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会什么，像一般的弦乐和打击乐器，基本上一天就会弹奏了，像萨克斯这种的西方管乐，因为掌握发声方法和技巧比较难一点，所以要多花一点时间。但总得来说，就是从来没碰过的乐器，大概也就两三天的时间，就能够熟练演奏了。而且我对自己从没碰过的乐器都有很浓厚的兴趣，像小提琴，我只在上海接触过一次，那次是两个小时吧，就会拉德沃夏克的《幽默曲》了，只是一把高品质的小提琴实在太贵了，无法拥有。所以你问我会什么，我也不好说，但就擅长的而言，还是几大主流乐器。”
　　陆天翔的这段话给陈晓诗的震惊不比下午看到他不看歌谱就能准确无误地弹奏来的小。她看着陆天翔堪称美丽单纯的大眼睛，心里不由得叹服。看来去找他还真没错。到现在为止，陆天翔给她的总体感觉完全超出了她之前的预计，除了他简直是丽质天成的外貌，他深藏不露的才华简直让她折服。陈晓诗交往过的男生无数，可还从来没有一个像他这般俊美与才华并存之人。和眼前的这个陆天翔比起来，她以前的若干男朋友根本不可比及，要么就是仗着自己富家子弟自恃甚高，没什么真才华；要么就是视女人为玩物自以为是，没什么真感情。总之，她从没见过任何一个男生能给他这样单纯无暇的外貌却又有着深不可测的天赋。
　　“嗯，你怎么了？”陆天翔被陈晓诗看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他不理解，为什么总有些女孩子喜欢突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哦，没什么，我发现——你的眼睛好漂亮啊。”
　　“啊？哼，谢谢。”陆天翔不记得今天脸已红了多少回，脸皮薄是他的一大缺点，动不动就毛细血管充血。
　　“真的，我还从没见过一个男生有你这样惊为天人的外貌。”
　　陈晓诗一点也不吝惜自己的赞美之词，把陆天翔夸得又一次飘飘然。陆天翔的内敛跟陈晓诗的张扬明显得他自己都能感觉出来，即使这个女孩子再漂亮，他也很少会去夸人家，有时候不失时机地夸一下也只是为了讨人家女孩子欢心一下而已，大多数时候，他只是把自己的赞美藏在肚子里。就像以前初中里有女孩子主动问他“我漂不漂亮”，他也只是含糊其辞地应付过去。可现在的陈晓诗，又是“天才”又是“惊为天人”，陆天翔不知道再交谈下去从她嘴里还会蹦出多少溢美之词来。
　　事实上，陆天翔自己从不觉得自身有什么特殊之处，长得好看是不错，但绝没到“惊为天人”的地步，有点才华也不错，可也绝不是什么“天才”。他也从不关心身边的女孩子是怎么谈论自己的，就像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在徐睿，李雨菲她们心中到底有一个怎样的评价。
　　“既然你对乐器那么擅长，那你平时有没有一种一看到乐器就想跃跃欲试的感觉。”
　　“啊？”陆天翔经她这么一说才注意起来，“事实上像吉他键盘这种，没有什么特别想弹一下的感觉，但对于那种很少接触到的，要是能碰到的话当然想试一下。每年暑假我都会去上海嘛，必去的一个地方就是琴行，那是我小姨生意上的一个朋友开的。”
　　“那萨克斯呢，小提琴？”
　　“什么意思。”
　　“我是说我家里萨克斯跟小提琴都有，你愿意吃完饭去我家吗？”
　　“真的？”陆天翔兴奋地差点跳起来。
　　“还有大提琴，单簧管，双簧管……”
　　“不会吧，你家里开琴行的。”陆天翔这回真跳了起来，屁股都腾空了。
　　“哈，猜对了，南通唯有的两家琴行，一家就是我的。”
　　如果说陈晓诗开的车和她的爸爸有让陆天翔震惊的话，那这句话过后，他更多的是无法掩盖的异常兴奋之情。
　　“怎么样，晚上去我家里，我也好想欣赏你的表演呢。”
