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载歌》念恕

29、九月清晨——梦

　　一
　　十一点三十分，城市灯火通明，有许多人热热闹闹在路边嗨着。
　　我应酬完毕，头有些晕，代驾开着我的车，往我的小窝缓缓滑动。
　　我刚毕业几年，但很成功，已经是个副总，有一个准备谈婚论嫁的女朋友，已经见过双方家长，预计在明年完婚。
　　我的女朋友叫时笙，是一个很温柔的女生，她是个画家，有一间画廊，我很喜欢她的画廊，里面摆满了她的作品，画廊的设计也非常吸引人。
　　之所以会认识时笙，也是因为这间画廊。
　　那是我刚毕业时，努力地找工作，但却四处碰壁，某一天在路边看到一家很独特的店面，店面很整洁，外墙壁刷满了黑色，只留下一扇玻璃门在吸引人们的视线，玻璃门的旁边写着力透纸背的两个字：我待。似乎是新开的店，之前经过都未曾注意过。
　　或许是那天的心情实在复杂，或许是这家新开的店在热闹的街角显得格格不入，或许是那力透纸背的两个字给人一种踏实的感觉，我推开了那扇玻璃门，走了进去。
　　店里很明亮，也很安静，没有如别的店一般的推门就有铃铛的声音，或一句机械的欢迎光临，只是感觉恍如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很安静的世界，能让人安心的世界。
　　我沿着悠长的通道往前走，通道两边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画，各式各样，我仔细地看着，发现下面的署名都是“时笙”。
　　很温柔的名字，我想着，画也很有特色，有创意。
　　终于走过了长长的通道，映入眼帘的是一间简洁的画室，一个看起来与我年纪相仿的女生坐在窗边，面前放着画架，正聚精会神地画着画。
　　她的穿着和这画廊很相契合，简单又舒服，半长的头发用黑色的发绳轻轻捆住，但有些调皮的头发滑了出来，将她素净的侧脸分成几部分。
　　我站了很久，一直看着她，她也丝毫没有发觉。一直沉浸在自己的画里。现在的我偶尔会想，她的画为何一直没有丢。
　　终于，她似乎是完成了自己的画，抬起了头，看到了我。
　　四目相对的时候，我觉得我看到了我的爱情。
　　“你好。”她显得有点尴尬，应该是觉得把客人晾在一边这么久，也不妥。
　　“你好。”我一时间还有点不知所措。
　　“等很久了吗？不好意思。您可以直接叫我的。”
　　“场景很美，不舍得打断。”我的内心告诉我，应该要一个联系方式，但是我这么多年都没怎么和女生打过交道，这种事情，的确有点为难我了。
　　“谢谢。”她突然笑了，看起来很开心，“是要买画吗？”
　　这话仿佛给了我一个机会，我脑子飞快地转动：“有一个朋友要生日了，想买点有创意的东西送她。”
　　“走廊上的画有满意的吗？如果没有的话，只要时间还充足，可以按着你的想法给你画一幅的。”
　　“外面的画看着都不是很适合，时间倒是还有一个月。”
　　“那你大概要什么感觉的？”
　　“这我一时也有点说不出来，能不能加个微信。”我掏出手机的手有点颤抖，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当然可以。”她又笑了。掏出手机展示出了自己的二维码，“可以在微信上联系我，也可以和我说说你的朋友的性格和日常，我一定尽力让你满意。”
　　“好的，那谢谢。”
　　二
　　要到微信的当天晚上，我便有些睡不着。
　　我觉得她应该是我的幸运星，那天，我收到了之前曾拒绝了我的公司的邀请，说是慎重考虑之后，觉得可以让我实习试试，那家公司是我最想进的公司，之前被拒绝的时候，我还沮丧了很久。
　　于是，当我在床上翻了第一百个身的时候，我拿起了床头柜上的手机，打开了微信。
　　“睡了吗？我突然有点思绪了，我觉得她是一个能给人带来幸运的人。”
　　我等了很久，一直没有回复，抬头看了看时间，原来都凌晨三点了，我笑了，原来我都兴奋到这个程度了。
　　“明天还要去公司办入职，快点睡。”我这样强迫自己，放下手机，又翻来覆去了几次，终于沉沉睡去。
　　然后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很让人高兴的梦。
　　梦里我回到了我的大学时代，我坐在教室里，正在上早自习。这时，我们的助理班主任却走了进来，看起来很高兴。
　　“大家先把手里东西放放。”助理班主任如是说，于是我也放下了手里的英语书。
　　“我们班新来了一个同学。”助理班主任向门外招招手，一个女生走了进来，我定睛一看，是她，“她是从别的专业转过来的，以后就是我们班的一员了。”
　　我痴痴地看着她，她微笑地做了自我介绍，但我一句都听不进去，只是心跳得很快。
　　“那你就坐在余漾身边的位置上自习吧。”助理班主任指着我身边的空位对她说，她笑着点了点头，乖巧地走了过来。
　　我转过头想和她说话，耳边却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声音，我不满地努努嘴，却发现她消失不见了，接着，一切的东西都消失不见了，只有一片黑暗，我想看到光亮，便努力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躺在床上，震耳欲聋的声音是我的闹钟。
　　我缓了一会，回忆了一下梦里的事情，然后思绪又飘到了我今天要去公司的事情，紧张得我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了起来，脑子怎么会迷糊到把这个都忘了呢。
　　二
　　快速地刷牙洗脸之后，已经顾不上吃早餐，直接出了门便往地铁站奔去。
