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簪缨》野蔼

19、第 19 章

　　腊月初八，腊祭。初七，林父、如海、贾敏带着若干仆人回了城郊林宅，预备祭祀八农神，以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因如海在外做官，无暇回苏州开宗庙，只得去先祖置买的宅子祭祀。林父道：“这事最重要的，便在于心诚。”

　　腊祭要用家禽做祭品，不过主心骨还在腊八粥。初八那日一大早厨房便开始熬制腊八粥，将粳米、小米、薏仁、桂圆、红枣、栗子、莲子依次下入锅中，大火烧开再转小火熬制。

　　待粥煮熟后，林父净手拈香，将熬好的粥亲自盛入碗里，用托盘供奉到供案上，再拈香下拜，众人一齐跪下，答谢祖宗与家神保佑，祈求六畜兴旺，合家康宁。

　　礼毕后，如海扶着林父回房休息，贾敏吩咐厨房将剩下的粥给府里众人吃了，又要他们把没用完的食材拿去分给附近乡亲。

　　不一会，吉祥来报，“大奶奶，刚刚刘管家搬了一箩筐腊肉进来，说是给咱们做过厨娘的老妈妈送来的，叫我们尝尝庄稼人的手艺，都干净的很。”

　　贾敏道：“难为人家肯费心，既如此，便让厨房去做几个菜。待会，你准备几盒糖果点心给她送过去，过年都用得着的，也算咱们承她的情。”吉祥应下了。

　　午饭时分，如意拎着一个盒子进来，里面是一碗花炊鹌子，一碗鲜虾蹄子脍，一碗清蒸腊肉，一碗火腿冬瓜汤，一碟糖蒸酥酪，并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粳米饭。

　　贾敏尝了一口腊肉，道：“这个好，有股橘子的清香，与咱们在家吃的味道不同，叫人晚上给老爷他们也添上这道菜。”贾敏用了大半碗饭，余下的就让吉祥、如意二人吃了。

　　晚上，如海突然说道：“今日那叠腊肉很不错，父亲和我尝着都好，咱们带些回家，再给岳母她们送些过去。”贾敏应下了。

　　第二日，贾敏吩咐刘丰去请刘姥姥。

　　刘丰到王狗儿家时，刘姥姥正在做腊酒，将刚打的井水盛入瓮器中，放入麴末，又倒入蒸好的米饭，密封好待明年开春后引用。陆放翁曾有诗云‘莫笑农家腊酒浑’说的便是此酒，外表有些浑浊，味道却醇美。

　　刘丰道：“婶子，在做腊酒啊，怎么不见狗儿他们。”

　　刘姥姥见是刘丰，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将院门打开，说：“是刘管家，稀客稀客，快进来，我去拿炸货给您尝尝，自己做的。狗儿他们俩带着青儿去赶集了，眼看着要过年了，也要备些年货。”

　　王家的炸货用簸箕装的，里面有炸麻花、炸果子、炸藕合，刘丰掂了个吃了，赞道：“香酥可口，您老这手艺可了不得啊。”

　　刘姥姥说：“这是昨儿个刚炸的，今年跟着大爷赚了些银钱，家里宽裕了些，不然哪有闲钱做这些。对了，昨儿个大奶奶叫人给我送了几盒点心过来，那样式我竟从没见过，一个个都跟真花似的，都舍不得吃，要不我给您哪些尝尝？”

　　刘丰道：“我那也有呢，大奶奶给你的，收下吃了便是，可别放坏了。对了，您这次可行运了，我们大奶奶请你过去说话呢。”

　　刘姥姥忙道：“我这样子，哪里见得贵人呢，就说我不在家罢。”

　　刘丰道：“姥姥你别害怕，我陪着您过去。”

　　刘姥姥见状，只得将围裙解了，掸了掸衣裳，又用手掬了水，将头发抹平，方才跟着刘丰过来了。

　　刘丰带着刘姥姥进了大门后，便有丫头过来接刘姥姥，将其引到一处屋舍门前，掀起帘子，笑道：“姥姥快进去，我们奶奶就在里头呢。”

　　刘姥姥忙应了，进去只见东面设着炕，用毡子围了，上面放着两个锦缎坐褥，贾敏正靠着在看书呢。

　　丫头道：“奶奶，人来了。”

　　贾敏讲书放下，正欲起身就见刘姥姥作势下拜，忙道：“您老人家，快别这般，可真是折我的寿了。”说着连忙要吉祥扶着在炕边坐了下来。

　　贾敏要了茶，又让如意端了点心与刘姥姥吃，问刘姥姥家中可好。

　　刘姥姥道：“托您和大爷的福，都好着呢。我有幸在府里做了几个月的活，赚了些银钱，如今家里光景较之前好多了，这不，我女婿女儿今儿个就上街置办年货去了。之前我们还说谁能配得上大爷，今日见了奶奶这般人品，这般模样，别是神仙托生的吧？”

　　屋内众人都笑了，贾敏说：“家里过得好，便是好事。对了，昨日您老送来的腊肉，公爹、大爷尝了都说好呢。”

