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一狐之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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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嫣之披星戴月回来的时候，屋外已经点了灯，今晚的灯笼格外多，映照下的竹屋恍若白日，门口蹲着几个大大小小的白团子。
只见那大白团子面颊带笑，拨开身上的小白团子们，哒哒哒的跑近，少女清脆的声音中透着喜悦：“姑姑！”
“嗯。”淡淡的应了，看见尹笙活蹦乱跳的样子，心下稍安，“怎蹲在门口？”
“留音符不见了，我就猜姑姑回来过。”说着，尹笙“不露痕迹”的打量尹嫣之，“……姑姑还好吗？我一进院子就闻到了血腥味，还有一股说不清的邪气。”
“大概是不慎沾染上的。”
不给尹笙回话的机会，先进了院门，尹笙转身跟上还要再追问，尹嫣之道：“饿了。”
“饭菜都蒸着呢，拿出来便可以用了，姑姑先坐，我就来。”尹笙果然忘记自己要说的话，匆匆去厨房端饭菜。
姑侄俩儿都喜辣，往常桌上色与味都较重，今日桌上非常之清淡，肉都少见。
尹嫣之皱眉，清汤寡水的，看着就没食欲，口腹之欲上尹笙向来是惯着她的，小脾气不知不觉就上来了，幽幽的把尹笙盯着，要她给个说法。
“姑姑出门几天肯定是吃一顿没一顿的，不宜突然食辛辣，而且……姑姑受伤……”
“我全胳膊全腿的，你这白眼狐尽不盼我好。”尹嫣之话说的很硬气，但手上确实受了伤，心里终究有些虚，说完就低头喝豆羹。
“我一知道姑姑去九堰里大荒村寻《弑神》就觉得心头直跳的，加之屋里有血腥味却不见人，我还以为……。”
尹嫣之咬牙切齿：“青远。”
“嗯，青远大人说的。”尹笙不知道自己火上浇油了，还认可的点头，转而又一脸严肃道，“青远大人还说，姑姑是去替笙儿挡灾的，可这事笙儿没有掺和进去，姑姑不应该因此涉险。”
“嗯。”敷衍且丝毫没有悔意。
尹笙欲言又止，姑姑性子倔，是只撞了南墙也不回头，撞塌了继续往前的妖，谁也奈她不得，看来以后只能看住她，看不住就使苦肉计拖住，拦住一时算一时吧。
一顿饭吃下来，尹笙并没发现尹嫣之有什么不妥，但她总觉得，没有不妥就是最大的不妥。
直到尹嫣之说累了，先行回了房，看见关着的房门尹笙才收起忧虑，收拾了碗筷，步伐沉沉的回房放空去了。
半夜，尹笙是被冻醒的。
六七月湿热的天气，住在山上温度会略低些，却也算舒爽宜人，被子还没来得及换薄，尹笙却冷的浑身打颤，嘴唇青紫，身体里的气息紊乱，她无法运气取暖。
这个感觉，尹笙再熟悉不过，但这次来的异常猛烈，而且一点前奏过渡也没有。
尹笙蜷缩着身体，好像这样就能好受一些，想喊姑姑，张开嘴却是吐出一口白气，发不出声音来。
求救不能，只能自救，尹笙咬牙从床上下来，手脚僵硬，觉得骨头都要冻裂了，虽然门就在眼前，可每一步都是那么艰难。
刚要碰到门栓，尹笙的左腿就完全僵住了，步子的节奏被打乱，左脚打右脚，狠狠摔了一跤，趴在地上，尹笙再没有起来的力气。
离门只有一步之遥，可她没有能力打开走出去。尹笙无法，只能独自忍受，只求它来的快去的也快。
“姑姑，姑姑……”声音细若蚊蝇，稍远一步听上去，少女的呼唤就像是大了点的喘息声。声音里已带了哭腔，她实在受不得了，身体完全没有回转的迹象，她默默的求再冷一些，再疼一些，能晕过去最好。
“离魂绝脉！”易郭舟豁的睁开眼，盘腿运气，口中默念着静心诀。
