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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醉后不知天在水 ...

  •   假装无事发生,这一点赑风隼演的要比他好得多,赤命屡屡想要刨根问底,还是被他几记眼刀给逼了回去。“你要是话多失言,不止自己要送命,连吾也要跟你陪葬。”赑风隼连着偷吃了几日的药,精神渐渐长了回来,却对那天的荒唐事绝口不提,仿佛不是他做的一样:“你我都是演戏的,怎么你就揣不住二两油水儿,得了便宜还要卖乖?”
      赤命被他训斥得无话可说,只好每日应时应晌地来跟他排演,演完了就一溜烟儿地跑回自己的住处去闷头躺着。可一旦他闭上眼睛,脑子里开始咂吧那天赑风隼的勾人滋味儿,这下他更烦闷了,没办法,只好天天跑到一处荷花池边去捞水冲凉,否则他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烧上了头。
      原是赑风隼先招的他,他反倒日里失神夜里失眠,眼看着登台的日子近了,赑风隼商量着要同他上一回妆,正儿八经地练几天,他却怔怔地不言语,直到赑风隼拿笔蘸着颜料戳在他脸上才猛地一惊。
      “作死的!”赑风隼嗔怒,狠拍了他一下:“乱动什么?吾都画错了!”取来镜子一看,果然那眼圈突出去一块墨迹。
      再看赑风隼,已经收拾妥当,眼尾高高地翘着,秋波在赤命眼里荡出十里的春色去,他虽是发怒,在赤命眼里却像是撒娇,一晃又像是七年前那个刚刚出落停当的美人了。
      这样的美人在那些狗官手里竟不得珍惜,实在是暴殄天物,赤命近日来压在心里的那股邪火熊熊燃起来,直冲天灵。
      “你当我在这浑浑噩噩陪你玩,我却不像你想得那般不堪,明日夜里,正赶上守卫十五日大换班,你跟我走。”赤命终于把憋在心里的话一口气吐了出来,却又被连珠炮怼了回来:“吾跟你走?如何走?去哪里?怎么活?”赑风隼点着他脑袋:“你是个武生!不是武将,你以为自己演的什么英雄救美?醒醒吧,鬼方赤命。”他的语气从来没有这么冷过,冷到赤命的心底,那块为赑风隼留存的地方结满了冰凌。
      “你已是我的人……”赤命从身后虚拢住他,却被他反手推了一把,撞在梳妆台上。
      “照你算计的道理,那吾也是各姓大人的人,上至知府下至戏子,你们需得将吾劈成条条块块才分得清楚!”赑风隼却并不动气,反倒又主动靠过来,戳着赤命的胸膛,道:“有本事,你就把你应得的那一份抢去。”
      他的脸猛地被赤命罩住,只从指缝里露出一双眼来,他分明有些怕了,但还是毫不退缩地同他对视着,粗糙的掌心透过薄薄一层油彩妆容轻轻划着肌肤,生出奇异的感觉。
      “我明白你身上哪块儿应是我的了。”赤命笑起来,笑得很是狰狞:“我会抢回来的,赑风隼。”
      不知不觉间,冷汗已顺着发丝滴下来,失去了赤命的支撑,赑风隼颓然跌在地上,抱住眼前的桌脚狠抖起来。赤命刚才的眼神,语气,动作,无一不让他胆寒,就像是回到了刚入园的那天夜里,他也是这样被人箍在怀里叫着美人,一抬眼却看见自己伏在虎狼身下那种此生难忘的惊惧。
      “赤命,你彼时不来救吾,此时又在盘算什么?”他突然立起来,惊慌失措地拉开匣柜,将值钱的细软统统裹在胸前紧紧抱着,刚要急匆匆往外跑,转头却看见脸上还带着妆,又扑到铜盆边撩起水来,怀里零零碎碎的金镯玉坠一股脑砸在水里,迸下一地狼藉。
      盆子打磨得十分光滑,能倒照出人影来,赑风隼看到自己在哭,眼泪一滴接着一滴砸在所剩无几的浑水里。
      “鬼方赤命,他从来不是为了救你,他是为了杀你才来的。”他像是变了一个人,对着水里那个抖动的人影压低了声音:“你把自己糟蹋得这么脏,他恨你,赑风隼,你这是咎由自取。”
      外面突然嘈杂起来,奔跑声中夹杂着呼喝训斥声,赑风隼心知是要出事了,还没来得及收拾,屋门就被撞开了。精雕细刻的门扉中看不中用,掉了一地的木碴。
      果不其然是个阴阳怪气的账房先生,看起来眼生得很,不知好不好对付。赑风隼捋了捋沾水的头发,把乱七八糟的水盆掩在身后,还没等他问话,那边就已报出来意:“叫赑风隼是吧?官爷派我们来查查你们这园子,看有没有手脚不干净的,过两天搭戏台子唱完了一并收拾。”边说边掏出一沓黄纸来,上面桩桩件件的赏赐,都写得分明。
      他吊着嗓子一样一样数下去,身后跟着的两个护卫便紧盯着赑风隼一样一样地搁在桌子上。赑风隼扪心自问不曾私藏倒卖过别赏的玩意儿,也不太把这遭事情放在心上。账房先生探着头看见水盆里掉了几件珠宝,冷嘲热讽了几句,见他也没个回音,也只好作罢。
