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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壹·初见 ...

  •   第一次得知“离魂症”这个词是高三那年在家里。

      爸爸将菜端出至餐桌上,一边高喊了声“吃饭”;我困惑地低低“嗯”了声,看着自己的手停驻在门把前——或者说,游移在门把前的虚空里。

      我忽然就意识到了什么,陌生的、战栗着的思绪让我回了头。

      我看见“我”仍然坐着,背失力地靠在写字桌前的椅子上,拖鞋被随意地踢踏在地。但低头看去,同样样式的鞋也完好地穿在我的脚上。

      对未知状况的紧张与即将验证猜想的隐隐兴奋交织在一起,这次我将手直直地向阻隔内外空间的木板门处伸去,接着一如意料地穿过了门板。

      “北下!”

      爸爸又叫了一次,伴随着妈妈归家时响亮的关门声。

      我从门里穿出去,冲到两个人的面前:“看得到我吗?”

      “喂——”

      无人应答。

      妈妈径直走到我的房间前推门而入,看见“我”的身体沉默地靠在椅背上。

      “下下,”她推了推,声音中还有笑意,“下下?吃饭了。”

      “妈妈,妈妈!听得见吗!”

      “下下?”

      她终于变了脸色,视线一瞬间转移到“我”的左手——我这才看见那只手腕上缠绕了三四圈红色的波动着的线。她勾着丝线,一如平日里在缝纫机前弄断线头一般把它扯断,我的意识有了一刹那空白,猛地睁眼仍平静地坐在写字桌前。

      “妈妈…”我愈发困惑了。

      妈妈竟意外地冷静了下来,拉着我站起来出门:“我知道,出来说。”

      “那叫离魂症,但不是病。”妈妈开口,看了一眼餐桌边未置可否的另一位知情者,继续道,“不要怕,没什么事。”

      “……我生你之前不久,在路上碰见了不干净的东西。是因为计叔叔抓鬼没能避开行人——计叔叔记得吗?去年在老家…哦,你好像没见过。”

      我记得。

      我在老家砖头房子的二楼写题,遥遥看见妈妈让站在一旁的姐姐对着银白轿车中走出来的中年男性喊“计叔叔”;车中紧跟着下来了一个青年和一个烫着橘红大波浪卷的女人,我瞟了一眼,因为没人喊我下去就没多在意。

      按理说,这般与我无甚关系的小事本不该记得那么久。其他人的或样貌或动作我都忘得差不多了,只有那个波浪卷的女人我还记得。

      她实在是太漂亮了!面容其实看不太清,但只是一瞥即望见的摇曳身姿与那从内到外的散发的凌厉气质足以给任何人留下深刻印象。

      “计叔叔家有个儿子,叫计礼,比你大两年。”

      “……说,等你高考完了可以多去和他接触一下。”

      我的思绪被妈妈古怪的话拉了回来。

      “你说什么?”

      “等你高考完了可以多去和计礼接触一下。”

      我迷惑了,在心底“草”了一声。

      “你在开玩笑吗?我才刚成年就需要相亲吗?”

      “不是……就是先了解一下。”妈妈大概也觉得荒唐,尴尬地笑了,怕我误会似地解释起来,“你的离魂症是他们家的责任,这件事也是他们提出来的;离魂症的症状现在只是个开始,以后还会更频繁,让你和计礼接触只是提供一个对你好的可能性。”

      她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要是身边没有知情的人在,万一哪天离魂了谁能让你归魂?生魂离体不是开玩笑的事,长时间回不去会出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至少去见一见——实在不愿意的话就算了,好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喝完最后一口汤沉默地回了房间。

      这是我所能忍耐的极限了。他们说得都很有道理,但我心中无名火的点燃也不需要理由。

      两三天以后的周末,我们受邀去到了计家。

      计重明——计叔叔,也就是直接导致我的离魂症的人——家宅在牙市郊区划分叫“符山”的山口前。再往深处望能看见长了新苗的寥寥几片田和周边的青瓦白墙红砖房,回头望则是通往市区距我家约莫四五公里的路。

      计家的宅院即便在交通不便地价稍低的郊区里也算是大的。几处偏门,一个大院,两联栋三层楼——顶楼望去没有墙,只有木做的栏杆可作攀付。

      石青色的正门上坠着摆设似的环,顶部牌匾是隶书的古体字,连蒙带猜能看出后半边的“计氏”二字。

      爸爸拨了个电话,紧接着两半的门从里被拉开。

      “父亲在工作,很快就回来。”那人歉意地笑了笑,深黑如墨的双眼与我对视了一瞬,若无其事地移开,“请先坐坐吧。”

      ——他就是计礼。

      我若有所思地跟着家人往屋中走,计礼重新合上门,随在我身后。

      瓷质的套杯被井井有条地排列在茶几上,一时安静,只听得偶有杯壁碰撞、水浸茶叶、陶壶出水。

      “你会泡茶?”爸爸接过茶杯,打破静默。

      “只学了基本工序。”计礼笑了笑,继续倒满,推到我和妈妈的面前,“客人通常都爱喝茶,父亲难得在家,委托人到家里来都是我接待。”

      “已经很难得了,”他也不是什么会品茶的人。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我松了口气,保持安静地四处观察。这样如亲戚作客般的情境我只能做到面无表情地闭嘴、尴尬地假笑、以及在家人的提醒下对记不住称呼的长辈问好;小时候因为这种人前自闭的毛病被我爸训斥了好几回,但久而久之他们也就习惯帮我挡话了。

      我实在是很难做到从善如流。

      我的目光从屋内雪白的墙面移到旁伸两条苍劲松枝的置物架,从架上陈放的根雕玉石器皿等移到茶几正前方电视柜里的机顶盒。

      白衬衣的袖口挡住了我的视线,握着茶壶柄的手随着动作从我眼前穿过。我抬眼看了看他,他也恰好在看我。

      只是礼貌地微笑,转过视线继续答客人的话。

      计礼确实人如其名,该有的礼节一分不少。交谈给人留下的印象一定是温润如玉,再深层的一面就不是能轻易展现出来的了。

      我不讨厌这样的人。——不如说,甚至很有好感。

      他温和,善于交流,有干净的气质,甚至长相在我周围的人中也算得上是上游。

      我不动声色地轻轻泄出一口气,继续面无表情地做着早点回家的梦。

      这就叫自惭形秽吗?

      我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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