　　刘姥姥笑道：“那是我入秋时称了几斤肥瘦相间的猪肉，洗净后放入五香调料里腌了两天两夜，然后挂在小灶上，每日只烧些橘皮、松子壳，昨儿知道老爷们回来了，这才洗净送了过来。”

　　贾敏点了点头，笑说：“难怪这肉尝着有股橘子的清香呢，多谢您这份情。我这次请您老过来，就是因为尝着好，想问问家里还有没有，我想买些回家，一来是公爹、大爷喜欢吃，二来也想给娘家送去尝尝。”

　　刘姥姥听了，摆手道：“大奶奶，这种精制的腊肉已经没了，我原是想着大爷嘴挑剔，才备了些，家里如今只有常做的腊肉，卖相不怎么好看。若是您喜欢吃，我再叫女婿去买些回来做，不过得等年后才能吃到了。”

　　贾敏忙道：“不用这般麻烦，您老能记挂我们大爷，已经是很有心了，哪能再让您去操劳，没有便罢了。”

　　刘姥姥见状，说：“奶奶若是想尝尝鲜，我家里还有好些东西，晒的豇豆、茄子干子、葫芦条儿，您千万别嫌是庄稼人做的，干净地很哩。味道也好，大爷尝了也曾夸过呢。”

　　贾敏忙谢道：“那感情好，多谢您老了。”

　　刘姥姥又问贾敏娘家是哪一府的，到时候她让女婿亲自送了去。

　　贾敏道：“不必麻烦，您直接来这边叫人去家里拿就行。至于我娘家，不是别家，就是那荣国公府。”

　　刘姥姥叹道：“今日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说这便把女婿王家同金陵王家的瓜葛告诉了贾敏。

　　贾敏笑道：“原来是二嫂家的亲戚，这更好了，亲戚要多走动才能亲近。”

　　二人又说了会子话，贾敏要留饭，刘姥姥万分不肯，只得罢了。

　　吉祥掀开门帘，说：“姥姥过外面瞧瞧。”刘姥姥忙跟着出去，只见地上堆着一地东西。

　　吉祥说道：“这两袋是昨日熬粥剩下的粳米，这一袋是干果，都是顶好的，因我们就要回城里，不好携带，奶奶吩咐都给了您，可千万别嫌。”

　　刘姥姥忙道：“这是哪里话，若不是大奶奶心慈，我能得这些东西，怎呢得了好又卖乖？”

　　吉祥笑道：“那便好，您再往这边看。这是庄子里自己产的棉布，做衣服很暖和；这一包里头是几个银锞子，拿去给小辈都是好的；这是文房四宝一套，是大爷交给的，说是给日后家里上学的娃娃用。”

　　刘姥姥越发感激不尽，道：“没成想大爷那般的人物，还记得老婆子我。”又进去千恩万谢辞了贾敏，吉祥要小厮们将东西搬上板车，送刘姥姥回家去，不在话下。

　　晚间时分，下人送了饭过来，如海、贾敏对坐。正吃着，贾敏突然说道：“不怕你笑话，未出阁时，我从没想过会同‘乡野村妇‘一同说话，只想着以后肯定也是同二嫂一样，交往的都是世家贵胄的夫人。”

　　如海见她突发感慨，便放下筷子，笑道：“如今体验了一番，夫人觉得如何。”

　　贾敏道：“和二嫂一样，并非不好，毕竟来往的都是达官贵人，人自然会骄傲些。可如今有了不同的体验，觉得还是现在的好。‘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话说的一点也没错。就拿刘姥姥来说，比我母亲还年长几岁，学识、眼界远不如我母亲，却有一份大智慧在，比一些糊涂的公子小姐强上不少。就说头一桩，不忘恩情，咱们府上早和她没了关系，却还惦念着来送东西；再次，便是我和她说话、向她讨东西，也没有因为我是当家太太而刻意逢迎，什么事都应承下来，这点就尤为难得。”

　　如海点头道：“你说的很对，就拿刘丰来说，论学识，我强过他，但是若要分辨五谷，他比我强。可见，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日后千万别把人看扁了。”

　　贾敏笑道：“正是这样呢。说实话，我也是有几分目无下尘的，可她自个儿尊重，也叫我尊重起来了。这么说，这人还是得自身立着正，别人才看的起，不然就算你身处高位，也是为人不齿。就拿那些个贪官污吏来说，自己不尊重，掉进钱眼子里去了，尸位素餐，搜刮民脂民膏，老百姓怎么可能尊重他，必然是恨死了。”

　　如海大笑，举起酒杯同贾敏对酌，道：“夫人高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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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腊八的一些风俗参考了度娘，江玉祥《腊月风和意已春》，刘诺《乾隆帝与雍和宫‘腊祭’》等相关论文。（再次感叹中华文化博大精深）
最近听到一个很有意思的说法，《红楼梦》开端叙女娲补天之事，是否有一种母神崇拜心理在其中。神界的母神是女娲，命运女神是警幻仙姑；人界的母神是贾母和刘姥姥，一个以两府最高权威为这些女孩子们守护着乐园，另一个就是救世之神刘姥姥（巧姐），个人认为挺有道理的。
ps:欧丽娟教授在讲红楼的时候特意将神话作为一个专题，非常值得一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