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瑜》晚风凉

2、练习

　　景微瑕再见到言沉是在朝晖殿，他正和昭宗说着什么，身后还站着太医令王少颐，这位太医令于骨科上多有造诣，也不知今日为何而来。
　　见到她来了，二人均见了礼，言沉上前说明来意，“那日公主写字我仔细观察了一番，执笔的姿势并无差错，因此猜测问题出现在公主的手上，这才禀告皇上，请了王大人前来，现在还要请公主当着王大人的面再写几个字看看。”
　　景微瑕当即在昭宗的桌子上拈起支笔写了起来。
　　“劳烦浅香姑娘把公主的袖子卷起一些，露出手腕即可。”王少颐从言沉身后走出来，对浅香说。
　　待袖子卷了起来，他端详片刻，出声让景微瑕停了笔，“公主请伸出手来，臣要探一下您的腕骨，问题恐怕是出在这。”
　　面对一个年逾花甲的老头，又是为了诊病，景微瑕也没什么好扭捏的，直接将手伸到他面前。
　　王少颐捏了捏她的手腕，又探了两个手的指骨和手骨，微微皱眉，对昭宗身边的齐逢缘说道：“劳烦公公命人取三只瓷碗来，二三四寸各一只，装一半清水。”
　　齐逢缘派了个机灵的内侍前去准备。
　　昭宗闻言则有些紧张，伸臂将景微瑕揽进怀中。他多年来只得了一儿一女，视若珍宝，对这个女儿疼爱尤甚，看王少颐的意思是她确有疾病，教他如何不忧心。
　　不多时内侍便端着一个食案回来了，上面放着三只装水的碗。
　　“请公主用右手依次端起这三只碗，若端不起来不必勉强。”
　　景微瑕看着面前的食案，先端起了最小的那只碗，并无异样。紧接着是第二只，她的手已经开始轻微抖动。然后是最后一只，景微瑕刚刚将其端起，手腕忽觉疼痛，昭宗眼疾手快的扶了一下，这才没把碗打碎。
　　“这是怎么回事？”昭宗的心悬了起来。
　　“皇上，公主应该是先天的腕骨畸形，表面看来并不明显，实则已经牵连手骨，导致无法拿起略重的物什，手也不似别人灵活。”王少颐恭声回禀。
　　一旁的言沉出声问询，“大人，公主尚小，又是金枝玉叶，拿不起重物也不足为奇吧。”
　　昭宗闻言马上将目光转到王少颐脸上，希望他能给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看公主刚刚的样子应该不只是拿不起来，而是是骤然疼痛导致失手，此乃手疾无疑。”王少颐说的笃定。
　　殿中人皆面露担忧，景微瑕却比他们都要镇定些，伸出手轻轻附在昭宗的手背上，让他安心，然后出声询问：“那我的病能治好吗？”
　　这次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王太医身上了，王少颐抹抹额头的汗，迟疑着摇头。
　　昭宗搭在膝上的手瞬间攥了拳头，他与先皇后是少年夫妻，恩爱非常。皇后早逝，只留下这么一个女儿，他捧在手心里呵护了十年，如今得知女儿遭此病痛，心中自然酸楚难忍，恨不得能替她承受。
　　“不过，公主左手一切正常，如今最有效的法子就是对左手勤加练习，至于右手，只要小心呵护，自然不会使病情恶化。”王太医接着说。
　　这也算是个好消息了，言沉看着昭宗怀里贴心安慰父皇的小姑娘，心里忽然有点柔软，“真是巧了，我幼时好奇，特意练过左手，可以说是颇有心得，不如这就随公主回宫，倾囊相授？”
　　景微瑕显而易见的高兴起来，急匆匆的带着言沉离开。

　　齐逢缘将言阙请来时昭宗已经将自己关在殿内一个时辰了，守门的两个小内侍对他摇摇头，表示皇上没有出来，也没有什么吩咐。
　　“丞相大人，奴婢知道皇上心疼公主，但忧思过度难免伤及龙体。”齐逢缘略带焦急的对言阙说。一路上他已经将前因后果告诉言阙，如今也只有他能劝劝皇上了。
　　“齐总管安心。”说罢，言阙整了整冠服，缓缓推开了宫门。
　　屋子里，昭宗正对着案上的青龙镇纸发呆，听见开门声，便知道是谁来了。这种时候敢进来的，也就只有言阙一人。
　　空旷的宫殿里只有他们二人，言阙也不客气，自己取了一把椅子坐下，目光与上座之人落在一处。
　　那是先皇后送给皇上的第一件生辰礼，是她亲自绘图并请工匠雕刻的，雕龙的青玉来自皇后的陪嫁，据说是天下仅此一块的好玉。
　　昭宗用温柔的目光轻轻抚摸着那方镇纸，感伤的开口：“当年皇后难产去世，她才一点点大，朕抱着她都不敢用力。皇后给她取了小字阿瑜，朕就建了藏玉阁，想一辈子把她留在身边照顾。她早慧，朕唯恐慧极必伤，她活不长久，就为她取名微瑕，取白璧微瑕之意，希望能替她挡去灾祸。她是我心头至宝，我却仍然无法护她一生无虞。若是，景琮可堪大用……”
　　“皇上，”言阙打断他，“我近来又择了几个可用之才，明日你见见，我们能为阿瑜做的事情，就务必要做到最好。”言阙知道，昭宗不仅是为景微瑕的手疾痛心，还为她的未来感到愧疚。若是生在普通人家，景微瑕有这样的父亲，定能一生顺遂，可她偏偏生在皇家。
　　昭宗深吸了一口气，将目光转到别的地方。他知道言阙说的是对的，他没有时间伤感，阿瑜的未来，全靠他谋划。
　　君臣二人都没有再说话，良久，昭宗张口唤齐逢缘：“传工部尚书李文焕。”渠州水患频发，他得想办法早些解决。

