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日志]卿中有善吸猫者》山倦

1、1

　　圆日高照，俗世吵闹。
　　屹立于京城一隅的九卿之首大理寺中，有两人正于堂食之地窃窃私语：
　　“欸，我说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就是那个啊！”
　　“哪个啊？甭打哑谜了，赶紧的。”
　　“嗐，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啊。听说卓野回来了！”
　　“卓野？嘶……你是说那个一刀九九九，祖安你最强的司直卓野！？”
　　砰的一声桌响，那人嗓音兀扬起。其声之大，连门口奔走的肥鸡都颤了颤翼。“嘘！！”同伴赶紧对他比划比划手势，两人对着投来莫名视线的共事讪讪一笑，焉了吧唧的坐下了。

　　饭堂里叽叽喳喳的人不少，他们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王七耳朵竖的老高，任何八卦都逃不过他这双顺风耳。这会儿闲谈断了，他瘪了瘪嘴不屑嗤道：“我当是什么呢，就这？”

　　“啥叫卓野呀，王七。俺，俺咋莫听过。”陈拾是新来的，他这会儿扒完了饭，嘴里嚼着吃食也参与话题来。王七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主，这会儿有人掺和进来听他唠闲事，自然不会憋着不告。他单只手撑着脸，筷尖有一搭没一搭的戳进米粒儿里：“就是我们卿里的一个司直，是个姑娘家，特别能打。”
　　王七好像对这事儿兴致乏乏，语气都没往日里有情感。阿里巴巴吞咽着萝卜，像是在吃什么毒药。陈拾这会儿来劲，他胡乱擦了擦沾着米粒的嘴角，一口乡音掺着官话继续道：

　　“啥？姑娘家？姑娘家为啥来做这啊。”

　　“卓司直是个孤女，让咱寺卿养大的。你以后见到她可得小心点儿，十个孙豹都不够她半个拳头打。”

　　十个孙豹不够她半个拳头打？

　　……

　　娘嘞！！！！！

　　陈拾被饭噎着了，他一口气上不来握拳头狠狠捶着胸口。王七的描述，让他想起了小时候村里胡屠户家里的婆娘。那婆娘膀大腰粗，丰乳肥臀。一件新衣裳得废寻常人家三倍的料子，满脸油光脏麻子。更要说的是，她劲儿不输给寻常男人，甚至比她男人的都大。陈拾小时候亲眼见过那婆娘去打水，别人打水提桶，她打水托着缸。一手一个泥巴缸，里头装满水，走路带风。陈拾因此做过一段日子的噩梦，现在想起来还发怵。

　　那卓司直真长这幅模样？他打了个寒颤，有些不确定的质疑道：“真的吗？俺咋觉得听着虚了吧唻的，像话本儿。”王七倒是无所谓，他朝着左边努努嘴：“喏，孙豹不是在那儿么。你问问他，他可是领教过的。”

　　陈拾有心得知真相，转过头去正要问时话却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出不来了。只见孙豹蜷成一团，虎背都拱起，脑袋直往碗里钻。

　　“孙豹？”
　　陈拾试探着喊了声，孙豹却如同被雷击般猛的抬起脑袋：“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来啊啊啊啊啊！！”他喊的凄惨，像得了疯病。王七瞧他这模样，肿泡眼皮的眼睛促狭眯起：“我想起一桩好玩事儿。”陈拾下意识答：“啥好玩事儿？”王七说，“卓野当年来的时候谁都不服，都觉着她一姑娘家成不了事儿。”

　　“这俺懂，姑娘家拿拿绣花针就好嘞，干啥舞刀弄枪的。”陈拾深以为然，表示理解。王七别有深意看了他一眼，目光往外飘，“上一个这么说的人，坟头草怕是都能比孙豹高了吧。”他语气淡淡，像是无意间补充什么小事。陈拾背后兀的一凉，就听王七继续道：“然后呢，这卓司直当场就撂下话了。谁能打赢她，她就不在着大理寺当值了。”

　　“你说这话，谁敢应？那会儿咱大理寺里的男的都推推搡搡，半天讲不出话。人毕竟是一姑娘，还是寺卿的养女，赢了输了都当不成人。接着寺卿就发话了，让大伙儿都拼尽全力，别都输给一姑娘了。”

