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瑜》晚风凉

1、回京

　　景微瑕是被活活饿醒的，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时，贴身宫女浅香已经在床前侍候了。
　　晨光熹微，透过纱帐照进来，凭添了几分温柔。
　　浅香见床上有了动静，忙不迭的替她掀被穿鞋，嘴里也不得闲，“奴婢就知道您饿着肚子必然起得早，天还没亮就叫人备了您喜欢的膳食，公主快起吧。”
　　景微瑕张开手等着更衣，还不忘和她抱怨：“第四十七次了，父皇什么时候才能接受我的字很丑这个事实呢？全天下十岁的女孩子字都很丑吧？”
　　没错，作为当朝唯一的公主，她昨日未能拥有各种珍馐美味的原因，是他的父皇昭宗说她的字写得太难看了，甚至比絮絮写的还难看。
　　而絮絮，是她养的一只傻狗，傻到自己埋的肉都找不到的那种。
　　小姑娘再次陷入自己不如一只傻狗的悲伤当中，浅香却丝毫没有同情，塞了一双乌木箸到她手中，“公主用膳吧，今日丞相大人要入宫考校您的书法呢。”
　　景微瑕忽然觉得美食失去了滋味，丞相大人加父皇，她可能这个月都不用吃饭了。

　　巳时一刻，紫宸殿。昭宗和宰相言阙刚下朝，景微瑕已经候在偏殿了。身后两个小宫女捧着她这几日的“墨宝”，恭恭敬敬的站着。宫里人素来知道，他们这位小公主读书是个好料子，琴棋也略懂一些，甚至骑射有时也敢尝试一二，可就这手字，实在是入不了眼。因此每到考校之时，便分外勤谨，仿佛这样就能替主子减轻一点责罚。
　　“半月不见，公主像是有些瘦了。”言阙倒是一如既往的随和，进来就先与景微瑕打了个招呼。他年少时便是昭宗的伴读，君臣二人携手经历了无数腥风血雨，将大半生的心血都倾注在了朝堂之上，情谊自然是非比寻常，私底下景微瑕都是喊他伯父的。
　　小姑娘闻言撇撇嘴，礼数却没忘，给二人分别见了礼，君臣几人这才落座。言相甫一坐下，景微瑕的随侍宫女就将几张纸呈放在他面前。他一边翻看一边观察昭宗的神色，显然是气过一番的样子。
　　“这字”，他故意拉长了尾音，看向景微瑕，见她一脸期待的样子，又接着说，“比上次好了不少，一笔一画间，多了几分意境。”
　　景微瑕刚一喜，就听见昭宗重重的哼了一声，“什么意境？荒山上杂草成群？”
　　“把山水草木化到笔下也很厉害。”她还想再辩解，就被昭宗瞪了回去。还是言阙及时解围，让她写几个字看看，才少挨了一顿教训。
　　小太监早就备好了笔墨纸砚，景微瑕不情不愿的走到桌案前，提起笔便写了起来。言阙饶有兴致的凑了过去，褪去朝堂上沉稳严肃的样子，和景微瑕捣起乱来。
　　昭宗本想着让他好好教育小姑娘一番，结果他们两个却成了同盟，无奈只好打断二人。
　　“我看言相不是我的宰相，而是公主的宰相，这字这么难看也是和你学的，我要重新给她找个先生了。”他看着言阙说。
　　景微瑕哪里肯再找一个先生，他们肯定比父皇还要严厉，便偷偷的扯言阙的袖口。言阙会意，马上开口劝阻，“臣早就给公主算过命，公主十岁之前字是难看了些，过了十一岁便好了，这是早慧的代价。”
　　昭宗哪里不知道他是胡诌，直接就斩断了景微瑕的全部希望，“朕记得言沉也快十七了，书法绘画颇有造诣，是有几分前人的风骨的，明日朕就派人接他回来，正好还能准备明年的科举。”
　　景微瑕知道没有转圜的余地了，瞬间陷入绝望，有气无力的行礼告退。殿中二人看着她无精打采的背影，不约而同的笑出了声。

