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为霜》楚芳苓

11、指示

　　刘书记站在偌大的窗前，冬日的黄昏，日落得急不可耐，清浅疏横的余辉里，染了重色的玻璃窗，帘子，窗下站立的人，被哪个顽皮的孩子浓墨重彩一笔，满室的斑驳陆离，层层叠叠的光影，临窗而立的人一张蜡黄的脸拉扯出深深浅浅的皱纹，墨黑的大衣越发显得阔大无边，一股脑儿地罩着，一味地只手遮天，人越发显得蜉蝣般渺小。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刘书记的心里窜出一句诗，窗外这万丈高楼，钢铁丛林冷冰冰地露出铁石心肠的嘴脸，行人如织，车水马龙，生生不息，一个人的力量到底是微不足道！

　　“叮咛叮铃……”电话铃响得急促，一池平静的水搅得层波涌起，波涛如怒，刘书记心里咯噔一声，楼梯踏上一步踩了空，万丈深渊。

　　市委涂书记的电话，临下班还有两分钟。

　　“房山里湾项目进行得怎么样？”涂书记的声音洪亮坚定，不容置疑。

　　“还在筹划中。”刘书记迟疑道。

　　“项目书都做出来了，夏副书记已经跟我汇报过了。金鑫房产公司的负责人来找过你吧。这家公司这些年发展很快，是我市一颗正在崛起的璀璨地产明星啊！我们做工作就是要大胆，敢打敢拼，任人唯贤！”

　　“是的，领导金玉良言！”刘书记不接话，涂书记有片刻沉默，电话里的寂静莽莽苍苍，两边的人热闹着跌进涵洞，幽深可怖，伸手不见五指，周遭还有凉飕飕的穿堂风。

　　“你们牵手金鑫公司是潮流所趋，无可厚非的。不要固步自封，胆小怕事，错过了千载难逢的机会。”抹上一层水，干干净净的白纸现出字来，涂书记的意思赫然在目。

　　“涂书记，他们开出的价格实在太低，六百万拆迁款都够不上，那块土地很大，下回你过来视察，我带您亲自走走看看。”刘书记不想再打太极，主动打开天窗。

　　“这算是个问题，但是改革发展的路上我们只能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审时度势，不同问题区别对待，才能把金开区的建设事业推上一个新台阶。我看，这个协议可以签。”涂书记命令道。

　　刘书记的胃里翻江倒海，有那么一瞬间，他犯恶心，要呕吐出来，时光一个趔趄倒流回去，飞速运转，高楼大厦坍了塌了，荒野绿了又黄，森林陷入茫茫大海，天地鸿蒙。

　　“涂书记，这事儿还得您拍板，您先签，我紧随你之后吧！服从领导安排！”刘书记恭恭敬敬地答道。

　　“照你这么说，我们市里一点芝麻绿豆的的小事儿都要我签字，我一天到晚啥事儿干不了，尽顾着签字算了！”

　　说完气冲冲地挂断电话。

　　平地起波澜，电话那头的人恐怕已经怒火中烧，横眉冷对。刘书记早知是这个局面。

　　可，有什么法子呢！纵使如此，还得当初。他提前要小马回去了，也不开车，步行回家。他不确定能走得到，走不到就走不到吧，大不了再打个车。

　　这栋楼太大，太空了，什么都是假的，阴阴阳阳的笑，做小伏低的状，挖坑使绊子的招，笑脸迎人，背后捅刀，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他踩到马路上这一刻才踏实，是的，踏实，这些年他走的哪一步不是踏实稳妥，尽在掌握？一步错，步步错，到后来只落得个满盘皆输的下场！他攥紧拳头，额上浸出毛毛汗，胃有点钻心的疼。

　　权利是把双刃剑，手握权力的人就像悬崖峭壁走钢丝，一步行差踏错就是万丈深谷。不守党性，罔顾原则，何以为官！他有什么颜面面对那些世世代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乡亲父老！这世上钱能买到的东西太多，独独买不回后悔药！

　　他不能错！