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为霜》楚芳苓

9、苦水

　　卢子安和杜子琪的认识得追溯到六年前，那时卢子安还在大学教书，他主讲中国哲学史，讲到老子的哲学思想时，开篇第一句就问：“你知道老子吗？不，你们只知道他的名字，你们了解他的思想吗？不了解，这是盲目崇拜，老子是不屑于此的。”

　　说完停顿一下，目光扫视一圈，摇头，仿佛无人可理解的忧愁，仰面叹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哎！老子真是伟大！伟大！”

　　他自言自语地叹息，表情凝重，杞人忧天的样子都引来学生的一阵嬉笑。

　　思想的厚重在他们看来都是轻盈的，因为停留在表面，看什么都夸张可笑。让学生发笑的更是卢老师课后的风趣自然和教态的老气横秋极不相称，那时他虽已是而立之年，和学生在一起说是同学也是可信的。

　　同学们管他叫哥，卢哥卢哥地叫，他笑道：“别卢哥卢哥的大喊大叫，哥已退隐江湖。”

　　“哈哈，退隐拿证明出来要盖章的那种！”

　　“没大没小，给点阳光就灿烂啦！”

　　子琪和那些学生不一样，卢老师在她心里是特别的，他讲的中国哲学史诸子百家她格外感兴趣。下课后找卢老师推荐课外阅读书籍。

　　杜子琪留学生头，五官很淡，眉眼和唇都是小小的，线条不突出，放在一起秀气可人，拉开来就别扭。她爱穿宽松的棉麻裙，更衬出她的白和瘦。卢老师道：“胡适先生《中国哲学史大纲》卷上可以做课后阅读书籍。”杜子琪道：“卢老师有吗？”

　　“我那儿有一本可以借你。下节课带给你。至于费用的话……”卢老师故作深思道。

　　“啊，还要钱，算了吧，我自己到图书馆去找！”杜子琪道。

　　“这话你也信？”卢老师抿着嘴笑道：
　　“傻学生，玩笑而已。”

　　杜子琪想：这个老师没个正经。索性也不去想他会带书给她。他却言之有信，带给她，是旧时版本书，纸张泛了黄，字迹却是清晰的，书页上有密密实实的批语，感悟和疑问，是卢老师的笔记。

　　杜子琪摩挲着书页，这本书的年代感让她爱不释手，躬身行礼道：“谢谢老师！”

　　此后，卢老师看她有悟性毅力强，又陆续借书给她。她看书之后做出一篇论文《老子哲学思想和墨子哲学思想的比较研究》。论文第一时间交给卢老师，有学生如此，做老师的心里自然是欢喜的，对她不觉另眼相看。
　　卢老师指导杜子琪将论文投到核心刊物，被刊载出来，这是杜子琪的文字第一次变成铅字，还是在国内首屈一指的学术刊物上。
　　杜子琪本科学的是英文，他鼓励她将论文翻译成英文，再次择外刊发表，赢得一片赞誉声。

　　杜子琪就这样在卢老师的指导下一步一步对学术产生兴趣，毕业后留校任教。

　　她对卢老师亦师亦友，关系一直处得不错。他们的感情急剧升温是有一次杜子琪发高烧，她鬼使神差一个电话打给卢老师，卢老师一反常态地焦灼，没了平日里的吊儿郎当，一定要亲自送她去医院，守着她输液，宵夜端好了，她手扎着针，卢老师一口一口喂给她吃。值班护士笑她：“男朋友对你真好！”杜子琪红了脸，卢老师悄声道：“可别白担了名声！”冲她挤眉弄眼，鼓弄电影里学来的梁朝伟的电眼神功，一脸暧昧的笑。这时来了电话，他匆匆到走廊接电话。

　　他回来后不声不响地坐下没吱声。

　　“是师母吗？”杜子琪道。

　　“我跟她说了你的情况，她表示理解。”

　　杜子琪道：“你回去吧，我一个人能行，让师母担心我可担不起那罪名。”

　　她撒气似的把没吃完的夜宵随手扔进垃圾桶。
　　“别生气，我在这里不会走的，你看我的裤子订在这凳子了不是？。”卢子安道，“等你拔了针，帮我去钉子啊！”

　　“瞎说八道！”杜子琪笑着打他的肩膀，笑得累了，他们不再说话，彼此心里那点压抑委屈弥漫开来，她怨他早有家室，他怨自己无法自拔地关心她，只是说不出口。

　　他们回来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宿舍上了锁，他安排她住进学校招待所，叮嘱她锁好门才匆忙离开。

　　她毕业留校任教前一年，卢子安调到市委办公室。

　　他以为不常见面就能慢慢忘记，但却事与愿违。他们还是隔三差五地打电话聊学术，她好像一直在等他，等他做出抉择，他却迟迟无法决定，这样一拖又是几年。

　　今年杜子琪想出国留学，什么意思，他是明白的，可明白又有何用？

　　他大言不惭以“我那位”称呼杜子琪，也不过是担个虚名罢了，他是嘴上狂放不羁，实则有度，只是这度坚持太久，彼此都觉得不真实，心里拥有过无数次，实际总有一段安全的距离。
　　两个人站在镜子前望山望水，青山如碧，流水潺潺，红墙绿瓦的美到底都是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