　　“哼，表演算不上，可是，你怎么会有一家琴行的呢？”陆天翔的话语里满是羡慕，在他的人生理想里，组建一支乐队和拥有一家琴行是他这辈子的梦想，前者看来已经无望，后者因为自己的家庭实力好像也不太可能，在自己的梦想注定无望后，面对现在已经实现了他的梦想的陈晓诗，他的羡慕之情就好像沉睡了半个世纪的火山，积聚了史无前例的巨大力量，突然爆发开来，冲起万米高的岩浆柱。
　　“我是学音乐的，对于没什么事来做的我，开个琴行不正好吗，再有我发现南通市里学音乐的孩子不少，可连一家专业的琴行也找不到。”陈晓诗不失时机，乘热打铁，“那就说好了，吃完饭去我那里。”
　　“好，可是……可是，我还和人约好了。”陆天翔的心里犹豫不定，一边是有点泼辣的李燕，一边是他很少有机会接触的各类乐器。
　　“是女朋友吗？”
　　“不是，就一般朋友。”
　　“就一般朋友有什么？你打个电话回了不就好了吗，她不会生气的。”
　　“哦，好，可是我怕她会……”
　　“怎么？一般朋友她还不允许你去哪里啊，难不成你怕……”陈晓诗把脸凑近了诡异地说，“她知道你跟我一个女孩子在一起，她会吃醋？”
　　“哦，不会，这绝不会的。”
　　“那不就OK了，就这么定了。”
　　陆天翔还是不敢满口答应下来，只好找各种理由：“可……你家里你父母也在吗，我去会不会……”
　　“我父母？”陈晓诗一脸困惑，突然间明白了过来，“呵呵，你怎么会以为我跟我父母住在一起呢？”
　　“啊？那你住在？”
　　“我当然一个人住啊，怎么可能跟父母住在一起。从国外回来，我就一直是一个人住。”
　　陆天翔心里再一次充斥了万般羡慕，能够离开父母独立飞翔就跟他名字似的，是他这辈子最大最大最大的希望，他还记得第一次跟李燕吃饭就向她抱怨自己的境遇来着，而眼前的陈晓诗再一次拥有了他所不能也无法拥有的现实。
　　“我又有个问题，不知道该不该问？”
　　陈晓诗喝了口咖啡，略显无奈地笑了笑：“我能先跟你提个要求吗？”
　　“嗯？什么。”
　　“别再跟我说什么该不该问的，给人的感觉好像我们俩有多疏远似的。”
　　“哦，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事实上怎么问完全出于陆天翔由衷的感觉，他也不是故意要显得很疏远，而是他无法像跟李燕那样跟陈晓诗说话。
　　“我是想说，你有没有，那个，男朋友。”陆天翔尴尬地不好意思问出口，“哦，我是说，如果你有的话，我好像去你家里不太方便。”
　　陈晓诗笑着抿了口咖啡，用勺子搅了两圈，忽然一抬头，直直地盯着他，：“有啊。他马上要去我家里。”
　　“啊？”
　　“不过——他现在正坐在我对面喝咖啡。”
　　陆天翔突然一下子把嘴里没咽下去的咖啡全给喷了出来，喷得蛋糕上都是星星点灯的咖啡，陈晓诗也被他这剧烈的反应所吓到，赶紧拿起纸巾帮他擦起来。
　　陈晓诗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给陆天翔的刺激不亚于狠劲打了他一闷棍，直打得他眼冒金星，耳朵发鸣，摸不着东南西北。
　　“哦，不好意思，我说笑的。”陈晓诗想是自己的这个玩笑开得过了头。
　　“哦，没关系，不用，我来，我来。”陆天翔生怕把她手给弄脏了，赶紧自己擦。
　　“这蛋糕……再叫一份吧。服务员。”
　　“不用了，不用了，真不用了。”
　　“可是……”
　　“没关系，可以吃的，真没关系。”
　　陈晓诗恶心地看了看这块遭受了灭顶之灾的蛋糕，真后悔自己冒失地说了这话，可是陆天翔的反应也确实太剧烈了些。
　　“我是说，我不算有男朋友吧。”
　　陆天翔把脏的纸巾丢在一旁，尴尬至极地笑笑
　　“不过……”陈晓诗继续搅了两下咖啡，把上面一层都搅出了泡沫，“不过……我倒挺喜欢你做我的男朋友的。”
