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镜》插画师

4、以前

　　今年的雪比去年来得早很多。刚到十二月份，天空就飘来雪花，纷纷扰扰下了一天一夜，将整个唐崖寨都染成了白色。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唐崖寨各种大病小病让原本准备的物资不足，沈护士回根据地拿药材，青玄便借着打下手的机会这两天蹭在颜医生这里。不同于往日的嬉皮笑脸，青玄用一个特别低沉的音调问颜洛夕。
　　“前年这个时候，日本屠了一座城。”未等颜洛夕开口，青玄继续说，“我是那时候从南京逃了出来的，那里全是血，那是一座让血染红的城。”
　　“人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数不清的中国人死在日本鬼子的手里。那些鬼子刀刃都砍卷了，还不收手，连孕妇肚子里还没出生的婴儿都没放过。”颜洛夕听出来青玄的哭腔，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走过去轻轻的抱住啜泣的她，感觉到青玄一怔。
　　“1934年9月，黄埔军校在南京招收了1412名学生，南京林氏军火企业小姐林凡有幸入选。1937年6月，她告诉家中军中很累，自己十二月便能回家，家人已经答应好在家等她。1937年11月下旬她于四川顺利毕业，正准备回南京做一番事业时，却被告知南京封城，日本打算朝南京发起总攻，国民政府放弃了南京。12 月，当她终于逃避所有眼睛跑回南京，南京城里却面目全非，她发了疯一样跑向那个她心念了三年的家......”
　　青玄没说下去，颜洛夕也猜到了结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部队里面做饭的老高，一只眼睛被鬼子戳瞎，当着他的面杀了他的妻子，捅死了他的儿子，他是剩了一口气被别人捞了回来。还有站岗的小曲，他们一家四口是躲在地窖里，为了保护他和妹妹，他父母用身体挡住了鬼子，而妹妹在逃亡的时候被鬼子一刀穿透了胸膛，他说他永远忘不了仅仅十岁的妹妹那个渴望的眼神。还有断了手掌的小张，剜了耳朵的李师傅，太多的人因为战争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我常常想，如果没有我，他们会不会坐着轮船离开南京？他们为什么不走啊！”青玄抬头，看着颜洛夕，眼泪从眼眶溢出，“我经常做梦梦见他们逃出去的样子，我这两年来都在尽力去掩盖，可是我怎么能忘记，那是我的家人。”
　　“不是你的错，这件事从来都不是你的错。”颜洛夕抹去青玄不断溢出的，“也不会有人怪你。”颜洛夕抱住青玄，心疼的说。
　　鬼子迟早会把目光投向唐崖寨的，所以搬寨成了早晚的事。唐崖寨以前也搬过很多次寨，远的不说，就大当家掌事的前一年，唐崖寨因为内部权利纷争各个当家大打出手，闹得唐崖寨四分五裂，当时掌事的还是大当家的爷爷，因为年事已高早已压不住下面的手下，这时赤面从外面回来，才按下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后来有人觉得大当家初出茅庐配不上这个位置，提出挑战。大当家来者不拒，都打的服服帖帖。当然那些败北的人都被大当家的踢出了唐崖寨，第二年便搬了寨府，才改名唐崖寨的。从此唐崖寨也多了个规定，若能以正当手段打败在位的当家，你可以接管这个位置，若不能，唐崖寨你也别待，直接滚下山。青玄便是这样上位的，不过老青更猛，打输了玄冥还给赤面留了脸面，并表示自己只想入唐崖寨，赤面也是惜才的人，当即多加了五当家，五个人还拜了把子。山寨这五个，都是当兵的出身，据说大当家还是原来国民党的一个挺大的军官，就连病怏怏的白客都是那里的头头，这些又都是后话。
　　搬寨算是轻车熟路的事，玄冥在珂颜山的后面找了个地方，这样又将寨子往后撤了几十里，和八路军的根据地又挨着近了点，都是炎黄子孙，万一鬼子来袭，也能有照应。玄冥这样做还有一个想法，他想着如果大哥和赵团长把心结化开，以后也好来往。毕竟唐崖寨兄弟们大都被战争逼上梁山，人家打鬼子，我们也想打鬼子。所以地方选好了便着手让人操办了起来，一个多月的时间，东西搬的都差不多了，唐崖寨的弟兄们也都陆陆续续的转移了过去，剩下颜医生、青玄他们和伤员一起转移。
　　“你会一直待在寨里吗？”
　　颜洛夕问青玄。自从上次那件事以后，虽然青玄还会经常过来帮忙，但是大多数好像都是颜洛夕找话题聊天。