尹笙……
易郭舟压下心头的担心，聚神对抗着离魂绝脉。
然而并没有多大的用处，易郭舟的身体还是越来越冷，不多时，他的眉毛上便打了层薄霜，唇上也无血色。他是凤凰，属火，体内纯阳真气与表面的寒气相撞，居然被压制的一退再退。
易郭舟体内冰火两重天，两息相交，一顿乱窜，打出的真气被反弹回来，易郭舟咳出口血，喷溅在淡黄色的床帘上格外刺目。
他封闭五感的穴位，再下狠手把这怪病压制住，抬翅膀却发觉手脚都已经僵硬，无法动作了，被这样折磨，易郭舟咬紧牙关才没有嘶吼出声。
毫无征兆的，寒气突然自发抽离，体内的气息也逐渐平稳下来，四肢也不再僵硬，重新掌握了身体的操控权，易郭舟闭眼调息。
这些天，尹笙的情绪多变且反复，不安，焦灼，害怕，但是易郭舟还没探究出个结果，她就自我调整好了，易郭舟也只当她可能听了什么，或看了什么，有些悲春悯秋。
但方才，尹笙身体的异常不能不让易郭舟多想。
这会儿，傻狐狸应该被尹姑姑安置好了，看来还是得找个时间去瞧瞧。
还不等易郭舟完全放下心，他就发现，他胸口的引线……消失了！
单引的引线消失无非两种情况，一是下引者自己解引，二是……被下引者没有生命迹象，引线无法感知。
易郭舟自是不可能解引的，那便只可能是……
霎时间，他面上血色全无。
离魂绝脉，他一介仙身尚且难以承受，她一个受过重创的千年狐妖还遭受了多次，若熬不过去一点也不让人意外……
夜晚凉风拂起纱帐，易郭舟只觉那股寒气仿佛又上了他的身，一呼一吸间都带颤，他沉着面盘腿坐于床上，似是发呆，似是沉思，一抹金色的光从他体内窜出，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夜色里。
山间静谧，竹节丛丛，折腰相交，摇曳清响，晚风穿堂，门前两盏灯笼左右轻摆，忽明忽暗，远处虫鸟低鸣，近处偶有几声鹅叫附和。
金光熟门熟路闪入屋中，引的床柜上的画本开合，哗哗作响，纱帐半开，被子凌乱，一角垂于地上，入了帐中，空无一人，金光一顿。
金光摇身变成一个翩翩少年，周身似烟似云环绕，飘渺虚幻，仙子般的少年拧着眉，四顾寻找着什么，突然定睛，面色焦急，然后原地便只剩虚影闪着几点金光了。
“傻狐狸！”少年跪在只白色的九尾狐前，狐狸散发阵阵寒气，身子一动不动，胸口已然没有起伏了，他想将她抱入怀中，伸出手，手指却直接透过了狐狸的身体。
心中慌乱，他忘了现在自己只是一抹出窍的神识。
手虚放在狐狸的脖子上，脉搏没有跳动，他不相信，又继续细细感知，终于好像幻觉般，他捕捉到了似有似无的跳动，太微弱了，只要吹口气，这点微光便会顷刻覆灭。
就这样，都足够少年欣喜若狂。
他凝气虚虚托起狐狸的身体，动作像是亲昵的把她圈入怀中，刚走一步，偏头看了眼地上的木簪，勾勾手指，便将它“握”在手中。
少年“抱”着狐狸飘上了床，盘腿坐下，口中飞快的念着什么，薄雾聚拢，将狐狸罩在其中，淡淡的金光，乍明乍暗。
房中因薄雾温度越来越高，然狐狸身上的寒气并无弱化迹象，反而因温差而愈发明显。
少年抽出股真气，探入狐狸体内，将将进入，就被多股紊乱的气息相冲，逼的差点遭了反噬，少年只好先收回真气。
浅探之下，少年更绝惊奇，狐狸身体发寒僵直，生息浅薄似无，内里却是一派活络，而且……隐隐能感觉出有股压抑的醇厚内力，连他都不敌，那内力与这壳子极度不匹配，一只千年的狐妖压根承受不住，若是不慎完全释放，只怕狐狸会爆体而亡，但也正是有这股被压抑的内力死死抵御，才让狐狸还有口气在，说不上是幸还是不幸。