　　陆天翔刚小心喝的一口咖啡，差一点又喷出来。这句话造成了一个什么效果呢，陆天翔的脸颊红得像一个害羞的小姑娘，比那红富士水晶苹果还红，比此刻外面的西天晚霞红上千倍，不好意思得头都不敢抬，看都不敢看陈晓诗一眼，心里的小鹿跳得跟吃了强效兴奋剂似的，一蹦三尺高，都快把他的心脏给顶出来了。他不敢抬头的另一原因就是这一刻陈晓诗正逼视着他，看他是何等反应。这幅画给人的感觉就好像陈晓诗是男孩子，而陆天翔成了欲语还羞的女孩子。
　　陈晓诗见陆天翔害羞地始终都不敢抬头，一个字也不说，只顾埋着头吃他那已沾满口水的蛋糕，觉得有趣无比，她还是第一次碰到在女生面前这么容易脸红的男孩子。本来她还想多逗逗陆天翔的，可这样一来，倒让她不忍心再戏弄他了。
　　陆天翔三下五除二把蛋糕消灭了，陈晓诗透进了，小声地问道：“还要吗？”
　　“不，不要了。”陆天翔这才抬起头来，可依然不敢多看她一秒。
　　“喂，你干嘛不敢看我，我很可怕吗？”
　　“啊？不是，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陆天翔被她说得没办法，勉强正眼看着她，可心里头别扭至极。
　　“我问你个问题哦。”陈晓诗一脸的诡笑，弄得陆天翔不知道她又要说什么，紧张兮兮的。
　　“哦。”
　　“那会下楼的时候，我听你叫电话里的那个女孩子李燕？”
　　“嗯。”
　　“那，这个李燕到底是不是你的女朋友啊！”
　　“啊？不是，不是。”
　　“可是……”陈晓诗近在咫尺的眼睛直视着他让他感到了巨大的压力，“你跟她说话的时候怎么好像那么亲密呀。”
　　“啊？”陆天翔眼睛猛地一竖，神经一下子绷紧了，“没有啊，没有，怎么，没有吧。”
　　陈晓诗一副很不信任的笑让陆天翔难受无比，这种事情你越解释越麻烦。
　　她再次提起李燕，让陆天翔忽然一愣，赶紧看外面，天已经是灰蒙蒙的了，路灯已经全部打开，太阳早已落了下去，万里无云的天空连一丝的霞光都没有了。他猛地一紧张，掏出手机一看，吓了一大跳，这都五点二十了。
　　“怎么了？”陈晓诗瞟了一眼自己的手表，关切地问。
　　“五点二十了。”
　　“啊？”陈晓诗伸出手，举在眼前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下，“呀，不知不觉都这时候了。”
　　“我电话都没打呢。”陆天翔一下子着急起来，急得恨不得跳起来，“她说不定都已经出来了。”陆天翔说着赶紧翻李燕的号码。
　　“出来？出来又怎么了。”
　　“不是啊，她出来的话就都准备好了，我……”陆天翔着急地也说不清楚，如果真要跟陈晓诗走，他现在只希望李燕还在家里，还什么都没准备。可电话那头彩铃响了好一会儿都没人接，陆天翔一边听着那边的反应，一边看着陈晓诗，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着急，整张脸因为紧张扭曲在一起。
　　“怎么不接啊。”
　　“不接她一定有事吧，待会会打过来的。走吧。”
　　“去哪里？”
　　“去吃饭啊。”
　　“可是。”陆天翔一连打了三次，都没人接，真是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现在什么地方都不想去，他一定要把这个电话打通才能安心。一看外面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不会……不会出什么事吧。他的神经在一瞬间绷得犹如一把拉到最紧的弓箭。可这该死的电话就是不通，他恨不得把手机往地上一摔。
　　“喂，陆天翔，你干嘛一直打。”陈晓诗看着近乎神经兮兮疯狂拨着电话的陆天翔。
