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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司刑墨丞 ...

  •   颖再次醒来时只感到头重脚轻、浑浑噩噩,一众侍女鱼贯而入,服侍她洗漱穿衣。她眯着眼睛,一心只想躺回床上,也没来得及对那些精致的面容惊为天人。
      仆人恭谨的将她带到一处前厅,低头离去,颖看了一路的奇花异草,睡意早已醒了七七八八,此时眉毛一皱,对石壁感起了兴趣。
      不甚敞亮的走廊铺满了光洁的黑色岩石,嵌金的线条盘旋其上,杂乱的线条看似毫无规则,却两成一线,三成一股的汇聚,将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向上拉伸。
      千计的金色丝线汇聚成了一个古怪的图案:上下交叠的两只纤纤细手,掌心向内,指尖微翘,共同捧着一个圆球,乍一看去,好似一只奇形怪状的眼睛,内涵晦涩,颇有图腾的意味。
      颖费力地仰头看着,这图案她竟然似曾相识……
      瞳样的圆球好似察觉到了她的注视,回应一般,圆心处挤出一闪金光,随即沿着墙壁泻下不计其数的金色光点,一波又一波,在她脚下汇聚,复又逆流而上……金光交错,原本昏暗的前厅明灭不定,好似一颗巨大的心脏苏醒了过来,开始迸发出生命的脉动。
      颖不眨一瞬的紧盯着金光的源头,心中蓦然升起一股狂喜,竟忍不住伸手触摸那放光的金色心脏。
      这股狂喜毫无由来,却将她完全占据。她不知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一心一意的眼中只剩那颗发光的圆球。
      “您可以进去了。”男仆躬身施礼,头低得几乎已经挨到了地转。
      狂喜消失的与它来时一样迅速,颖垂下双手,摇摇头如梦初醒的看着对方。

      走廊尽头的门被打开了。
      亮银色的线即刻捻到了一处,她只来得急瞧一眼黑竣竣的地毯和四壁。
      脚底有着毛毯的绵软,双眼过了许久也没能适应黑暗,却突兀的听到前方出现了有节奏的脚步声。
      “谁?”惊惧交加的颖断然喝道,尖利的嗓音让她的恐惧一览无余。
      脚步停滞了片刻,然后不急不徐的再次响起。
      她不知所措的紧闭双眼,能感觉到的只有全身的血液疯狂的上涌,与脚步间歇着相同的旋律,冲向她的脑,抨击她的天灵,声音沉闷,如同撞钟。
      很近了。
      “谁,是谁?”颖眯起眼睛,那是什么?当她看清时,它正在向她飘来,朝她笑。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攥紧了她的五脏六腑。
      一张凌空漂浮的白色面具。
      它没有五官,但那微微凹陷的眼窝不偏不倚的正对着她,嘴角上提,牵出一个好似微笑的角度。

      “怎么了?”一只手扶上她的肩膀,一个声音关切的问道。颖悚然一抖,抬起头,声音的主人圆圆的脸上写满担忧。
      颖面目煞白的摇摇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地上。
      刚刚的……是梦?
      恍惚中强自起身,眼光蜻蜓点水般的掠过华灯初上的大厅,妄图找到那个熟悉的素雅身影。
      厅室又大又长,窗户又高又窄,只容许一点点天光透入,墙壁上挂着破破烂烂的深色帷幔,阴影在褶皱里张牙舞爪,湿滑的苔藓在墙角栖身,不详的压抑之感在空中振翅低飞。
      一群群衣着各异的人聚在一起,兴奋的低语着。
      一路踉跄,竟撞到了不少人。
      喧闹不已的大厅突然静了下来,人们不约而同的向她低低躬身,少了主人苍白的面孔,素面的袍子顿时和深色的地板融为一体。
      颖的心漏跳一拍,转头间,惊喜的呼喊几欲脱口而出。
      一双冰蓝的眸子。
      她没有听到满庭之人对他的朝拜和随从不满的呵斥,因为那双眸子里有着太多内容,黑色的缄默,白色的绝望,灰色的前尘。
      擦肩的一瞬,她清楚的看到,那些曾经像翻飞的蝴蝶一样俏丽、明艳的颜色,已经沉尸在了他眼底,毛虫最终没能化蛹成蝶,甚至没能钻出自己缚的茧,就已经死了,只剩空空的壳子,被时间一抔抔的掩埋。
      他稳步走向高台,一层薄薄的霜随之展开扑来,呼气凝结在了衣领上,如同凭空长出了白色绒花。每个人都在发抖,但没有一个人敢擅自起身。
      “墨丞,掌园中刑罚”,脚边有人使劲拉她的衣袍:“快跪下啊。”
      一把声音低沉而凛冽,仿佛风的低语:“欢迎各位参加今日的‘择席’,就如这两字,良禽择木,勇将则主。但,”他怕拍手:“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在寂静的三生河边,火红的曼陀罗旁,我会将那碗孟婆汤齐眉举起,欢迎各位后起之秀。”
      身后巨大的帷幔徐徐拉开,寂静后便是倒抽冷气的声音,墨丞身后的一整面墙竟全部是镇龙石!远远目测,那黑曜石约有一臂厚,若非有承影、莫邪一般的神兵利器,合千人之力也未必能打开。
      墨丞提起一侧嘴角,余光貌似不经意的滑向颖。
      电光火石间,颖终于看清,盘亘在他眼底挥之不去的,是一层淡淡的猩红,交织着凉薄的杀意。
      蓝色的瞳仁微敛,唇边的一抹笑意转瞬湮没在脸侧的阴影中。