　　信州，言府。
　　言沉接到消息已经是十日之后的事情，他五岁丧母，祖父祖母怜惜他没有母亲照顾，又时值蛮夷叛乱，父亲整日忙于朝事无暇顾及于他，祖父便做主将他接回信州抚养。本来他也是准备参加科举的，现在不过是提前动身半年，还有皇上亲派的卫队随行护送，祖父祖母也能更加放心些。因有卫队，他便只带了小仆清风随行，剩下的俱是一些书籍行李之类。
　　清风性子沉稳，一路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无不仔细妥帖，在连行了五六天路后却也忍不住开口询问，“公子，咱们为何如此着急，一连几天赶路，您的身体怕是受不住。”
　　“福伯自年初断续来了几封书信，说父亲病痛不断，如今奉旨上京，自然是快些才好在父亲膝下尽孝。”言阙这几年身子便不大好，他早想着回京却又担心祖父母，这才一直拖着，现下上了路，倒是越发着急起来。
　　清风知道自家公子孝顺，便不再劝，默默找出披风搭在他的腿上，转头去收拾散在一旁的书籍字画。
　　这一路行了一个多月，主仆二人才踏上西京的土地，还未来得及过多的修整就被昭宗叫进了宫。
　　言沉走在内苑的路上，一边赏景一边暗自感叹，这偌大的皇庭，竟与他记忆中的模样别无二致，只是当年是他的母亲带着他去拜见皇后，如今却是内侍引着他去见皇上，他母亲与皇后娘娘，均已成了故人。
　　“言公子，请稍候，奴婢前去通传。”还未等他回忆完，就已经到了碧波亭。
　　碧波亭临水而建，即便是炎炎夏日也凉爽宜人，言沉站在一株大柳树下等候通传，不多时便有人请他入内。
　　昭宗已有十二年未曾见过言沉了，当年皇后尚在时时常召言夫人入内陪伴，言沉自然也随着入宫，他对这个孩子喜爱得很。
　　“你和你父亲年少时很像，不过他可比你坏得很，就连我也总是中了他的计，被先生罚抄书。”他笑着对言沉说，然后又补充：“礼数就免了吧，私下是叔侄，别见外。”
　　“君臣之礼不可废。”言沉还是行了礼。
　　昭宗和他闲叙了几句，又问了言家两位长辈的近况，才着内侍总管齐逢缘带他去景微瑕宫里，还不忘叮嘱，“严厉些管教，朕一看见她写的字就头疼。”
　　藏玉阁里，景微瑕正不紧不慢的研墨，脑子里盘算着新来的先生多久会被自己气走。浅香在一旁给她打扇，心里却比主子还忐忑，若是言公子要罚公主该如何是好。
　　屋子里的人各怀心思，没注意到窗外已经站了一个人。
　　言沉觉得有点好笑，一路走来齐总管多次念叨，公主年幼柔弱，让他务必多加宽宥，别吓着她。藏玉阁的内侍宫女知道他是新来的先生后也多面露担忧，显然也是疼惜他们的小公主。他本以为确如齐总管所说，要教的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甚至还尝试着让自己严肃的脸尽量温和一点。结果却看见屋里的景微瑕歪倒在椅子上磨墨，大眼睛转个不停，七分狡黠三分灵动，就是没有一点娇弱的样子，想来也是不会惧怕他了。
　　“咳咳。”他轻声提醒。
　　景微瑕循声望去，只见窗外站了个男子，青衣墨发，带着浓浓的书卷气，就知道他是言沉了。
　　“言沉见过公主。”他从树影斑驳处走到景微瑕面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礼。
　　小姑娘起身回礼，即便她是公主，见了先生也得尊重。
　　这位言公子倒是和伯父大不一样，一直板着脸，难不成父皇说了我什么坏话？景微瑕心里想。
　　来之前昭宗已经给言沉看过景微瑕的“作品”了，他不是个善于与人相处的人，此时二人的身份又是师徒，他自然不多寒暄，直入主题，“公主写两个字给我看看，我才能从中找寻教导您的方法。”
　　小姑娘不情不愿的舔墨下笔，写了她的名字，景微瑕。再抬头看言沉的脸色，果然，他的眉蹙的能夹住蚊子。她顿时泄了气，肩膀耷拉下来，满腹委屈的勾弄着笔架两旁的穗子。
　　果然还是小孩子，言沉一眼看出她的心思，倾身抽掉她写过的那页纸，“公主接着写，我似乎是有了一些眉目。”
　　景微瑕没有被骂，自然高兴不少，对于言沉的要求也乐于执行，不管内容胡乱写了起来。
　　写了大约一刻钟才被言沉叫停，景微瑕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期待他说她还有救。言沉没让她失望，说三日之内必会想出办法让她写出一笔好字，然后请辞告退。
　　这一番话说得景微瑕兴奋不已，她敏而好学，除了那笔字之外再没什么缺点了，她也不是没好好练过，上好的狼毫都换了几支，却还是没有成效。看言沉的样子不像是信口开河的人，他说有办法自然就是有办法，自己只要静候佳音就行了。
　　越想越开心，景微瑕连声唤浅香，吩咐道：“晚膳准备八宝鸡爪，我要好好补补手。”
　　浅香笑着应是，“再给您上一道秘制猪蹄，保证您满意。”说完便吩咐宫女往御膳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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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架空，但官职等相关内容借鉴唐朝。第一次在晋江发文，请大家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