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青花》六明

5、第五章 何处

　　主播刚曝出歌名，赵春雨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伸手去想关掉电台，手指再碰到面板的那一刻却似乎无力又垂下，浑身像失去力气一般。A段刚唱完，赵春雨一时间情绪再难自抑，泪汹涌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无声流下、滴在车垫上，仿佛真的发出厚重的声音。
　　赵春雨双手捂脸，低下头，搁在双膝上。
　　“赵哥，你怎么了？”钱多宝慌了，不由自主踩刹车，差点被后面车追尾，后面车急按喇叭。
　　赵春雨此时声音变得沙哑却更加飘忽：“没事，专心开车。”
　　“嗯。”钱多宝把稳车。这时又传来赵春雨细小的声音:“把电台关掉。”
　　什么话也不说，钱多宝迅疾关掉电台。

　　钱多宝认识赵春雨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看到过他的情绪如此失控过。这个时刻他当然也不好问什么，头脑也是空白，只是开着车漫无目标的地晃着，完全下意识地，遇红灯停，看绿灯走。好在时间来到12点多一点，路上车满为患，钱多宝跟着一点一点向前窜。这辆二手面包车今天也怪了，没闹罢工，也没哐当乱响，相反出奇的安静，车外车水马龙的喧闹似乎也完全被隔绝，车内安静的可以清晰地听到发动机齿轮清脆的传动声。
　　似乎过了漫长却又非常短暂的时间，赵春雨平静下来，抽出纸巾擦了擦眼睛，对钱多宝说：“让你看洋相了。”
　　平时话多的钱多宝，此时却摇头，不吭声。
　　过了一会儿，钱多宝开口：“找个地方吃饭吧。”
　　“嗯。”

　　来到一家饭店，钱多宝习惯性想在大厅找个位子坐下，赵谷雨阻止，直接吩咐服务员要个包厢。服务员犹豫了一下，向前台一个负责的似乎问询了一下，负责人看了看墙上的挂钟，12点半过了，就点点头。
　　包厢里，点好菜的钱多宝为转移赵春雨的注意力，主动找话题：“赵哥，你说，这快递我还能干吗？那包裹女隔三差五地给我来一遭。”
　　“不会了，以后不会再有了。”赵春雨的声音恢复了不悲不喜的样子。
　　“不干了？好，下午咱就去辞职。”钱多宝欣喜地说道。
　　“我是说你那个前女友不会再折腾你了。”赵春雨稍稍加强了一下语气。
　　“哦。”钱多宝有些意兴阑珊，也不追问原因，悻悻地继续说：“这个包裹女爱折腾不折腾，我都习惯了。”
　　“你就把这当成是一场少爷的磨难吧！”赵春雨又冷不丁来了这一句。
　　“少爷的磨难？”
　　“嗯。我小时候看过的一部电影，陈佩斯演的。你有空找来看看，兴许有些启发，指不定你的人生就变成别人羡慕的人生。”赵春雨说到后来简直有些调侃的样子。
　　“哎，赵哥，咱以前的人生就是别人羡慕的人生啊！我也没啥特别感觉，现在我们都没有钱，两个难兄难弟就穷快活吧！”
　　“谁说我们穷快活？”赵春雨摸出银行卡递给他。
　　“多少钱？”钱多宝接过卡。
　　“4万4吧，本来有10万，转了5万给柳依的父母。”
　　“哈哈，够了，等天热了，够我们到东北避暑了。”
　　“就这点志气？”
　　“那是，人穷志短啊，不比以前啊，全世界哪里舒服飞哪里啊。”
　　“你啊，还是不能接受现实？”
　　“接受啊，可接受了，咋不接受呢？不接受咱能干快递？而且一干就3个月？”
　　“行了，一说东北你就真满嘴东北味了。”
　　“哈哈，俺们东北人都是活雷锋。”钱多宝快活地怪声怪调地唱了一句，然后冲着包厢门高喊了一句：“翠花，还不上菜？身体饿坏了，你们给钱治病不？”
　　门外传来一个干净爽朗的女声：“客官，佳肴来了。”一个高挑的时尚女郎端着热情腾腾地菜肴走了进来，旁边的女服务员一手捂着嘴笑，一手帮她推门。
　　“是你？”钱多宝惊起。
　　“还能有谁？不是你相像中的翠花，失望了？”
　　陈超稳步向餐桌走来，菜肴蒸腾的热气似乎氤氲了她的面容，使她的笑容看起来似真非真，但她那惊人的美颜任然像钢刀一般投射过来。和昨晚在江边大排档邂逅时完全不一样。
　　跟在后面的服务员这时连忙小心接过陈超手中的菜盘，放在桌子上，把菜肴放在转盘上，小心翼翼地转向赵、钱二人，说一声：“两位先生慢用。”然后端起菜盘望着陈超一笑，转身离开包厢。
　　这期间，陈超就这么笑语盈盈地望着赵春雨，偶尔瞟一眼钱多宝。钱多宝注意到了，开心了，眉飞色舞地望着大美女。
　　赵春雨一直没说话，平静地望着陈超，等服务员离开包厢，才站起身向陈超点了点头：“你好，陈大美女。大驾降临不知有何见教？”陈超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依旧目光专注地看着他。旁边的钱多宝早已忍不住了：“对啊，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你跟踪我们？”
　　“跟踪你们？你以为你钱多宝还是年少多金的高富帅？你身上有超过5万块的东西吗？”对钱多宝，陈超就不客气了，直接怼。
　　钱多宝无语凝噎，直接坐下，大口喝茶。
　　赵春雨伸手请陈超坐下，自己也顺势坐下。陈超不客气地在他旁边坐下，赵春雨给她斟上一杯茶，陈超说声谢谢，拿起茶杯，小抿一口。然后开口：“你们怎么跑到这里吃饭了？”
　　“怎么了？这是什么地方？我们不该来吗？”赵春雨还没来得及说话，钱多宝在一旁亟不可待连发三问。
　　陈超示意赵春雨朝身后的窗户望过去，并提示重点：“左前方，马路对面。”钱多宝也顺着指示看过去，庄严的大楼外面庄严的大门侧脸上庄严的11个大字：“金海市第三中级人民法院。”
　　两人因为赵春雨突发的情感崩溃，不知不觉开车到了这里。
　　钱多宝不啃声了，回头立即拿起筷子，也不招呼其他二位，径直开吃。
　　赵春雨不动声色回过头望着陈超，似乎再等她继续解释点什么。陈超满意地点一下头，显得非常有默契的配合道：“法院里的吃腻了食堂的同事经常来这个饭店吃饭，这个包厢是我们常来的，以前都没有人用，今天奇怪了，居然有人用了。可能是我们因为案情多讨论了一会儿，耽误了下班，店家以为我们不来了。嗯，以前也有种情况。我刚才上洗手间洗手回来，结果刚经过门口，就听到这位的声音。”
　　钱多宝听见陈超揶揄他，也没好气地，含糊不清地说：“好啊，你们法官天天吃饭店，搞腐败。”
　　陈超严肃了，好看的一字眉下的大眼睛一瞪钱多宝，一字一句地说：“我们都是点的工作餐，只是各自端进包厢吧来吃而已。知道吗，我们的工作非常繁重，在包厢里吃饭也可以顺便讨论一下工作。就这，本不想给你解释，看在你旁边这位面子上，本姑娘跟你多啰嗦几句。现在，好好吃你的东西，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这时，服务员陆续上完菜，简单，就三菜一汤。赵春雨邀请陈超：“相逢不如偶遇，不嫌弃的话，一起吃吧。”
　　“不了，我已经点好餐了，同事们在外面等我呢。正式认识一下，我叫陈超。”
　　“我叫赵春雨。”赵春雨配合地回应，然后手一指钱多宝：“这是我兄弟钱多宝。”
　　“我走了，对了，以后能不能直接叫我的名字。”陈超没看钱多宝。赵春雨点点头，陈超起身直接离开。
　　钱多宝似乎也习惯了，埋头吃自己的菜。赵春雨看了钱多宝一眼，也开始专心吃饭。