“尹姑姑呢？怎么这时候了还不出现？”少年自觉棘手，自己对付不了，还需联手旁人，安置好尹笙后飘出房外，在尹嫣之的房门口抬手要扣门，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打出老远。
看来进是进不去了，少年唤了几声尹姑姑，里面却半点动静也无，真是太反常了……
少年无功而返，沉默半晌，取下脖子上的白玉珠子，松开手，珠子飘到半空中停住，内里红色波光流转，少年略施掌力，红色的流光窜出，绕着狐狸游动，时而触碰一下，好像在好奇她是谁。
流光所过之处，狐狸身体回暖片刻，又被寒霜所覆，双方相斗，流光落了下乘。
少年在眉心一划，血随着手指引出，成了一条两指长的血线，流光嗅到了有些熟悉的血腥味顿了顿，试探的朝少年游过来，少年绷紧的脸色放缓，指尖微转，直接将血线引给它，流光有些亢奋的缠绕上了血线，红光大盛。
流光边吸食血线边环绕狐狸，所过之处灼热难耐，寒气微微退散，少年一直在旁辅助着，瞅准机会八成真气推出，将寒气逼入一角，流光堵上去灼烧了个干净。
狐狸身子上的寒霜褪去，渐渐回暖，四肢舒展开来变得柔软，脉搏不规律的跳动，呼吸声渐重，后又越来越急促，内息混乱，就要喘不上气窒息了。
少年封了她几处大穴，她呼吸一滞，体内气息冲不破穴位，被相互阻隔开形不成威胁，流光钻入，强行引导乱息按身体正常循环游走。
夜色渐退，晨光熹微，少年收了手，白玉珠子回到掌中，珠子里面的流光不再游动，似是蛰伏养息，他看了两眼，随手挂回脖子上。
人形的实体修炼又要延后了啊……
床上的狐狸已经变成了明丽的少女，碎发贴面，额间满是汗珠，凝成饱满一颗顺着轮廓滑下，消失在耳后，她面色白皙近乎透明，呼吸微弱。
醒时，她黑眸灵动，举手投足之间都透着娇憨，让人忍不住逗弄。睡时，她的模样又极具欺骗性，几多姣媚，叫人馋涎，不禁折腰品尝。
少年忍不住“捏”了下她的脸，留下两道红印，他抿唇轻笑，俯下身在她耳边低语：“傻狐狸，我走了。”
尹笙像是听见了，睫毛颤了颤还没睁开，手先抬起向旁一抓，抓了个空，只指尖流过几点光粒。
看见她手指透过自己的身体，少年心中一动，想等她醒来再走。
傻狐狸看见我……会不会惊喜？
尹笙睁开眼，尚在朦胧中，只见身旁坐着一个清秀俊逸的陌生少年，正目不转睛的看她，对着她痴笑（易郭舟：？！），四目相对，画面静止，一时间谁也没开口说话。
“不认识我了？”少年好笑的在她眼前摆摆手，让她回魂。
“我认识你……个鬼。”
尹笙忽的抬手给了少年一耳光，当然是什么都没扇到，神识是雾化的，被拍撒后又重新凝聚成少年。
本是猜想尹笙见到自己会惊喜，但是观她面色，六分惊，三分怒，一分疑，没有丝毫喜……
就算没见过人形，声音没变，傻狐狸总不至于两个月没见就忘的一干二净了吧？
眼看着尹笙体力还未恢复，强撑着身就要抄起话本子砸他，他控住她的双肩，把她按回床上，替她重新掖好被角，看她无力挣扎有些无奈：“这样你可记得了？”
雾气一散，再聚时成了只凤凰，最后又变回少年。
“一锅粥？”尹笙愣怔，随后惊奇道，“你会化人形啦！”
“只是神识能化形而已，那个……”明明只是虚影，不应有什么生理变化，但是易郭舟就是觉得自己浑身发热，他眼神飘忽，“你觉得……好看么？”
尹笙没什么犹豫就点了点头：“挺好看的。”
凡人都说妖怪惑人，都是极其美艳的，大部分妖怪是很美，而且他们审美水平也普遍很高，但实际上很多妖都不怎么追求好皮相，且在他们眼中，凡人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只要面部没有缺陷，在他们看来分别不大。当然，若是美的惊天地泣鬼神，那又是另外一说了。