　　“不一定，起码现在做个五当家的挺舒服，自由自在，没那么多烦恼。”青玄厚脸皮得说，“怎么，你舍不得我了？没事，反正离得也不远，我会经常溜进去看你的 。”
　　“一天到晚没正经。”颜洛夕白了一眼青玄，笑道。
　　“不溜进去也行，你跟赵团长要个通行证，我光明正大的进去看。”青玄继续白日做梦。
　　“你想得美。”
　　沈护士觉得最近自己有点尴尬，赶紧走慢着点假装看伤员　。
　　“你要是看上一个女孩你要怎么去追？”青玄最近挺苦恼的，从认识到现在已经过了快半年了，中间除了出任务了离开了一个月，自己几乎每个周都找理由和颜洛夕相处，明里暗里也表示了自己的想法，可是颜洛夕柴米油盐不进，搞的青玄都觉得自己方向错了。
　　“我说你这人真矛盾。拒绝人干净利索，追人却磨磨唧唧的。凭哥的经验，喜欢直接告诉就行了，万一晚了后悔死了，也不要觉得不好意思。”白客翘起二郎腿，拿起茶抿了一小口，“不过啊我要是颜洛夕，被你天天去找，能被你烦的搬出根据地。”
　　“我倒觉得她挺喜欢我的。”青玄摸了摸鼻子说。“她也没主动赶我走啊。”
　　“那她主动邀你过去了吗？”白客问。
　　“这个好像也没有。”青玄想了想。
　　“对吧，人家那是不好意思赶你。要我说，颜医生觉得你是女的，根本没把你往那方面想。哪有女人娶女人的道理？”白客说。
　　“你怎么这么封建？清政府早亡了，你的思想还是这么落后。谁说女人不能娶女人？你要改改思想了。”青玄嫌弃地说。
　　“行，我封建。”白客抬脚就走，“那你别跟我说这事，我走了。”
　　“不不，三哥，我封建行了吧，你别这么小气嘛。”青玄连忙拉着白客。
　　“五弟，我说句不中听的，就算真的你俩能在一起，你想过吗，你是土匪，她是八路军。你知道颜医生的背景吗？大哥说颜医生是在德国学了三年医学回来的，家里往上三代那也是清朝官上的人，家底殷实。你只是个土匪，说好听点叫五当家，你除了有我们几个兄弟你还有什么？而且现在战乱，我们过的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保不准哪天就没了，你能给人家女孩什么？差不多闹闹就得了，别那么认真。寨子里好的人很多，你要是实在看不上四弟，你看好哪个你就开口今晚我就绑进你的房间里。”白客难得这么正经的说话，“这也是大哥的意思。他本来就不喜我们与八路军走的太近。你也别给他找麻烦了。”白客拍了拍青玄的肩膀，“你自己好好想清楚了你俩的关系吧。”
　　1940年3月，“汪伪国民政府”在南京成立，这一举动让全民国人愤怒。
　　“我要回南京看一看。”青玄蹲在墙头跟坐在院子的颜洛夕说。青玄已经忍了一个周没来找颜洛夕了，看样子没有她颜洛夕过的也挺安逸。
　　“你要去多久？”颜洛夕抬头看着青玄。
　　她也不问我要去干什么，万一回不来了怎么办。青玄气鼓鼓的想。
　　“不知道。”青玄说。
　　沉默了好一阵。
　　“那我走了。”青玄说。
　　“嗯，注意安全。”颜洛夕说。
　　“我还不知道注意安全。我当然会注意自己的安全。你从来不会说什么让我觉得很暖心的话，你只会让我注意安全，让我小心，难道我自己不知道要注意吗？”青玄突然爆发的脾气让颜洛夕有点措不及防。“三哥跟我说咱俩都是女的，而且咱俩门不当户不对的，让我好好想想咱俩的关系。我不信你看不出我对你的意思，可我想了很久，我发现我想个屁，我就是喜欢和你待在一起。我发现和你在一起就是比别人让我舒服，我管你是谁，你就是天王老子我是也看上你这个人了。”青玄说了一大顿，发现自己好像声音太大加上说错话了，怕把颜洛夕吓着，可是又觉得自己刚发完脾气再道歉又太怂了，只好难受的杵着墙头。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的和我想的一不一样呢。”过了一会儿，颜洛夕突然笑着说。
　　“嗯？”青玄有点懵，脑袋转了又转，好不容易品明白了这句话。“真的？你愿意和我那个，那个在一起？你不介意我是个女的？”
　　颜洛夕摇了摇头，“你先好好去南京，等回来我再看你表现决定。”
　　“你不会诓我的吧。”青玄问。
　　“我诓你用得着搭上我一辈子吗？再说了你又不是不回来了，我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吗？你这么烦人。”颜洛夕笑道。
　　“我不烦人的。”青玄小声的说。“你过来一下。”然后跳下墙头。
　　“嗯？”
　　“抱一下。认识这么久都没敢抱过你。”青玄有点赌气的说。
　　“好。”
　　只有在喜欢的人面前才会把自己的小心思毫不保留并且小心翼翼的展现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