      “这件衣服倒是对上了,可那胸口坠着的墨玉貔貅呢?”查到一半终于揪住了把柄,账房先生好不得意,落笔就要给他记上一笔。
      “慢着!”赑风隼想起来那天是自己为了成事一心急给拽下去了,估摸着跑不出这屋子,八成是掉在床底下了,便说:“那坠子松了,前两天掉在床下,还没来得及捡呢。”
      “那只能劳烦您自个儿钻进去,掏出来给咱们瞧瞧,您心里有数,咱心里也踏实。”
      赑风隼被他呛得没有办法,一时又找不出他话里的破绽,只好心里暗骂着,身子蹲下去往床下探,也不知那貔貅掉在哪里,只好将头伸进去看看。
      正往里看时,突然听见木门咣当一声碰在一起,紧接着便是落锁的声音,赑风隼急忙要退出来看个究竟,就已经被那两个护卫捏住手臂按在地上。
      “你们放肆!”赑风隼被这二人拖出来,扔在房间正中,拼命挣扎却挣不脱,只得放声怒骂。
      那账房先生一努嘴,那二人果然会意,一左一右拎住他的领口往下一扯,衣衫应声而裂,转眼寸缕不剩。赑风隼又惊又惧,那账房先生眯着眼睛把他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嘴角勾起邪笑,令人不寒而栗。
      “赑风隼,咱瞧着这屋子里丢了一样打紧的东西,到时候你还得好好跟官爷们解释才行。”他眼神落在赑风隼绞紧的□□那一片隐隐约约的青紫掺着潮红,语气里满是厌恶与鄙夷:“戏子果然改不了恶性,自打上月来官爷们繁忙无暇顾你,却不知你这朵娇花招惹的是哪处的野蜂?”
      赑风隼低着头不言语,他有心无力,管不住赤命在他身上放肆,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中间到底是谁在送信?平日里偷腥的不在少数,怎么突然卡着日子来堵他?
      心中疑云未散,那几人毫不客气,将那桌上摆出来的各色东西塞进了自己的腰包,又拿桌布大摇大摆裹起来一网打尽才觉得痛快,紧接着呼啦一声拽开门洋洋得意鱼贯而出,门口早已围了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
      门外的阳光猝不及防打在赑风隼身上,他却只觉得刺骨,无数双目光也都落在他身上,也蜇得他生疼。半晌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此时是不能示人的,急忙扯了床帏下来,又将那摇摇欲坠的门摔上,这才背倚着墙抖起来。
      “吾不要紧,赤命怎么办?”他脑子里猛地窜出这样一个念头,赶紧站起来推门就要出去,却发现门已从外面堵上了。
      “赑风隼,劝你省点力气不要出岔头,三日后还得留你一命登台讨官爷们欢心,到时候把你心里埋着的那点龌龊同他们详说吧。”门外又是那账房先生的声音透进来:“听说你还私下差人请了自家师兄,我这话什么意思,你好自为之。”
      赑风隼一拳砸在墙上,咬破了下唇,赤命此时也在园子里,肯定有风声走到那边去,希望他不要做傻事。他一向不信神佛,此时也朝天胡乱拜了拜。
      明日夜里,他又想起早些时候赤命烧红了眼跟他说的那些话,“你为什么不答应呢,赑风隼。”他把躲在床脚的小貔貅揣在怀里,那玉竟还是温热的,仿佛带着那日两个人隔衣的体温。
      明日,他叹了一口气,但愿明日,都还能活着吧。赑风隼那边出事的消息很快经过一番添油加醋传到赤命耳朵里,仿佛个个都亲眼看见他们二人做那档子事一样,简直称得上活色生香。
      幸好园子里戏子众多,他平时去和赑风隼对词儿也都是捡僻静小路,并没有太多人认识他,只以为他也是豢养在园子里的下人。
      只有起初引他到住处的那个下人,鬼鬼祟祟在他门前直探头,赤命也不含糊,直接把他拎进屋里捆好塞实,自己扯了通行牌子,看门的见他人高马大并不像是那些柔柔弱弱的戏子,也就准他从偏门溜了出去。
      他知道赑风隼的屋子紧挨着东墙,顺着方向在夜半摸过去,那外围墙根底下却站着几个守卫,想必是白天出的事让上面的人有了警觉才加派了人手。
      赤命在暗处踱来踱去,摸到了别在腰间的牌子,灵机一动,买了些宵夜酒菜,假装是被派来送饭的下人,本想再买些劲头足的药来掺在里头,可怕那些郎中嘴不严,只得作罢。
      这几个守卫也是临时被抓来站岗的倒霉蛋,白天已经转悠了一天,晚上还不得安生,想着反正园子里面还有人看着,也就放下心来,再一看赤命别着牌子,更是几颗心沉到了肚里。