　　直到挤上了地铁，我才有空拿出手机点开了微信。
　　“好，我会构思一下。”是她早上六点给我回的消息，感觉是一个很自律的人，“您要是想到什么其他的，也请告诉我，是送给女孩子的是吧？”
　　“是的。”我连忙回复过去，“昨晚我梦到她了，很温柔，笑起来很好看。”
　　“感觉是一个很优秀的女孩。”
　　“是啊。”我突然又想起了她昨天抬起头对我的那一笑。
　　就这样，我和她聊了一路，直到我快下地铁，我才匆匆和她告别。
　　下了地铁之后，我又紧赶慢赶，终于在约定前二十分钟到达了公司门口。
　　“你好，我是今天来任职的实习生。”我走向前台，礼貌地问。
　　前台翻了一下手边的记录本，抬起头看我，“是叫余漾？”
　　“是的。”
　　“人事部在四楼，有很明显的牌子。”前台向我示意了一下电梯的位置，我谢过人家便往里走去。
　　我边走边看了看公司的环境，上次来面试的时候，只是在一楼进行，那时候对这些任职于此的员工真的是羡慕至极，没想到今天自己也能踏足这部电梯。我在心里暗暗地给自己鼓劲，一定要做好一切，成为这里的正式员工。
　　很快我就办好了入职手续，主管将我交给了一个前辈，于是我便开始了我的职业生涯。
　　三
　　“您好，您的目的地到了。”一声陌生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我睁开眼，看到窗外熟悉的小区风景。
　　“谢谢。”我按着太阳穴，闭上眼缓解难受感，我听着代驾下了车，将车门又帮我关上。
　　“真的喝太多了。”我感觉我眼皮真的好沉，胃里翻江倒海，头也有点抬不起来了，“时笙绝对又会骂我。”
　　又在车里缓解了一会之后，我下了车，往住处走去。
　　站在门前，我抬起手，敲了敲门，却半天没有回应。
　　我又敲了敲，时笙依旧没给我开门，是生气了吗？
　　我伸手在包里翻着钥匙，翻了半天，才拿到那冰冷的金属钥匙，插进门孔，打开了门。
　　客厅很安静，突然有一种冷清感，难道时笙生气到离家出走了吗？我感觉心里一惊，伸手打开了门口的灯，发现时笙的鞋子在鞋架上整齐地摆着，心里顿时就踏实了。
　　我往卧室的方向走，走到客厅中央时，还被沙发绊了一脚，整个人栽在了沙发上，顿时头晕目眩，差点便站不起来。
　　但我还是努力站起来了，又往房间走去，房间看起来很黑，时笙应该睡了。
　　我轻轻打开门，果然看到床上隆起的一个小山丘，我走过去，为时笙掖了掖被子，转头却看到她的手机一闪一闪的，似乎是有人发了消息她还未曾看。
　　我们两为了给彼此安全感，手机密码是相同的，都是我们在一起的那天，但我们几乎不会查看彼此的手机，这是对爱情的信任。
　　但此刻，我不知为何，却拿起了手机。
　　消息是她闺蜜发的，问了一句：还觉得难受吗？多喝热水吧，实在不行的话我明天陪你去看医生。
　　很平常的对话，但她身体不舒服吗，所以才这么早就睡下了。
　　我退出聊天界面，却被两个置顶的微信吸引了视线，一个是余先生，这是我，还有一个是，亲爱的。
　　我感觉怒火中烧，点开聊天界面，发现的确是一些暧昧的日常对话，不过断断续续，并不连续。
　　我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我被锁在衣柜里，透过衣柜我看到母亲带回家一个叔叔，我听到他们的欢笑，看到他们嬉戏，看到他们的疯狂，然后我看到父亲推门而入，然后我便不记得了，只记得我在衣柜里渐渐呼吸不畅，再醒来时已经躺在医院的床上，而母亲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每次提起母亲时父亲都很生气，我便渐渐地也不敢再提。
　　不行！不行！我不能让时笙离开我，无论如何，她一定要一辈子在我身边。
　　“我不允许！不允许你离开！”我扔下手机，走到床前，伸手掐住她露在外面的脖子，我想起来了，当时那个男人逃走之后，父亲便是这样掐住母亲的脖子。
　　“余......漾......”黑暗中她也醒了，她扯着我的手，想将我扯开。
　　但她的力气怎么可能大得过我呢，男女力量悬殊，她挣脱不开我，眼里的光一点一点泯灭，直到——在她眼里再也看不到我的倒影。
　　我又想起来了，当年母亲倒在床上，在父亲身下疯狂挣扎，直到最后，一动不动。
　　四
　　眼前有刺眼的光芒，我睁开眼，发现我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还穿着昨晚的衣服，又做了那个梦——在家里的各个角落杀死时笙。
　　和时笙分手后，我便常常做这个梦，若不是时笙完好地活着，我甚至会觉得那个梦是真的，因为它真的太真实了。
　　和时笙是怎么分手的，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只感觉她突然就从我的生活中剥离出去，只剩下这一间没有生气的家。
　　墙壁上还挂着当时我借口朋友生日而买下来的画，她的东西也没有收走，一切依旧整整齐齐地摆在原来的地方。
　　我感觉太阳穴一阵疼，想来是宿醉的后果，还好今天是周末，不必上班。
　　有人敲门，我拖着身体走过去开门，发现是我姐。
　　“你昨晚又喝酒？”她一进门，就皱起了眉头，“你不会宿醉了，然后还没洗澡吧？”
　　“呵呵。”我只能尴尬地笑笑，毕竟也是无法反驳的事实。
　　“你赶紧去洗澡吧，臭死了，要不是老妈让我多来关心你，我都不想见到你。”
　　“妈现在怎么样啊？她老让你来关心我，十几年自己都不来看我的。”
　　“还不是爸，死犟，就不肯让妈见你。”
　　“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