　　回到藏玉阁，景微瑕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等言沉教导。
　　言沉有点心疼这个小姑娘了，论心智，她比同龄的孩童都要成熟，可她毕竟还是个孩子，要接受右手几乎残废的事实对她来说太过残忍。
　　“公主莫急。”看出了她的急切，言沉轻声安抚。他刚刚就让浅香先行回来准备，现在应该来了。
　　不多时，浅香就带着几个端着秘色瓷盘的宫女回来了。桂圆、葡萄、金桔、牛乳球、玫瑰糖丸，盘子里装的皆是些圆滚滚的东西。
　　景微瑕疑惑的看着浅香，“怎么午膳都没吃就上了这些零嘴？”难不成先生也是个馋嘴的？
　　“这是给公主练习用的。”言沉答。练习左手不能一蹴而就，大多数人惯常使用右手，左手自然虚弱不少，这种差异是日积月累而产生的，因此练习还要从最简单的事情做起，比如吃饭。
　　“从今天开始，公主从前用右手做的事情都要改成左手，第一项便是吃饭，公主需要将盘中的吃食一一夹入对应的空盘之中。练习辛苦，未免宫人们心软放纵，我将亲自监督公主。”说完，言沉就将一双木筷递到景微瑕手中。
　　景微瑕挑挑眉，接过筷子试了起来，显然觉得很有趣。她选的第一样食物是玫瑰糖丸，糖丸表面光滑，但是略有黏性，很容易就成功了。虽然执筷的姿势并不好看，但景微瑕大受鼓舞，乐此不疲的将整盘糖丸都夹到了空盘之中。
　　紧接着是桂圆，这便考验功力了，景微瑕夹了几次才勉强夹起一颗，还没放到盘子里就滚到了桌子上。
　　言沉捡起桂圆放回盘子里，面无表情的说：“继续。”
　　等到一盘桂圆终于“运送”完成，午膳的时间早都过了，宫人们看着言沉严肃的脸都不敢开口，还是他先软下来，让景微瑕先用膳。
　　“先生同我一道用膳吧，今日您辛苦了。”景微瑕拿了一颗葡萄放入口中，邀他一起吃饭。
　　“这于理不合，我自去歇息便是，公主慢用。”言沉躬身拒绝。“对了，按双倍的数量把公主吃掉的葡萄补上。”说完就随小内侍出去了。
　　景微瑕捏着颗葡萄，刚拿到嘴边，闻言又马上放了回去，撇撇嘴，移步前去用膳。
　　初用左手不甚熟练，景微瑕颤颤巍巍的夹起一根青菜放进嘴里，含混的问浅香：“你说先生怎么和丞相一点也不一样呢，比丞相还古板。”说话做事都冷着个脸，像个老学究。
　　“听说言先生是老太爷老夫人抚养长大的，为人难免周正一些，不过学问是不差的，天喜说坊间好多人下注，押他是明年的状元郎呢。”天喜是藏玉阁的一个小内侍，消息最是灵通。
　　景微瑕轻轻咬了咬筷子尖，满意的点点头，继续和午膳奋战。
　　一顿饭吃的鸡飞狗跳，她总算勉强吃饱了，言沉也被召了回来。
　　整个下午都是在与葡萄的奋战中度过的，葡萄饱满水多，夹起来不容易，夹得住更不容易。景微瑕额际的散碎头发都被汗黏在了额头上，像是刚和人打了一架。
　　日头渐斜，言沉告退出宫，走前还不忘让景微瑕晚膳后端两刻钟茶杯，又吩咐浅香别忘了去太医署拿舒缓解乏的药膏给公主涂抹。
　　他一走，景微瑕马上懒懒的趴在桌子上，看着一桌子圆滚滚的东西，喃喃自语，隐约听见是在说“丸子”什么的。
　　浅香在一旁捂嘴偷笑，告诉负责膳食的宫女：“近日让御膳房别做丸子了，公主厌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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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女主的名字，本来她是叫景瑜的(｀?ω??)。瑜字是早就定下的，姓氏换了好几个之后选了景字。刚开始没觉得不对，只觉得这个名字好顺口。然后，在我激情写作的某一个时刻，我突然觉得这个名字有点…阳刚？怪不得读起来这么顺口。一旦记忆的闸门打开，我就开始跳戏，小公主在我脑中逐渐有了八块腹肌…然后我就把公主的名字改成景微瑕了，小字阿瑜，希望她能变回最开始的小姑娘（没有腹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