      趁着他们胡吃海塞,赤命借口说一会儿还得把餐具送回去,在周围便转边敲打着围墙,赑风隼先前打的暗格就在附近,他藏药的时候是从外边送进来的,必定有几块砖是活动的。
      果不其然,他摸到几块镂空的砖缝,单凭肉眼看不出来,只要摸上去就能觉出来不一样。
      回头一看那几个家伙喝得晕晕乎乎还在划拳,赤命一怕他们吆喝的声音传出去,二怕时间拖久了夜长梦多,直接给了一人脑袋一拳,打晕了完事。
      那几块砖卸起来毫不费力,赤命又一发力拆下旁边的砖块,渐渐豁出来勉强一人腰宽的洞口,隐约看见那孤零零的小药瓶。
      赑风隼屋里黑灯瞎火,他没心思上床睡觉,只是在地上呆呆坐着,忽然听见外面有些声响,正要点灯去瞧,忽然看见那副挂画被顶出个鼓包,他赶紧跑过去把画取下来,迎面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赤……赤命。”他声音骤然颤起来,眼看着眼泪就开始打转,赤命赶紧捂住他的嘴“嘘”了一声,示意他把自己拉进去。
      尚不清楚他们外面站岗的是怎么调换的,虽然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来巡逻换班,赤命为了稳妥起见还是先把砖重新砌了起来,再转头看赑风隼时,不禁吓了一跳:“三贝!谁把你打成这样?”赑风隼还是披着床帏,裸露肌肤上爬着的陈伤都泛着血丝,凑在一起就像是凝了一层新血。赤命急忙捉住他搂在怀里摸了摸,幸而没有流血,但还是泛着红晕。
      “他们后来又进来给吾灌了药,吾把之前的解药都吃尽了才勉强压下来。”赑风隼压低声音给他看了看已经空了的药瓶:“赤命,你今晚能来已经是吾三生有幸,吾没有别的奢望了,这个你拿着——”
      他从怀里掏出那只玉貔貅来,往赤命手里塞着,可赤命毫无反应,任凭它跌在地上发出一声钝响。
      “你的意思是,你不肯跟我走?”
      “吾没有退路,赤命,那药已经把吾栓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了。”
      “跟我逃出去,治好了是迟早的事。”赤命紧紧握着他的手腕不肯放开。
      “你不明白,不要跟吾蹚这浑水,先前是吾引诱你,这玉貔貅你拿着,就当吾赔你的。”赑风隼讨好似的从地上把它重新捡起来,递到赤命面前。
      赤命看看那玉貔貅,又看看赑风隼,实在是想不通他究竟是怎么想的:“你觉得我也是来这供人快活的戏子?和这园子里的人一样?”
      “你不是……”
      “那你何苦拿这脏东西来羞辱我?”
      赑风隼一听到这句话,猛地愣住了,一时相对无语,两手无措地摸着那玉貔貅的头顶,不一会儿那玉便被眼泪悄无声息地润了个遍。
      “好,吾跟你走。”赑风隼突然咬着牙低吼出来。
      赤命也没有细想,更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态度突然大转弯,一回身便开始卸砖,他先卸了一条缝,偷偷看了看外面的情况,然后动作越发大胆起来,三下五除二打开了通道,自己先迈了出去,伸手就要把赑风隼接出来。
      回应他的是一块堵上的砖。
      “赤命,赑风隼此生欠你。”
      “三贝?你疯了!你要干什么?”
      “你救不了吾。”赑风隼悠悠地说,他的半边脸隐在墙里,显得阴森森的,手下动作却极快:“回去散了咱们园子,远走高飞,从此不要再与赑风隼这个名字有半分瓜葛。”
      “三贝!你不能......”
      最后一块砖被赑风隼狠狠堵上,他再也听不见赤命在外面呼喊什么。东方已经泛白,赤命断不能再贸然拆开墙跑进来。
      赑风隼松了一口气,顺着墙壁滑下来,胸前背后一齐涌出温热酥麻的异样,他紧紧咬住自己的一束头发,强忍着不叫出声来。
      他握着那只玉貔貅,刚拿它往身下送了送,却又狠命扔远了。
      “脏东西。”他絮絮叨叨地反复骂着,不知是在骂貔貅还是骂自己。
      死去活来的滋味,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受过了,可这生不如死的味道,他还是头一回尝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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