      “噼!~啪!~梆!~”纤纤玉掌每落下一次,他的铁梨木桌便向下陷低一尺。
      “为何不许我见她?不仅仅是调教她而已么?”颖对桌后镇定自若的乩峦怒目而视。言语间,桌子已然矮了一半。
      乩峦神色颇为无奈:“这就是了。我要教的,是下一任祭祀,不是莺声燕语的伶人。”
      “鬼才信你”,瑕狠狠瞪回去:“这与见面不见面有何相干?”
      乩峦吹开茶碗中的袅袅热气:“就算是种茶,从播种、发芽、抽枝、长成,再到摘叶、晾晒、翻炒,都要用上五六年,万一揠苗或剪枝时,你这个准园丁心疼反悔了该如何是好?”
      瑕抢过他手中的茶碗:“我岂是这般小气的人?”
      乩峦笑眯眯的站起身来:“方才忘记告诉你了,颖被送去‘择席’了。”
      瑕先是“恩”了声,接着便将口中的茶尽数喷了出来:“什么?!”
      乩峦不慌不忙的闪身避开,笑开花的脸上写满了“我就知道”的表情。
      择席,是锦园两年举办一次的、用来选拔人才的重要途径,不限年龄大小、地位高低,为的就是给那些或是身份低微、或是家世显赫,甚至恶贯满盈的人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锦园中不分老幼、只论尊卑,此举是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唯一的独木桥,注定了赢少赔多,多数连供人收敛的尸骨都寻不见。
      瑕眼前一阵阵发花,那孩子进去了,恐怕只能让那些魑魅魍魉猜拳看谁先下口吧?
      怒道极处,她反倒不急了。索性坐到了矮了一半的桌子上,从浅碟里捻起一块方方正正的桂花糕来:“你千方百计的把那孩子送到他身边去,是何居心?你的龙井倒是不必急着喝,若是不说清楚,明年的今天我自会烧了给你送去。”
      乩峦笑得越发开心:“怎么?我把女儿送到父亲身边有何不对?”
      瑕横眉:“不怎样,若是墨丞那般的禽兽都能被称为父亲,乩栾便当之无愧的是一个好丈夫了。”
      桂花糕品一口细腻绵软、香甜适宜,是小鬼头爱不释口那种。
      瑕自己都没意识到,那孩子已然是她的三寸逆鳞,一触就怒,一碰就狂。
      她的话准确击中了他的要害,乩峦面色煞白,退后一步苦笑道:“相比他从探子那得知,我更宁可他自己看到。”
      瑕嗤笑:“得知了又怎样,让他们父女相认?我不会傻到在同一块石头上磕倒两次!”
      “曼殊会,”乩峦喝了口茶,对森然锐利起来的目光视而不见,继续往下说:“颖毕竟是他的亲生骨肉,一个母亲不会希望自己的女儿一辈子没见过自己的生身父亲。”
      瑕的手拢在袖中,指节微微发白。
      瑕望着乩峦,深深的望着,忽然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境。那时的他刚及弱冠,青春稚气,举手投足间却颇有了几分指点天下的气势。
      那时的自己尚可安心的依偎在另一个人的怀中,那时被她托付终身的那个男子明眸皓齿、羽扇纶巾。
      不该是这样的,那是的自己是如此的相信那个绽放在漫天烟火下的天长地久。
      这都是怎么了?!为何会到今天这步田地!
      当年那个文文弱弱的男孩子长高了,却又鞠楼了。脸上不再是跳脱的神采,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沟壑般的皱纹。
      原来,自己从未好好看过他,这个默默陪伴自己的百年的男子。
      乩峦直直的站着,等待着面颊上的软弱无骨的手狠狠一挥,扇上他的脸。
      等来的却是瑕一声深深的叹息,那个笑傲天下的女子疲倦的将头靠上他的肩膀,喃喃叹息:“这都是为什么?”
      乩峦一怔,恍惚间忆起:很久很久之前,他的兄嫂曾是一对人人羡艳的鸳鸯蝴蝶;自己曾是一个衣食无忧、夜夜研读星象的公子哥儿。
      真的是很久之前了啊。
      “对不起,对不起。”瑕将头深深的埋在重重黑发中,喃喃自语:“真的对不起。”
      乩峦笑了。
      也许这些是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注定了他会对自己仙子般的嫂子一见钟情;注定了他会为了她不断的参破天机,燃尽自己的阳寿;也是注定了他要在本应正茂的风华之年还掉哥哥的债。
      真的是早已注定了,瑕,我无法一直陪你走下去。那么,请让我将那块玉润泽出最炫目的光彩。否则,她怎配站在你身边。

      “别说对不起。这桌子是铁梨木的,名贵的很,我托遍了人才凑够了这张桌子的木料,外加你之前打碎的九十八个茶碗……”一声脆响,“再加一个,凑个整儿得了……一共是……给我两百锭金子好了,给你打个五折。”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司刑墨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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