　　“话里话外，全透着这卓野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货色的意思。男人啊，脆弱的自尊心怎么顶的了这挑衅？几个人高马大的，喊了声得罪就挽袖子上了。”

　　“结果？”王七像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儿，噗嗤一声乐了出来：“几个眨眼的功夫，那俩出头的就趴在那儿不省人事了。以此为开端，在接下来的一炷香里，大理寺的男人们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武力压制的恐惧。孙豹，就是其中之一。”

　　“他……”陈拾看着王七抬起手，食指比了个一，“他作为司直属的代表，上去没撑过一回合就被当场撂倒了。”

　　“从此以后，卓野就成了恶鬼的象征。凡被揍过的，一听这名字就得两股战战。不过这姑娘是个闲不住的，没事儿就往外头跑，所以一般没什么人遇得着。这会儿回来估计是别地儿的案子复审完了。”

　　“你去打个招呼吧，毕竟是新来的，给人认认脸。”

　　“嗯！”还没等陈拾回答，旁的人率先开口应到。阿里巴巴慢条斯理吃完了饭食，粗眉下眼睛炯亮：“王七说的对！”番邦人士的官话能跟乡音五五开开。

　　“行了，收拾收拾继续当值去吧。”王七懒懒起身，春尚未脱冬意，有点冷。指尖敲上桌面细响，陈拾听着这声儿微不可见到叹了口气。他拾缀着碗筷朝窗外望去，那里鸟雀扑朔着羽翼翩飞，云翳依旧辗转浮动。恰适时，同处，有一白影一闪而过。

　　靴底踏尖提息跃起，抬首可见来人衣袍凌冽干脆。她头戴斗笠，薄纱罩面。一身劲装缎面雪白，持一杆唐刀稳落大理寺院内。
　　“崔培。”
　　她开口极冷，像咬一截冰果。那头顶阴云的主簿捧一叠卷宗路过，腹上轻磕硬物。崔倍顿了顿，低头瞧见玄铁麒麟柄。视线往刀鄂瞟，刀身漆黑亮堂。玄锋紧缠新白布绷带，隐约可见噙线含凶光。再是修长如玉脂的手，尖儿泛着海棠红。最后沿着贴臂束袖，瞧见修长苍白的脖颈上扎着几缕挽不净的发。

　　“卓野。”

　　肌肉比神思更会记忆，他低低唤起的名儿清晰，让旁的人都听的一清二楚。霎时周遭脚步骤止，吵嚷都消逝，静的连呼吸都能听清。崔倍忽地觉着腰腹一轻，眼下撇光被什么混淆抹乱，随后那支唐刀就没了踪迹。“不错啊。”恍惚间，他听见耳旁响起轻笑。卓野腕转生出刀花，她不在乎旁人的反应，只赶苍蝇似的挥挥手。声儿登时流动起来，本被震懵的人全该干嘛干嘛去了。她撩起面纱，提眼梢上下打量几遭旧友，开口问：“怎么认出来的？”崔倍倒是无甚反应，他朝着卓野手中的刀费劲扬了扬下巴：“因为这是你的刀。”

　　我的刀？
　　卓野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了。

　　她的刀没有鞘，只有虚虚捆上的粗布带子。在这大理寺，独她一人如此。崔倍随意搭了视线而上。卓野又瘦了，下颔线清晰，与女子的丰腴愈发搭不上边。

　　卓野自打一战成名后，卿里本有心存旖念者也打消春思。男人们见了她就两腿发软，招呼也不敢打一个。人缘算不得差，恰巧有这么几个说得上话的好友，崔培就算其中之一。

　　“王七呢？他不老跟你在一块儿么，你们闹别扭了？”方才饭堂里给人科普的王七也算一个，她刚审完案子回来一身轻，见着的人大多避着她走心里也有几分落寞。崔倍盯着她许久，直到卓野被瞧的浑身发寒。他想了想，道“我要去见少卿大人，一起么？”卓野自是跟上，“新来的那个？”崔倍迈着步子，抽空对她点了点头。哪怕身处外乡，她也有打听消息的门路。

　　大理寺新上任了少卿，任职的是一只白毛的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