尹笙一直居住在深山当中，见过的人虽少，但尹嫣之，窦阜，青远之流都长得极美，她也算是只有见识有审美的小妖，不会轻易被美色所惑，而今见到易郭舟的人形……少年剑眉星眸，面庞如雪如玉，尚有些稚气未脱……
俊美吗？
当然是俊美的，而且尹笙还觉得这皮囊说不出的顺眼，竟是看的有些入迷了……
尹笙痴迷（呸）的模样取悦了他，他正想打趣两句，突然感到有股力在拉扯他——是他的身体在唤回神识。
“傻狐狸，我走了……”只来得及说这一句，他就消失了。
尹笙回过神来，面前已经没有人了，她有些疑惑他怎么突然走掉了，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情绪，但手却鬼使神差摸上了发间的狐头木簪，摩挲了两把便觉得心情愉悦了起来，昨晚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噩梦，除了体虚，并没有给她带来其他不良影响。
她想：一锅粥给我绾的发么？乱糟糟的，下次我教教他好了……
易郭舟睁开眼，看见的就是一脸风雨欲来的魑。
魑收回他头顶的针：“这一晚上，去哪风流了？”
话一开口，易郭舟就知道魑都晓得了，他松动着僵硬的爪子，仰头往后一躺，浑然无所谓：“去哪不重要，这不是回了。”
“嗤，你还知道回，不是我召回你，还怕你回不来了呢！你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
易郭舟闭上眼补觉了，不欲理他。
“离魂绝脉？我们听都不曾听过这怪疾，你可知道贸然出手有多危险？你只需解引便好，何必多管闲事？还神识引血，你明知道损耗有多大，还有，皇后娘娘给你内丹是让你早日化形，你却拿去勾搭小妖？不过相识一场的狐妖而已，我当你玩玩，不曾阻拦，你怎……”
“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那傻狐狸……应是我命定之人。”
魑惊怒：“我看你就是被美色迷昏了头！”
易郭舟不与他争辩：“你可记得，我的梦？”
“记得。桃花林，看不清面目的女子，竹屋，一双白净的手端着一盘水煮鱼……你别告诉我，是那狐狸。”
易郭舟眼也不睁，点了点头：“若是不信，你自去青丘看看也可。”
“我要是能找到地方还用你吩咐，准一早就去盯梢了。”魑怒气未消，跳上床重重的往下坐，床摇晃的咯吱一响。
魑平日里爱唠叨，本以为会遭一番数落，做好准备等了半天，身旁的人一句话也不说了，易郭舟觉得奇怪，睁开眼一瞧，魑撑着脸，面色不虞的发呆。
好一幅赏心悦目的美人愁思图！对于魑冶艳似妖的皮囊，易郭舟暗自啧啧两声。
以为魑在担心自己，伸爪子挠了挠他，主动开口安慰：“我又不是色|欲熏心之人，不至于轻易就沦陷情爱，只是寻到命定之人，有些好奇心作祟，再说，我又不是孤星入命，那狐狸的怪疾最后肯定是治好了，也许她的怪疾便是我的劫数……”
魑不耐的打断：“谁管你劫不劫的，我只是不爽，你比我先找到命定之人罢了。”
年幼时，两人都不务正业，喜研究些七七八八的奇怪法术，其中就有解梦，两人解的是情梦。易郭舟仗着仙身，梦到的片段多些，比较全面，而魑除了一身医术，法术之类的真真拿不出手，他的梦里罩了层雾，什么都是模模糊糊，只在梦快醒时，一片白色衣角闯入视线，因此事，易郭舟当时幸灾乐祸了许久。
魑神神叨叨的离去：“一片白色的衣角，我上哪找去？”
易郭舟：怪我自作多情……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一狐之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