　　吃完饭，两人开车回公寓，路过床上用品商店，简单的买了一套。回到公寓，赵春雨把被套、床单什么的用洗衣机洗了，拿到楼顶上面上晾晒，钱多宝也拿上自己的铺、盖送上楼顶一起晒。
　　午休30分钟，两人来到分拣中心，两人继续上午的工作，继续送包裹，一直到6点多钟钱阿宝下班，两人一起回住的地方，路过一个报刊摊，赵春雨下车仔细挑选了3份报纸，一份本地的，两份全国性的。然后就在公寓楼隔壁的一栋楼下面的一个面馆里，两人简单的吃了碗面。回到房间，首先到楼顶取下中午晾晒的床上用品，一下午的风吹日晒早已干透。
　　简单地把沙发布置好，为谁睡沙发争论了一下，自然赵春雨抢得了睡沙发的权利。
　　钱多宝没有和他争，因为知道他如有需要可以整夜不睡，而且对身体没有一点影响。钱多宝曾经问过赵春雨，后者回答，是小时候师傅教的，他却没办法教给别人，需要心传。
　　两人冲完凉，都坐在沙发上，钱多宝看电视，赵春雨逐一翻阅三份报纸，每一版都不漏过。报纸看完，电视也看完。时间也到了10点半，两人分头睡觉。一夜无话。
　　凌晨近4点时，赵谷雨又毫无征兆地醒来，他起身披衣，拿着手机来到阳台上。非常巧，微信提示有新的信息，陈超发来的：
　　“两岸新苗才过雨，夕阳沟水响溪田。
　　屋上鸠鸣谷雨开，横塘游女荡船回。”

　　清代朱彝尊的诗。作为谷雨出生的人，赵春雨早已把古代为数不多的几首描写谷雨节气的诗背得滚瓜烂熟。
　　他想了想，接了一句：“桃花落后蚕齐浴，竹笋抽时燕便来。”陈超马上回复：“你也醒了？”
　　“嗯。”
　　“前天不方便祝你生日快乐，现在补上。”
　　“嗯。谢谢。”
　　“不用。”
　　赵春雨没有再回复。4月的凌晨依然有些冷，他回到屋中继续躺下，迷迷糊糊又沉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