　　“我怕她……”突然已经被紧握得汗渍渍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还没等它发出铃声来，陆天翔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接通了，不顾周围的静谧，也不顾眼前的陈晓诗，冲上去扯开喉咙就喊：“喂，我打你电话怎么不接啊？”
　　李燕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吼吼得都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半晌没晃过神来。陈晓诗整个人完全愣在了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揪心到极点的陆天翔，他何以就因为打不通电话紧张到这等地步。
　　“喂，陆，陆天翔，你这是怎么了。”
　　“你刚才怎么了，怎么不接电话，急死我了，出了什么事啊。”这时候餐厅里不多的几个人包括服务员在内都盯着他。
　　“我……我没什么事啊。”李燕猛然惊醒过来，他这么着急竟然是打不通电话给急的，她心中顿时升腾出一阵说不出的感觉，这种强烈的感觉以压倒性的优势在瞬间完全驱散了刚才因为骑车来学校产生的巨大寒冷。
　　“陆天翔。”她轻声又叫了一遍，这一声果然奏效，陆天翔万分急切的心情一下子缓和了许多，“我刚才在骑车，没听到包里的手机响。”
　　“哦，我……”陆天翔尴尬地有些说不出口，“外面这这么黑了，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
　　“所以，你五分钟一连打了六个啊。”李燕故意把这“六个”说得甜得发腻，尽管不在眼前，陆天翔的脸还是红了一大片，在星巴克明亮的灯光下，餐厅里每个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包括已经完全愕然的陈晓诗。
　　“啊？我，我也不知道。”陆天翔这才觉得奇怪，不知道刚才的着急劲哪来的。
　　“既然你这么担心我。”李燕抬头看了一眼，“那快下来吧，我已经在你楼下了。”
　　“你？我……”
　　“什么你啊我的，外面冷死了，多穿一件再下来，别着急，我等你。”李燕不知道她的声音越是甜美温柔，越是关怀备至，殊不知陆天翔额头上的汗越是多，心越是纠结得紧。
　　“我……”陆天翔看着站在面前的陈晓诗，嘴里已经说不出一句话，事实上，他是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
　　“来，让我来跟她说吧。”陈晓诗说着就伸手过来拿他还搁在耳边的手机，陆天翔恍惚间以为这伸过来的手就像一只魔爪，下意识地觉得让陈晓诗接电话是一个天大的错误，可直到她拿过手机，他的身体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术，没能动弹一下。
　　“喂，你哪位。”陈晓诗看着陆天翔，开口道。
　　李燕的神经突然像是被紧绷在了帕特农神庙的巨大立柱上，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苍茫的夜空，一片茫然，她的第一反应是陆天翔宿舍里有女人，立即质问道：“你是谁？”
　　“我啊……”陈晓诗的眼神把陆天翔死死地按在了位子上，再次动用她那甜美绝伦的声线，“我是陆天翔的女朋友。”
　　这一刻，陈晓诗就像是一支在蜂蜜里泡了几年却仍旧锋利异常的箭，在李燕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以数马赫的时速直接刺进她的心脏最深处，而陆天翔这把本可起保护作用的盾，却硬是眼睁睁地看着这不该发生的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